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因由蹊跷

後山的溫泉之中,伴随着瀑布潺潺,曉樂盤坐在棧道末尾,手裏拿着一個靈桃,一邊啃一邊等在水裏溫養的沈逸之醒過來。

他其實挺想脫了鞋襪也一同下去,讓根系喝一喝這濃郁溫和的靈氣,畢竟生死峰上的罡風那麽猛烈,吸收都費勁。

不過在那裏他可以肆無忌憚地露出真身,這裏卻不能冒險,只能強忍住,鼓着腮幫子努力啃桃子。

真好吃啊!五年沒有正緊吃點像樣的東西,一顆桃在手,簡直能讓他幸福地想哭。

忽然,溫泉裏傳來劃水的響動,曉樂連忙将桃咬了幾大口,将桃核扔進瀑布裏,然後一邊嚼,一邊抹掉嘴邊的汁水,做出一番沉重的模樣。

沈逸之醒過來的時候,就看見曉樂一臉擔憂地望着自己,眼眶還有點紅,似乎守了許久。

“二師兄,你終于醒了!”

這喜悅的聲音,讓沈逸之的心口頓時變得溫暖,看着曉樂忍不住露出笑容,眸光深深地望着面前的少年。

“怎麽啦,還有哪裏不舒服?”曉樂圓圓的臉蛋上眨着一雙真誠的大眼睛,看起來更加讨人喜歡。

沈逸之伸手對他招了招,後者不明所以地湊了上去。只見這人擡起手,食指劃過曉樂的唇角:“沒抹幹淨。”

“呃……”

瑩白的指尖沾了些許桃汁,沈逸之笑道:“想吃什麽,讓大師兄準備便是,何必偷偷摸摸的。”

怎麽忽然之間變得這麽溫柔了?

嘩啦啦的水聲中,沈逸之從水中站起來,曉樂下意識地伸手一攙,兩人便一同坐在棧道邊。

曉樂飄了飄眼睛說:“你不省人事,我作為同甘共苦的小師弟,偷吃讓人瞧見多不好。”

他說着,看沈逸之已經恢複許多,于是又掏出一個桃,遞過去,“你要不要吃?我早就想說了,咱們上生死峰之前什麽靈丹妙藥都準備妥當,就是這零嘴小吃居然一點也沒放,甚至連個果子都沒有,生生讓我辟谷了五年,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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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曉樂已經屬于植物的行列,可是對口腹之欲依舊沒脫離凡夫俗子的範疇,更何況修仙之人吃的東西都富有靈氣,味道也更加鮮美,他在妄墟崖上那是頓頓不落的。

沈逸之接過桃,看了看,又遞回去:“病弱之人喝藥還成,吃東西就算了,你想吃就多吃一些,放心,我替你守着,無人看見。”

“那多不好意思,讓你這個病人替我望風。”曉樂故作為難地推辭兩聲,接着便不客氣地大咬了一口,甜蜜的汁水炸在口腔中,美得讓他冒泡。

沈逸之含笑地看着他鼓起的腮幫,仿佛比他自己吃都有滋味。

曉樂吃完桃,掬了潭水洗了洗手,閑聊起來:“昨日簡直要吓死我了,這顆小心髒還噗通噗通跳得厲害。”

“對不住。”

“別……”曉樂也不是不知好歹,當他看到那位太上長老的時候,就知道沈逸之為何如此冒險煉化劍魂,“你也是為了我。”

他擡起手對着自己的眉心一點,一柄小劍從神識之海中飄出來,落在自己的掌心,那是寒岳劍尊最後的一道仙人劍意。

其實相比起其他五境的霸道難馭,這最後一道劍意反而是最溫和,也最包容的,其中甚至還蘊含了一滴寒岳劍尊的精血,對沈逸之可以說毫無任何排斥。

這樣一想,曉樂發現他最後的保護反而是多餘的,那劍意雖然無上威嚴,可并不會再傷害沈逸之。

然而這剝離了其他五境的仙人劍意,最終卻被沈逸之打入了曉樂的識海之中,也因此,有這道劍意幹擾,作為散仙的太上長老才看不出來曉樂的真身。

“我從來不知道你考慮的這麽遠,二師兄,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曉樂如今想來依舊非常懊惱,他之前還責怪沈逸之總是玩命,不體諒他這個奶媽。可如今發現這人若是不玩命,被玩的人就是他自己!

“我說過,我會護着你,你願意留在我身邊,就是我的責任。”沈逸之修長的手指輕輕撥動那柄小劍,讓它回到曉樂的識海之中,“可惜父親的這道劍意不會一直存在,在消失之前,你還得争取龍吟。”

“嗯,我不會辜負你的,有這道劍意在,我不信龍吟眼瞎,不選擇我!”曉樂伸手一握拳,特別的自信有鬥志,“也不知道我有哪些對手?”

“問一問大師兄,想必他早已經替你調查清楚。”

話畢,入口的禁制被觸動,只見陸江河和駱清清前後走進來,一見到沈逸之醒了,駱清清頓時驚喜道:“二師兄,你可算醒過來了!”

師兄弟的眼裏都帶着喜悅,快走兩步,到了沈逸之的身邊。

陸江河關切道:“你感覺怎麽樣,可有不适?不如請柳師叔再來看一看?”

沈逸之搖了搖頭,盤腿而坐,神識內視,見在煉化劍魂之時破裂的經脈,重傷的元嬰,乃至千瘡百孔的丹田都得到了恢複,而曾肆虐的魔種也不甘地被壓了回去,可見還未痊愈,不過性命卻是無憂的。

是誰的手筆,他心中了然。

從入定中脫離,他睜開眼睛:“已恢複大半,無需麻煩柳師叔。”

陸江河這才放下心,不再堅持。

駱清清道:“雖然太上長老總針對咱們妄墟崖,不過衆目之下,所有人都看着,他也只能出手相救。還別說,那麽危險的情況也幸好有他了。”

“真是傻子……”曉樂嘀咕了一聲。

駱清清沒聽清,疑惑:“小師弟,你說啥?”

“怕是巴不得借這個機會查看二師兄的情況。”曉樂說着,看向沈逸之,“有沒有趁機做了手腳?”

沈逸之淡笑:“知道魔種一切安好,我依舊要死不活,大概就能安心了。我煉化了劍魂,他不敢随意動作。”

曉樂搖了搖頭,啧了啧嘴:“還真敢想啊!”

一聽這話,沈逸之便明白曉樂是猜到了,笑容頓時加深:“果然瞞不過你。”

曉樂立刻一挺胸:“那是,怎麽說我們都朝夕相處五年了,二師兄你雖然為了變強一個勁地虐待自己,可不會平白無故想這些歪門邪道,怎麽會突然提出煉化這要命的東西。既然不是你,那就另有其人。”

一個勁虐待自己的沈逸之忍住了笑:“你說得對。”

駱清清看看這倆,又望望陸江河,忍不住小聲問:“大師兄,他們在說什麽?”

陸江河皺眉搖頭。

曉樂問:“大師兄,聽說我們上生死峰之後,天天有人關注二師兄的死活,是不是?”

駱清清代為回答:“幾乎整個淩劍宗都在關注,小師弟,你具體指的是誰?”

沈逸之道:“太和山。”

陸江河聞言瞳孔驟然一縮,看着沈逸之道:“難道你身上真有他想要的東西?”

“什麽東西?”駱清清驚訝地問。

“自是旁人沒有的。”

駱清清脫口而出:“除了生死峰,還能有什麽,難不成魔種嗎?”

此言一出,周圍瞬間一凝,溫泉之地,居然産生一種涼飕飕的感覺,駱清清見此頓時大驚失色:“不會吧?”

“為何這麽猜?”陸江河問,可他問的不是駱清清,而是沈逸之。

“父親的死,加龍吟重天迫不及待地擇主,他這一步一步在逼着我去死。”沈逸之平靜的臉上帶着絲絲冷意,“小師弟的來歷,一定有人去查了吧?”

聞言,曉樂心中一跳。

陸江河點頭:“宗主已派遣了門中長老前往無極之淵。”

“他們查不到的。”曉樂低聲回答。

神草化靈,憑空而出,而那片沼澤之下,大白和二黑正在蛻變化龍,恐怖的氣息禁制任何人靠近,就是那散仙都得掂量掂量。

想到這裏,他問:“二師兄,你這魔種究竟是怎麽被種下的?”

“六年前,亡蛇禍世,我率衆多同門前往斬殺,不料這條亡蛇乃是魔窟飼養,修為竟以致出竅後期,化神在即。我拼死斬殺之後,力竭傷重,一時不察,便被四海魔頭偷襲,魔種這才入體。而父親那時正在外渡天劫,不見音訊,等他歸來,我體內的魔種已經深種了。”

“四海魔頭?”這個曉樂知道,是跟無極之淵被寒岳劍尊一劍劈得魂飛魄散的那個狡猾魔修。

似乎知道曉樂說的是誰,沈逸之點頭:“就是他。”

“可他不是已經渡劫後期嗎,這麽強大的魔修若要殺了你,無需再費力氣種下魔種吧?”

“這便是蹊跷之一,所以父親在無計可施之下只能前往追捕他。”

而另一方面,沈逸之則一直在回想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

回到宗門之後,各位長老尊者連番為他診治,寒岳劍尊不在,衆人束手無策,恰恰那個時候太上長老亦閉關修煉,毫無應答。

在得到四海魔頭的消息之後,太上長老又拒絕了寒岳劍尊為沈逸之壓制魔種的請求。失了大量修為,寒岳便與魔修同歸于盡在無極之淵中。

沈逸之被魔種耗幹似乎是注定的,然而卻有人喜聞見樂。

“生死峰閉峰之後,太和山的确一直想辦法打開,可是除了你,誰也沒辦法。至此,理事殿的弟子魂燈便一直受人關注,每日必然有人前往太和山禀告。”陸江河雖然修為停滞難進,可是他擅長打理庶務,得到這些消息并不困難。

或者說,太上長老自诩威望和強大,并不介意讓人知道。

“難道煉化了魔種,就可以飛升成仙了嗎?”駱清清終于弄明白了緣由,卻更加難以接受,“那他直接拿去啊,早在二師兄剛入體的時候,不就輕而易舉的嗎?何必拖到現在……”

他的眼眶紅了,想到師尊隕落,沈逸之為此吃的苦楚,受過的折磨,心痛地難以自持。

然而曉樂卻道:“不管靈植魔植,成長之中必然需要吞噬大量的靈氣魔氣,魔種作為天外之物,力量必然強大,可想要發揮其力,血肉必不可少,換句話說,需要祭品。”

沈逸之年輕,又百年難得一見的劍靈之體,氣運和資質無不出衆,自然最佳人選。

曉樂作為神草,最有發言權。他開花的時候,方圓幾百裏的沼澤,所有的生命皆是他的養分,其實更為霸道。

“怪不得,逸之上關閉生死峰之時,太上長老會這麽震怒,他不是怕逸之死在裏面,而是怕死了,不能及時進去煉化。”陸江河喃喃道。

曉樂點頭:“就是這樣,脫離肉體太久,周圍若無活物吞噬,它依舊會為了生存再一次進入種子的狀态。”

而像沈逸之這樣合适的宿主,卻不是那麽好找的。

于是話題又回到原地,“二師兄,煉化了魔植,真的能飛升了嗎?”

“仙魔之體,本就超脫于世,可以一試。”

陸江河和駱清清一怔,齊齊看向了出聲的曉樂。

曉樂彎起眼睛笑了笑,不再多言,作為真正的仙魔之體,這世上最容易度過天劫的便是他了。

“你們說,宗主,還有其餘各峰知道這件事嗎?”駱清清問。

沈逸之道:“若是有飛升的希望,于宗門也大有好處。”

真正的仙人坐鎮,總是不一樣的。

瀑布的水聲嘩嘩作響,這一方後山小天地,明明溫暖如春,卻仿佛忽然失去了所有的溫度,讓人從心底發冷。

駱清清舌根發苦,眼神迷茫起來,竟不知道接下去怎麽辦?

一位散仙,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人物,別說為敵,自保都難。

“大師兄,劍冢什麽時候開?”

忽然,一個活潑的聲音打破了這份凝滞,将駱清清越想越悲涼的思緒打斷。

陸江河一怔,回答:“還有半月。”

“不知道各大宗門有多少人參加,競争激不激烈。”曉樂圓圓的臉上盡是好奇,方才那關乎生死之事似乎對他一點也沒有影響。

陸江河取出那番玉簡,遞了過去,道:“都在這裏了,人數不少,然而有實力争奪龍吟的卻不多。”

“多謝大師兄。”

見駱清清還是那副怔怔模樣看着自己,曉樂忍不住上前,擡起雙手拍了拍他的臉頰,然後笑道:“哎呀,別這麽嚴肅嘛,都已經這樣了,多想也沒用。還不如盡快提升修為,強大自己對不對?”

“小師弟,你的心境真好。”

“不好不行啊,在生死峰上,天天看着二師兄命懸一線,動不動奄奄一息,有上氣沒下氣得,再膽小的人也躺平了。”曉樂提起當奶媽的日子,簡直一把辛酸淚。

沈逸之也不惱,笑着随他抱怨,還接了一句:“辛苦你。”

曉樂擺了擺手:“辛苦也值得,至少魔種對二師兄而言,已經沒有那麽危險了。”

此言一出,陸江河頓時驚喜道:“真的?”

沈逸之微微颔首。

他的元嬰在五年的磨練下,已經到了出竅中期,最後煉化了寒岳劍尊的劍魂,更是一舉到了後期,離化神也不過一步之遙,說來比這具肉.身更高一小境。

再者曉樂每次動用靈力治療他的時候,陰陽雙生花的氣息便留在了元嬰之中,對魔種直接産生了震懾,只要不再重傷,讓其有了機會,便不會再反噬。

“可是……執事殿中的魂燈,二師兄,我看着都揪心。”

“魂燈強弱本就是依人而異。”換句話說,可控的。

更何況裏面看燈的是奎長老。

駱清清瞬間将煩惱抛到腦後,眼睛一片通紅,他最怕的便是沈逸之死去。

“簡直太好了!”

沈逸之面容見緩:“所以無須太過擔心,一切都在好轉,我煉化了父親的劍魂,修為比之曾經更上一層樓,太上長老若不想昭告天下他的野心,就不敢随便對我下殺手。”

沈逸之話畢,神識掃過駱清清,笑道:“離元嬰雖還有些距離,不過看得出你并未松懈。”

“是,二師兄!”駱清清擦了擦眼睛,臉上露出被誇獎的笑容,恢複了精神鬥志。

“如今最要緊的便是小師弟,龍吟重天,我們志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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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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