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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來了?”殷铮走過來, 身子擋在沈妙意前面,發間帶着風塵。
是他一如既往的語調,之中卻多了些方寸。
賀溫瑜臉上露出笑意, 伸手拍拍殷铮的肩膀, 眼中哪還有方才的冷郁。
“長胥事忙,本宮這是不想給你添麻煩, 故此來得簡單。卻聽說你昨晚在猴頭山剿匪?”
殷铮回以一笑,身姿比對方略高一籌:“不止, 連着鳳嶺山也一并滅了,才費了些時候。”
賀溫瑜眸中一閃,但是很快壓了下去,臉上帶上贊賞:“果然是殷家兒郎, 行事果決。”
“謝太子誇獎。”殷铮微微欠身。
外人眼中,只當這一對表兄弟在說笑, 可是沈妙意真真切切感覺到這兩人之間的不對付, 竟有一種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架勢。
其實賀溫瑜來東陵,有可能是為了韓家的事, 畢竟在朝中,韓中書是太子黨。韓家倒了, 自然心裏記恨殷铮。
“你方才說沈姑娘從哲州來?”果然,賀溫瑜還是将話題重新拉了回去。
“是, ”殷铮面不改色,眉間輕皺一下,“年節是在她的姨母家過的。”
他說得簡單,并沒有想跟賀溫瑜詳細解釋的意思。
說完,他轉過身:“妙意,你回去吧。”
沈妙意福了一禮, 便轉身離開。哲州?倒是說得過去,沈氏的堂妹是嫁在了那邊,正好在滄江上游。
。
夜裏,儲鑲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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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青燈,沈妙意拿着一卷書坐在窗前,眼中是那一行行的字,心思卻完全不在這兒。
這兩日,太子來了邺城的事已經傳遍,人就住在侯府裏,說是查韓家的事,帶來的人不少。
她擔心,與小川商量的一個月,會不會因此受到變故?
吱呀,門開了。
沈妙意擡起來,看了來人,毫不驚訝。
“阿兄深夜至此,可是有事?”她問,看看空蕩蕩的院子,心中了然。
站起來走到殷铮面前,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氣,再看他的右臂,那傷口藏在衣袖下面。
“讓我坐一會兒。”殷铮反手關了門,擡頭呼出一口酒氣,便幾步走去榻上坐下,阖上眼睛斜倚着。
沈妙意看得出,他是喝了不少。因為不常與人喝酒,那麽一起的人應當是賀溫瑜。
她倒了一碗水端過去,放在案幾上:“傷口未愈,不宜飲酒。”
“無妨,一點兒而已。”殷铮擡了一絲眼皮,眼角微紅,薄唇更是鍍了一層光澤,勾翹着,“過來坐下。”
他探着身子拉住她的手,帶來自己身邊。
沈妙意柳眉輕擰,往回拽了下手未果,垂首便與他視線相交:“別在這裏,行嗎?”
眼裏閃過無奈,他到底還是為所欲為,都跑進她房中來荒唐了?
“不是,”殷铮擡起手指,輕揉着沈妙意眉間的蹙起,“我什麽也不做,只是想和你說說話。別皺眉,不好看。”
沈妙意別開臉躲開他的手,手腕被攥着,好似套了一個枷鎖。
這些天,殷铮的确沒再與她有過房中事,她有時候甚至在想是不是他終于厭倦了?
“妙意,”殷铮捏捏她的手,擡起自己的手臂,“幫我換換藥,好不好?”
那只手臂擎着,寬大的袍繡垂下,一角落在膝上。
“好。”沈妙意應着,轉身想去取來剪刀
突然一股力氣拉住她,往後一拽,身子禁不住一晃,雙膝跪在榻前的厚毯上。
“你說不……”她幹脆閉了嘴,說什麽也沒用,與他講道理,他何曾聽過?還不如省些力氣随了他的意,趕緊打發走。
他坐在榻上身子前傾,她跪在他的雙腿之間,長長頭發垂下,蓋住了他圈在她腰間的雙臂。
“我不再逼你了,不再關着你,”殷铮額頭抵在沈妙意肩頭,嘴中噴出些許酒氣,“你笑笑好不好?像以前那樣笑。”
不知是不是酒意上湧,他的話語有些含糊,心裏難言的翻湧着憋悶。明明在手裏,可就是一點兒都抓不住。
“阿兄怎麽了?”沈妙意淡淡道,任人這樣抱住。
“我?”殷铮側着臉,忍不住吻上那雙柔軟唇瓣。
含着,細細琢磨輕吮,舌尖掃着每一處,吃掉了她口中的細碎,染上他的味道。
沈妙意嘴角發酸,舌尖麻疼,身上升騰起奇異的酥感,酒味兒在兩人之間交傳發酵……
室內安靜,地上躺着擰在一起的影子。
殷铮在人肩頭低笑一聲,胸腔震動兩下:“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我?”沈妙意神經一緊,抿着微麻的嘴唇。
他問這話是何意,莫非是知道了她與小川的事?
“游湖。”她嘴裏送出兩個字。
不管是什麽,現在大晚上的,只給他一個答案就好。
“好,”殷铮從榻上站起,攬着腰把跪着的女子帶起來,眼睛灼灼看着房門,“我帶你去!”
說完,他拉上她的手,十指扣在一起,帶着往前走去。
“什麽?”沈妙意猶在恍惚,已經被人帶着到了門邊,頭頂上落下厚實鬥篷。
一刻不停,兩人走出遠門,沿着府裏的小道往後門走去。
夜深人靜,殷铮走在前面,緊緊拉着身後的沈妙意,小心躲過府裏巡夜的下人,有時候躲在樹下,有時候藏在假山後……
“噗,”沈妙意忍不住撲哧笑了聲,“阿兄在自家也跟做賊一樣?”
“小丫頭你懂什麽?”殷铮擡手戳了她的額頭,話語中沒有一毫生氣,“兵法中的埋伏潛藏你懂嗎?”
“不懂。”沈妙意是沒想到,她随意的一句話,他真的就當真做了。
“要不咱倆兵分兩路?”他摟着她避在廊柱後,然後往她手裏塞了一把鑰匙,在她耳邊道,“去後門巷子口等着我。”
說完,他松開了她,在她額頭輕吻一下,便自己走了出去。
沈妙意一陣疑惑,手心裏真真切切的試一把鑰匙。再看看殷铮的背影,是往馬廄的方向。
她攥緊手心,踏着夜色往後門去,那扇小小的門孤獨地隐藏着黑暗中。
從裏面開了鎖,她輕手輕腳出了門去,然後回身關好。
深巷幽長,一頭蔓延至黑暗深處,另一頭離着大街近些。
沈妙意站在門邊,耳邊仔細聽着,除了夜晚的風聲,再沒有別的。
她有些不相信,殷铮真的放她自己走出來?這實在讓人覺得匪夷所思,大多時候,他心裏想的和旁人并不一樣,性情偏執,甚至瘋癫……
巷子兩邊通去的地方完全不一樣,她站在門前,望去不見頭的那一端。
若是跑掉,應當是有些可以躲藏的地方,還可以直接去粥鋪那兒找小川。賀溫瑜在城裏,對殷铮會有所牽制,定不會大張旗鼓的搜尋,畢竟他将來還要娶清安公主的。
如此想着,沈妙意的腳動了動,随後轉身攏了攏鬥篷,走向大街方向。
有些事急不得,之前就是吃過急躁的虧,不要急于一時,穩妥為上策。
走到巷子口,就聽見夜色中輕踏的馬蹄聲,馬背上男兒矯健,長長披風張揚着,正是殷铮。
到了沈妙意面前,他勒住駿馬缰繩,居高臨下。
“上來。”他彎下腰,半邊身子探出馬身,伸手去沈妙意面前。
晚風散去了他身上的酒氣,聲音清潤。
沈妙意微愣,他那樣踏馬而來,像是多年前那個驕傲的少年,手握一卷馬鞭,高高在上。
她把手遞了過去,接着就受到一股拉力,将她整個拉上了馬背。
還未坐穩,腰間便圈上一只手臂,将她帶去後面的懷中,脊背難免生了幾絲僵硬。
“你這兩天有好好喝藥?”殷铮嘴角一抿,手掌試着細腰已然那樣瘦,一點兒肉都沒長。
沈妙意沒騎過這麽搞的馬,還是和殷铮同騎,雙手緊張的抓着駿馬鬃毛,身子縮着。
“有。”她抽空回了句,頭輕微發暈,“蓮青蓮如沒同你彙報?”
滿院子都是他的人,她怕是走了幾步路,人都給數得清清楚楚,還問喝沒喝藥?再說,那藥喝不喝的又有什麽所謂?左右她也不會有孩子的。
殷铮把人勒緊,雙腿一夾馬腹,駿馬邁開四蹄輕跑起來,便就試着懷裏的人緊繃起來。
女兒家就是嬌嬌,膽子小的很,讓人心生憐惜。
而且,她沒有跑,給了鑰匙她也沒跑,而是等着他。天知道,去牽馬的時候,他幾乎折回去追上她。
一匹馬上馱着兩個人,在夜晚寂靜的路上,蹄聲噠噠響着。
到了鏡湖,湖面一片寧靜,岸邊靠着一艘游舫,船頭到船尾亮着燈。看起來是提前有人過來安排了。
兩人上了船,這一片燈火便慢慢往湖心行進,打碎了鏡面一樣的湖水。
“為什麽想游湖?”殷铮問,一半身子刮坐在船欄上,眼中兩束火星。
沈妙意站在裏面,其實方才只是随口說的而已,卻沒想到他真就帶着她來了。游湖就得坐船,去東番更要坐船,還需坐很久。
“想看看,阿兄說的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殷铮點頭,涼風掃過臉頰,揚起他的發,“以後你想去哪兒都行,只要別離開邺城。”
身側的燈籠晃了晃,船身吱嘎響着。
沈妙意擡手将落下的碎發抿去耳後,手慢慢垂下:“為什麽?”
她知道殷铮根本不是這種會妥協的性子,他的目的和手段向來直接,甚至會将一個人的意志摧毀當做樂趣,比如趙會!
殷铮手指敲着船欄的木板,披風拽地,臉一側:“因為,你不開心。”
他想起劉蓋的話,強行關住一個人只會适得其反。他不信,趙會不就被馴服了嗎?就算開口放他走,他都不敢!
“不開心?”沈妙意琢磨着這三個字,嘴角微翹一下,“那阿兄開心嗎?”
她知道,兩個人都不開心,就算得到了,扒開那一層還是血粼粼的現實,彼此間折磨着,心間橫着難以跨越的深淵。他其實也知道,或許是不願承認,亦或是不在乎。
殷铮扭頭看去湖水,沒有回答。明明他想聽她說話,而今晚,是她這些日子以來說的最多的時候。
“妙意,我從來沒有後悔,”他已然消了酒氣,話語清明,“我不會把你交給別人,誰碰你一指頭,我就會……”
剩下的話沒有說出,那種惡劣的血腥不想在她面前提及。
“去船頭看看。”殷铮站起。
沈妙意被人拽着上了船頭,湖風習習,正朝着未知的黑暗而去。
“妙意,”殷铮面對人而站,執起女子微涼的雙手,“今晚不回去了,我們留在船上看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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