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月色如霜,安靜的照着……

月色如霜,安靜的照着這一片宅邸,不知名的小蟲兒在花草叢中低吟輕唱。

劉蓋從書房中出來,随手将門關好,走了一段,發下站在回廊下的女人。一身單薄秋衫,燈光下,那張臉瘦的厲害。

他雙手攏在一塊兒,頓了頓,終是邁步走過去,臉上那慣常的笑已消失不見。

“天晚了,沈夫人等在這裏做什麽?”劉蓋站在幾步之外,問了一聲,心中已然猜到這是在等他。

殷雨伯的這個繼室,他做不到拿出好臉色來。一切皆因自己那早走的主子,孝宣長公主。

別人或許不知,可是他再清楚不過,高傲的主子,當初何其的低聲下氣,對着殷雨伯收斂着驕縱脾氣。可對方心中只有沈家的那位姑娘,真的不曾看過主子一眼。

沈氏應了聲,聲音溫婉,大家閨秀的氣質在她身上展現的淋漓盡致。

夜風拂着她的發鬓,一雙眼睛被燈光映照幾分:“擾到劉總管了,只是有些事情想問問。”

劉蓋直了直身子,別開視線,看去黑暗中的庭院:“老奴只是幫着小主子跑腿兒的,別的事從來不管,夫人問錯人了。”

沈氏笑了笑,也不見生氣的樣子,只道:“不是什麽大事兒,只想請總管留意,若是韓家那邊來人,派個人去曉月苑告知一聲。平兒患疾,我怕有些時候顧不上。”

頂上的燈籠晃了晃,婆娑着落在地上的身影。

劉蓋掃了人一眼,雖知道沈氏也未曾做過什麽,但是心中始終替自己的主子放不下,以及小主子,那殷雨伯可曾有過半點情意?

“成,”他應了聲,微微欠了下身,算是行禮,“老奴記下了。”

說完,便說有別的事要忙,朝着相反的方向離開了。

沈氏擡手擋在唇邊,輕咳兩聲。對于劉蓋的态度,她搖頭苦笑兩聲。

現在這境地,就跟被人囚.禁起來一樣,什麽主都做不得。倒是看方才人的神情,可以确定韓家這些天并未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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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身往回走,跟随的婢子上去,提着燈籠照去前路。

秋日是瓜果飄香的時候,窗外的那株銀糖楓輕搖。

桌上擺着一盤橙黃的柿子,月婵休息了兩日,精神緩了過來,只是比以前仔細很多,看着謹慎的厲害。

“柿子不能多吃,吃了酒,更不能同時食用。”她手裏攥着一柄小刀,果皮削下長長的一條,落在桌面上。

沈妙意嗯了聲,記得去年此時,殷雨伯會帶着一家人去城外莊子。樹上碩果累累,青山碧水。

她和殷平會在田野間玩耍,河邊釣魚……

其實,搬去城外別院不錯的,為何殷铮會拒絕?他不是一向看他們三人不順眼,這樣分開豈不是兩全其美?

月婵削好了柿子,一塊塊切好,擺放在小碟中,推送到沈妙意眼前:“姑娘嘗嘗,這些果子無籽。”

沈妙意低頭看了眼,淡淡果香鑽進鼻中。一根銀簽紮了一枚果肉,在指間轉了轉。

算了算,還有半個月便是婚期了。別家這時候,總會來往着商讨一些事情,規矩,時辰,流程,酒宴……

可是殷府一派平靜,死水一樣,好似真的與外面隔絕了。

如此想着,也更加不安,偏得沈修又不知跑去哪裏游賞,沒再露面。

“姑娘,”月雲從外面進來,往一旁讓了讓,“劉總管來了。”

往門邊看過去,正瞧着劉蓋帶了倆下人進來,端了兩個托盤。

“天兒不錯,姑娘沒出去轉轉?”劉蓋笑吟吟的進到屋中,對着沈妙意彎了彎腰,道了聲安好。繼而轉身,指揮着下人将托盤放來桌上。

沈妙意看着蒙着薄綢的托盤,下面隐藏着凹凸的幅度:“劉總管,這是什麽?”

劉蓋揮揮手,屋裏的人也都退了出去,略胖的手捏了綢子一角,就掀開了來。

眼前一亮,流光溢彩傾瀉而出,璀璨了半間屋子。卻是一些琉璃物什,樣樣精巧,完美奪目。

劉蓋一輩子伺候人,慣會看人臉色,此時也是偷偷打量了下小姑娘,見人一雙眼睛亮亮的,倒是比那盤中之物更為明亮。

難怪了,會讓人一直惦記着,還盡把好的往這裏送。

“主子說了,前日害得姑娘碎了一枚琉璃瓶,”他将躺着的蓮花瓶擺正,整套的四枚杯盞排成一線,“讓老奴找些來賠給你。”

“琉璃瓶?”沈妙意伸手捏着一個杯盞,指肚溫潤,做工細膩,讓人愛不釋手。

這是殷铮賠給她的?那日,其實是她自己沒抓穩,酒瓶才碎掉,現在想起都覺得可惜,那樣精美,況且是沈修送的。

劉蓋手下仔細,這些物件可精貴了,這要是碎了一個角,小主子不把下人的手指頭切沒了才怪。

“是,本來府裏有幾件的,主子說不行,都是以前的東西,不新鮮。可姑娘你知道的,我又不出門,邺城裏也就知道那麽幾個地兒,實在找不到什麽。”

沈妙意雙手捧着杯子,摸着蓮花瓣兒:“那這些是……”

劉蓋笑了笑,眼角邊擠出幾道褶皺:“還不是主子親自出馬,這不早上剛送進府來,就給姑娘拿過來玩耍了。”

要說東西,是真的不錯。可是,有些東西是不能收的。

沈妙意把琉璃盞擱回托盤,雙手往外推了推,擡臉對着劉蓋一笑:“勞煩劉總管了,這些東西妙意不能收。”

劉蓋什麽沒見識過,聽了這話倒也更笑了幾聲:“姑娘是不喜歡?”

“不是,”沈妙意搖頭,“阿兄太見外了,不過是碎了個瓶子,當真不值當如此。況且,我也并未在意。東西,總管帶回去吧。”

劉蓋看着桌上那些物什,真的原封帶回去,他敢嗎?

“姑娘也說見外,家人送件東西,沒那麽多講究,你不是也收了沈五公子的?”他頓了頓,“你收下,主子也開心了不是?”

“為何?”沈妙意不認為是這樣。

劉蓋如今也只能耐下性子:“姑娘當真沒看出來?主子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有些時候硬來,反而沒好處。”

思忖着這句話的意思,沈妙意不知道人是在指點她,還是在敲打她?

最後,這些東西還是留在了儲鑲院,只是被月雲仔細的收好了,并沒有擺出來。

這日,侯府比往常熱鬧,下人的步伐明顯快了。

儲鑲院還是一如既往地安靜,沈妙意坐在窗前,手裏捏着喜帕,仔細的繡着,并蒂蓮花栩栩如生。

一旁月雲正在整理着絲線,一把銀剪擱在桌邊:“倒是都來了,說是七八位呢,來給侯爺賀生辰!”

沈妙意擡手揉了揉勃頸,眼睫翹起:“都在前廳?難怪大早上就忙活。”

“可不是?”月雲應着,“當年,老侯爺可是不許铮世子同那些人往來,更別提進府門了。”

沈妙意點頭,想起來,那時候的确如此。殷雨伯根本管不住殷铮,打過罵過,可是人就是不聽,整日跟邺城的一群纨绔混在一塊兒,俨然就是個纨绔頭頭。

只是沒想現在他還會同這些人來往,或許也是利益關系吧?

“月雲,咱們去花園裏采些菊花,”沈妙意放下針線,站起身來,“拿回來晾幹,做個枕頭給平弟。”

月雲應聲,“行,我這就去準備。”

天氣涼爽,沿路而來,遠遠瞧着假山處的那一片金菊開得正盛。

沈妙意踩着小石階,慢慢登到假山上,那裏修了一座小涼亭,能看遍整座花園,也能看見遠處的府門。

“姑娘,你坐着,我去後面在摘一些過來。”月雲放下一籃子菊花,提着另一只空着籃下了假山。

風穿過涼亭,這裏本是為了納涼而建,如今這時節反而覺得有些冷了。

沈妙意坐在石凳上,裙裾微微晃擺,搖曳着,像是花園中的淡菊。

将籃中的花朵盡數倒在石桌上,她一朵朵的擺開,晾着,頓時亭中一陣清香。

這裏容易看到別處,相對的,別處也容易看到這兒。

沒過多久,就聽見有人在假山下經過,随後便是人上來,到了亭外。

“沈姑娘?在下還當認錯了呢!”來人是位年輕公子,中等身材,手中自诩風流的搖着一把折扇。

聞言,沈妙意動作微頓,擡眼看出去,那人正在笑看着他。她識得,原是當年同殷铮一起胡作非為的窦廈。

“窦公子。”她微微颔首,聲音清透。

佳人如花,嬌豔奪目。全邺城的人都知道,侯府沈夫人有個天仙一樣的女兒,只是不常露面,一直養在後院。

窦廈也只遙遙見過沈妙意,那樣貌當然難忘,如今近看,加之那軟綿綿的一聲,身子都酥了大半。

想着這處無人,便借酒意大着膽子進了涼亭,靠上前去問着弄了些花兒做什麽?

沈妙意被人酒氣一熏,依舊神情自然地擺着菊花,也不多話。

窦廈可不想離開,絞盡腦汁的想着,說些美人愛聽的:“我家的那些花也照料的不錯,沈姑娘改日可以去窦家看看。”

最後一朵花擺好,沈妙意輕拍了下手,擡眼看着面泛油光的人:“我記得,韓家與窦家相隔一牆。”

“韓家?”窦廈收了折扇,眼神閃爍了下,“妙意妹妹,說句不中聽的,為何選韓家?”

沈妙意心裏一涼,只聽着一句,她已經知道事情不妙。窦家除了與韓家相鄰,其實州衙裏也有人,一些緊密事會知道些。

“何意?”她面上不變,佯裝不解,“韓家怎麽了?”

窦廈張張嘴,面對美人相問,他倒是想說,可是又不敢,急得抓了抓腦袋。

沈妙意笑笑,低下頭去:“窦公子為何這樣說,是想讓人心中不安?”

“不是,”窦廈擺手,幹脆兩步走到人身後,彎腰小聲道,“我是偷聽到的,韓家犯事了。”

“什麽?”沈妙意只覺眼前發黑,一只手忍不住抓住桌沿。

女子柔弱,窦廈被人身上的淡香氣迷住,就這樣半彎着身子,不肯離去。

想那韓家敗了,沒人會傻的再同人結親。到時候侯府鐵定退親,他現在倒是起了不該有的心思。又想多年兄弟一場,殷铮會把妹妹許給他。

如此想着,他忍不住的探出手去,想要搭上那纖巧肩頭,給美人一點兒安慰。

沈妙意驀然回頭,狠狠瞪上那只擎在半空的手:“你要做什麽?”

“我……”窦廈支吾着,看着那張嬌媚臉蛋兒,心中越發癢癢,就連那帶着薄怒的眼睛,都變得可愛,“妙意妹妹……”

“你叫她什麽?”

一聲疑問響起在假山石階處,秋風調皮的卷着一方淺紫色繡擺,繞過凸石,整個人便走了上來。

他臉上和煦的笑着,身姿青松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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