41

禁足的生活, 檀雅熟。

宣妃幾人從前不是禁足勝似禁足,那一日日死氣沉沉地挨着日子,是對自己的[監]禁。

她們對康熙的禁足令都很淡定, 但是跑野了的額樂, 忽然哪哪兒都不能去,仿佛一只小鳥被綁住了翅膀,哪怕能在院子裏蹦蹦跳跳, 還是渾身不适。

“你從前不也是幾日才能夠出去玩兒一次嗎?”

入秋後,屋子外頭秋風一起涼透骨, 檀雅便命人将搖椅搬進屋子裏, 閑來無事便坐在上邊搖一搖, 惬意極了。

額樂坐在她旁邊兒, 見着搖椅晃動的小了, 便伸出小手按一下搖椅椅背, 幫着額娘晃起來。

“沒禁足時,不能天天去禦花園玩兒,還可以到夾道裏跑,夾道那麽長——”額樂伸開手至最大限度, 比劃道,“跑起來也寬敞, 不像鹹福宮。”

前院和後院的天井一直就那麽大, 還有秋千、滑梯多占空間, 根本滿足不了額樂奔跑的樂趣。

“跑一跑, 額樂都要暈了。”

“哪有那麽誇張?再用力點兒。”檀雅一只腳卻在另一側悄悄蹬。

額樂乖巧地上雙手推, 噘嘴道:“額樂以後再也不想禁足了, 禁足一點兒都不好玩兒。”

檀雅一絲都不信, “後宮不得随意踏入前朝, 若讓你再不去阿哥所了,你能願意?”

額樂立即搖頭,辯解:“皇阿瑪可未曾因額樂去阿哥所找二十二哥生氣,為何不能再去?”

“如今你知道皇上的底線在哪兒了,不想再被禁足,以後便小心着些。”

額樂唉聲嘆氣,“我才四歲呢,就承受了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重擔。”

自鳴鐘響,檀雅擡起手,刮她的鼻子,“行了,別在我這兒耍賴了,先生等着你呢,該練武了。”

額樂扭頭看自鳴鐘上的指針,“時間怎麽過得如此快?我好似才進來……”

檀雅打了個哈欠,催促道:“時間本就不等人,你若是遲到,武技課便要多加一刻鐘,确定還要磨蹭嗎?”

額樂站起來,拔腿就跑,一陣風似的消失不見。

檀雅啧啧兩聲,道:“小孩子,不修理不直溜。”她雖然不親自教課,卻是鹹福宮教導主任,跑她這兒撒嬌是沒有用的。

“柯冬,給我沏壺紅茶過來。”

“是,小主。”

不多時,一個腳步聲噔噔走近,檀雅聽着這不穩重的聲音,便知不是身邊那兩個宮女,側頭看向門口,道:“額樂,你已經遲到了。”

“色赫圖額娘,您罰吧。”額樂重新湊近,笑眯眯道,“額樂剛才去求了宣額娘,想要您陪我一起上課,宣額娘答應了。”

笑容背後,似乎在說,她罰多少,都是在罰自己。

檀雅:“……”

差點兒忘了,教導主任上頭還有一位無限溺愛的校長。

額樂撒嬌,“色赫圖額娘,來嘛,額樂一個人好生無趣。”

檀雅無法,順着她的力道起身,随着她往外走,見柯冬沏好茶進來,便對她吩咐道:“茶給我送到同道堂去。”

女護衛叫木那,一身深色騎裝,比起常在宮中見到的女子要更高更壯,也更黑幾分,她已經等在後院天井之中,臉上沒有一絲不耐煩。

檀雅十分客氣地倒了一杯茶,親自端給木那,然後摸着額樂的後腦勺,道:“格格平日養得嬌,卻并非不知好歹之人,木那你是格格親自從皇上那兒求來的,不必擔心她不好生學,只管嚴厲些便是。”

額樂沖木那一笑,脆生生道:“師父!”

木那無措地低頭看向小格格,連忙擺手,“不敢不敢。”她這一動作,茶杯裏的茶直接灑了出來,又忙向檀雅請罪,“色赫圖小主見諒,浪費了您的茶。”

額樂替檀雅道:“師父,您放心,我額娘們都是最好的人,不會生你的氣的。”

木那憨憨地問:“真的嗎?”

額樂拍拍胸口,自信道:“您是我師父,我可是格格,在鹹福宮,額娘們排前四,我就排第五,說話好使着呢。”

木那認真點頭,竟是還真的相信了額樂的話。

檀雅輕輕拍額樂的後腦勺,教訓道:“莫要再插科打诨,也不準欺負木那先生,該上課了。”

額樂捂着後腦勺,“哦。”

檀雅又給木那那杯茶滿上,随後繞開二人,進入同道堂。

此時還沒真的冷起來,檀雅打開窗,然後坐在窗邊,看木那教額樂揮拳。

檀雅跟着看了幾日,木那教額樂的東西,她也記了個七七八八,不過都是理論招式,沒實際試驗過。

活到老,學到老。

她這一把子力氣,擱在武林中,怎麽說也是學武的天縱奇才,在不暴露徹底的基礎上,跟着練一練武,似乎也沒什麽壞處。

于是檀雅便成為了木那的另一位學生,也學着額樂的樣子,乖乖巧巧地叫木那“師父”。

木那第一次聽她這麽叫時,整張臉都紅透了,甚至衣領下的脖頸也泛着紅色,瞧着又老實又好欺負。

額樂都說了要罩着木那,見她手足無措成這個樣子,悄悄扯了扯檀雅的袖子,不滿道:“色赫圖額娘,師父是老實人,不可以欺負師父。”

檀雅笑眯眯,跟她咬耳朵:“你不覺得,老實人欺負起來,格外有趣嗎?”

額樂語塞,偷偷瞥木那師父,“還真是……”

檀雅手握成拳,擡起來,額樂與她對視,嘴角抿起,小拳頭對上去,還是善良道:“那色赫圖額娘,你輕點兒欺負。”

“你安心便是。”檀雅拉着額樂的手,走到木那身邊,笑道,“木那師父,我們從哪兒開始?揮拳嗎?”

木那呆呆地點頭,然後又迅速搖頭,“今日格格練習踢腿,色赫圖小主……”

檀雅笑容溫柔,“我無妨,随着額樂便是。”

木那好不容易降下去的紅暈又因為她的笑容浮上來,結巴道:“好、好的。”

檀雅笑意越深,看來她在木那這樣經驗不豐富的女孩兒這裏,還是挺有魅力的嘛。

而木那在她身邊待不住,逃也似的走到額樂身邊,認真地指導額樂動作。

蘇答應看不下去,走過來,對檀雅道:“你便是想玩兒,也莫要打擾額樂上課。”

“怎麽會呢?”檀雅照着木那教額樂的,猛地高擡腿踢出去,一陣破風聲,滿意道,“你沒瞧見有我陪着,額樂這練武勁頭都高了嗎?”

這倒是。

蘇答應看向額樂,低喃:“宮裏沒有同齡的小姑娘,額樂連個玩伴都沒有……”

“沒有也沒辦法,難不成你還想給額樂找兩個伴讀嗎?”

“未嘗不可。”宣妃聽到檀雅的話,走過來,頗認真道,“宗室或者八旗,定有年紀相仿的女孩兒,與額樂一塊兒讀書玩樂,額樂應該會很開心。”

檀雅并不十分贊成,“這般小的女孩兒,就得離家戰戰兢兢地陪在公主身邊,太殘忍了些。”

額樂才四歲,若真找伴讀,伴讀年紀會稍大一些,那也才幾歲的小姑娘,孤零零到皇宮裏,見不到家人,不定會怕成什麽樣兒。

宣妃卻道:“能給公主當伴讀,那是殊榮,你這般想,卻不知旁人樂意的很呢。”

檀雅聞言,稍一想便知她想差了,若按照她的想法确實殘忍,可若從這時代來看,就跟皇子身邊的哈哈珠子長大後更容易得勢一樣,公主的伴讀雖沒有實際權勢,可在皇宮的主子們那留下印象,對以後指婚想必是大有好處的。

恐怕放出消息去,便會有許多人争着搶着想要來。

如此,檀雅便再不好說什麽,默默閉嘴,學着木那的樣子,來了個回旋踢。

額樂人小,一個側踢出去,重心不穩便栽倒向一邊,被木那抓住她的衣領,提起。

宣妃和蘇答應瞧見,提醒她:“小心些。”

額樂沖兩人一笑,好奇地問:“宣額娘,額娘,你們說什麽呢?”

宣妃和蘇答應對視一眼,答了句“沒說什麽”,轉身回同道堂,不再繼續留在這兒打擾額樂上課。

檀雅又一個标準的回旋踢踢出去,對額樂擡了擡下巴,道:“色赫圖額娘發現你再走神,明日扔骰子扔出什麽,便翻倍。”

額樂連忙收心,專心踢腿,偏她腿短,一腳一腳踢出去,根本擡不高,看着十分可樂。

鹹福宮整個宮都在禁足中,宣妃便是起意給額樂找伴讀,一時半會兒也不成形,因而此事就暫時擱置。

等入了十一月份,木那對額樂的授課也挪到了室內,宣妃将書房多餘的家具全都挪到佛堂旁邊的耳房去,讓額樂好施展。

在書房上課,檀雅就沒跟着湊熱鬧,晚上回東配殿,一個人在屋裏舒展舒展身體,也就罷了。

她給二十二阿哥做的衣服終于做好了,沒有等到他生辰,而是一完工便讓人送到東所,二十二阿哥試過,哪裏不合身,又取回來檀雅親自改了,才再送過去。

胤祜極喜歡額娘給他做的衣服,第二日去尚書房讀書,便穿在身上,還故意不着痕跡地在二十阿哥胤祎和二十一阿哥胤禧面前來回晃。

偏偏兩人都不是那種關注衣着的人,半點兒沒從胤祜身上發現異常并且按照胤祜的想法詢問。

胤祜氣餒,又不好意思直說,滿心的炫耀之情憋在那兒,無法抒發。

雍親王胤禛作為知情人,這一日卻是一句話也不跟胤祜說,就看着他想炫耀而不得,暗自冷笑。

孩子就是孩子,一件衣服,也值當他失了平常心。

而胤祜并非那種死要面子之人,山不就我我就山,憋到一堂課過去,終于忍不住開口道:“我今日的衣服是額娘親手縫制。”

二十阿哥和二十一阿哥平靜地看了他一眼,極平淡地回了句“是嗎”,然後便繼續讨論方才先生講的文章。

胤祜:“……”

好氣哦。

胤祜走回自己的座位,拿起墨塊刷刷磨墨。

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二十阿哥和二十一阿哥悄悄對視,二十阿哥提筆在紙上寫下一行字,遞給身後的二十一阿哥。

【就說他今日一露面便奇奇怪怪,原來是為這事。】

二十一阿哥回他:【我曾在鹹福宮聽說,色赫圖答應女紅一般,但方才我瞧胤祜身上衣物各處皆精致,難怪他有炫耀之心。】

二十阿哥拿過紙,嗤了一聲,刷刷寫:【你個書呆子,他炫耀的豈是衣服?是額娘。】

二十一阿哥寫小紙條,亦是坐姿端正,一筆一劃地認真回複:【二十哥,胤禧不是書呆子。】

二十阿哥翻了個白眼,将紙團成一團,扔進炭盆裏。

跟二十一讨論這個,他才是傻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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