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這日, 沈妙意去了一趟德恩寺。

給沈家老太太的玉佛送去了寺裏,回來時,已經是傍晚, 天飄起了小雨。

馬車停在街上, 她去了一家布莊,想要再定一些布料。眼看着再過幾日殷平就會去京城, 才覺得什麽也沒準備齊全。

這個時候客人不多,掌櫃有眼色的将人請上二層。

“姑娘, 這布莊真大。”蓮青贊嘆着,她以前只在鏡湖苑裏,很少有機會出來。這兩日裏跟着,才見識到邺城到底多繁華。

沈妙意低頭看着, 指了幾樣,一旁的掌櫃趕緊記下。

蓮青跟在人身後, 看看那華貴的衣料咽了口口水, 像她們這種婢子,怕是一輩子都穿不上的。

這樣一想, 也難怪當初那個叫月婵的會有非分之想。試想,這樣錦衣玉食的日子, 誰不喜歡?只需坐着享受,底下人就會把需要的送到手上。

當然也僅僅是心裏羨慕罷了, 有那前車之鑒,誰還敢再有想法?

“天快黑了。”蓮青提醒了句。

沈妙意擡頭,窗上光線果然暗了。

“行,就這樣吧,明日掌櫃讓夥計把東西送去侯府,到時候一并結賬。”

“自然自然, ”掌櫃連忙點頭,腰身彎着,“定會早早的送去。”

定下之後,沈妙意出了布莊,街上已經有鋪子亮了燈,在雨中朦朦胧胧。

馬車行進在濕漉漉的道路上,車夫偶爾晃幾下馬鞭,幾個侍衛跟在車後。

在經過一處街道拐角的時候,不知為何,馬突然受驚,驀的揚起前蹄嘶鳴一聲,然後往前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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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發生的突然,誰都沒料到,車夫被狠狠摔在地上,幾個侍衛眼見不妙,趕緊架馬去追。

車廂內,沈妙意身子滾了兩圈,撞在車壁上。

她擡頭就看見原本坐在門邊的蓮青滿臉是血,躺在那兒一動不動。

“蓮青!”沈妙意喊了聲,車廂劇烈地搖晃使她的聲音變得發顫破碎。

沒有回應,她只能趴在原處,可是馬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這樣下去,遲早就是車毀人亡。

剛想到這裏,就聽“哐當”一聲巨響,一邊車輪掉落滾了出去。馬還拖着那變了形的車廂,一刻不停。

沈妙意咬着嘴唇,身子東倒西歪,完全控制不住。

忽然,車廂簾子一掀,一只手探進來,直接抓上沈妙意的手腕,硬拉着拖了出去。

她身子在軟毯上擦過,蹬着雙腿想讓那人省些力氣。

“怎麽這麽沉?”那人似是嫌棄了一聲。

幾名侍衛追上的時候,那匹瘋馬已經跑進了鏡湖,淹死沉去了水底,湖面上飄着車廂殘骸。

這事不敢等,侍衛馬上下水找人,另有人回去侯府報信兒。

一時間,湖面上全是船,不少人泡在水裏搜尋着。

昏暗的房間裏,沈妙意坐在凳子上,正彎着腰揉着腳踝。

那裏剛才崴到了,現在疼得厲害。

“我幫你看看?”有人推門進來,雙臂環胸站在那兒。

沈妙意擡頭,嘴裏“嘶”的一聲:“先生來晚了,我在布莊等了很久。”

本來今日是同小川約好見面,沒想到在布莊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人。

“有人跟着你。”小川上前兩步,居高臨下,看着羅裙下露出的繡花鞋面。

沈妙意忍痛坐直身子,眉間蹙着:“自是有人,每次出門都有人跟着,我會打發……”

“不是你的蠢婢子,是另有其人。”小川打斷沈妙意的話,然後在人面前蹲下去。

“什麽?”沈妙意不解,眼睛帶着疑惑,“是誰?”

莫非是殷铮依舊不信她,暗中還有人跟着?

“可以嗎?”小川指着沈妙意的腳踝,整張臉都溶在昏暗中,“我知道你們盛朝規矩多,姑娘家的腳不能随便給人家碰。你要是能忍住,我就不管了。”

沈妙意縮縮腳,男女大防是沒錯,可是有時候也不必強撐着受罪。以前她或許會拒絕,但是現在她不會。

“勞煩先生。”她輕輕道了聲,手抓着裙子提起。

小川轉了轉手腕,一手抓上那只腫起的腳腕。

“哎……你手輕點兒!”沈妙意忍不住痛呼出聲,眼角沁出淚滴,“疼!”

手緊把着椅子扶手,臉皺成一團。

小川擡頭看了眼,噗嗤笑了聲:“沒辦法,我不是郎中,就這手力。”

他說的理所當然,更是用兩根手指摁了摁最腫的那處。

沈妙意咬住嘴唇,不在人前哼唧出聲,小巧的鼻子吸了兩下:“你不是巫醫嗎?”

聽人這話,好像有些靠不住。她心裏越發慌慌,現在這麽晚,再不回去,殷铮不知道又會發什麽瘋?

小川給人把那只繡鞋脫下,一手握着腳心,一手攥住腳踝,眉眼低垂:“是,但是我很少救人。醫,有名無實。還有……”

他擡起頭,口氣頗為認真:“如果你的腳廢了,就怨那些給你馬做手腳的人,別賴我!”

“不用先生了,我……啊!”沈妙意未說完的話被一聲尖叫取代,兩行淚自臉頰滑落。

一陣疼痛過後,她的腳被人放下,又重新套上了鞋子,那羅襪自始至終沒有褪下來。

“好了!”小川拍拍手站起來,小指扣了扣自己的耳朵,略嫌棄道,“吵死了!”

沈妙意把腳收回裙下,腳腕子動了動,比起方才來好了許多,至少現在敢動了。

“你說那馬給人做了手腳?”

這樣一想的确是不對勁兒,本來好好的,那馬突然瘋了一樣往前跑。

小川站好,走到對面坐下,随手彈開衣上褶皺:“你得罪人了?”

“沒有……”話未說完,沈妙意驀的想起一個人,“你說有人在暗中跟着我?”

“是,不是殷铮的人。”小川道。

沈妙意陷入沉思,既然不是殷铮,那就是賀溫瑜。

他曾給了她兩日期限,說好聽是讓她想一想,其實就是讓她按照他的意思去做,指證殷铮。

殷铮的确對她很壞,可是對東陵的百姓來說,卻不能沒有他……

“我知道了,”她擡起袖子擦了擦臉,“不能久留,咱快些說話。”

“成。”小川倒也爽快,當即點頭。

沈妙意從袖子中掏出一個小盒子,伸手送去桌山,指尖摁着往對方眼前推了推。

“這就是還元丹?”小川手一伸,那小盒子便落在掌中,拿去眼前翻轉着。

他看了看沈妙意,似乎沒想到人這樣爽快的把東西交了出來,到底是無價之寶,不是一般物什。

“是。”沈妙意應着。

小川不客氣的把東西收下:“行,就這麽定下了,我送你去東番。”

得到回應,沈妙意看看外面天色,還在下着雨:“我要回去了。”

小川站起,給人伸出一個胳膊肘:“腳疼,可以扶着我。”

沈妙意擡頭看着,還是那張黑臉,卻覺得他和之前不一樣。先前見他,總是一副低微的姿态,話也不太說。

“你和殷铮做了什麽交易?”她突然好奇了。

“不能說,”小川的手肘沒有收回,看着屋外的雨簾,“總之不是救人。”

沈妙意猶豫一瞬,終把手搭在人的手肘上:“謝謝你。”

“慢些走,你到了前街就租一輛騾車回去。”小川道,然後想到什麽似的,嘆了口氣,“真是不怕死的買賣啊!”

沈妙意手扶上門框,重心全用在那只好的腳上,聞言撇了下嘴:“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虧本的買賣無人幹。先生可不怕死!”

他個東番巫醫敢和殷铮談買賣,還說自己怕死?

“這樣說嘛,也的确是,”小川把人扶出門去,“富貴險中求。”

有人過來,往小川手裏送了一把傘,随後便悄悄退下。

這裏是一處普通的民宅,藏在一條深巷中,寂靜的沒有一絲動靜。

沈妙意到底是沒知道殷铮同小川的交易,不過這些她也不在乎了。目前就是賀溫瑜的事,只是不想站去他一旁,便要對她下手,大盛朝的儲君居然這般的心胸?

他想搬到對手,不是憑本事,而是暗地裏的龌.龊手段。

回到侯府,天已徹底黑透。

沈妙意換了幹淨的衣裳,蓮如端着姜湯送到她手中。

“怎會這樣?”蓮如忍不住抽泣出聲,擡手拭着眼角,“出門時還好端端的,人就這樣淹死了?”

手裏捧着姜湯,沈妙意自然也想起車廂的那一幕,蓮青趴在那裏一動不動,甚至連喊叫都沒有一聲。晚上回來時,說是人淹死了。

在布莊時還嚷嚷着布料好看,一副雀躍,短短時候人就這樣沒了。

“蓮如,你去收拾一下,蓮青喜歡的東西、衣裳,都給她捎上吧。”

到底是活生生的人命,就算是殷铮派來的,可那也是為主子辦事。苦命人罷了!

蓮如應下,臉上全是悲傷,好姐妹突然斃命,心裏根本無法接受。

屋裏靜了,沈妙意喝下姜湯,整個身子暖了。

如果不是小川,她可能和蓮青一樣,沉進湖底了。賀溫瑜當真心狠,莫不是怕她将那日的話說給殷铮?

由此,足以看出這人心胸多麽狹隘。

門開了,劉蓋從外面進來。

“妙姑娘。”他對着沈妙意彎了彎腰,随後對身後揮揮手。

幾個下人端着托盤進來,一溜兒的放去桌上,完事兒就安靜的退了出去。

“一會兒泡腳的藥水就會送過來,姑娘真是福大命大。”劉蓋感慨一聲,上下打量着沈妙意,“你哪裏不舒服,可得說出來。”

沈妙意笑了笑,臉上略顯疲憊:“就是受了些驚吓,別的不打緊。我也沒想到會從裏面甩出來,幸虧當時是草地,又下了雨。”

“誰說不是?”劉蓋趕緊接道,不禁又罵了聲,“這些混賬飯桶,出門兒這樣的小事兒都辦不好!”

沈妙意只道是意外,誰也不想的。

至于馬車的事兒,她相信殷铮一定會查。也不知道這對皇家的表兄弟會不會翻臉到明面兒上?

劉蓋有心留下來多和人說幾句,便又道:“主子過兩日要去東海,這次去也不知道多兇險?”

“兇險?”沈妙意問,微微擡臉,“不是同太子一起過去查看布防?”

“姑娘也信?”劉蓋搖頭笑笑,雙手搭在一塊兒,“東海中有一海島,被海寇占了做老巢,太子帶着皇上的口谕,讓主子去除掉島上賊寇!”

“上海島,那就是海上作戰?”沈妙意吸了口氣。

她聽殷雨伯說過,海戰不比陸戰,受環境影響很大。那些海寇占了海島,那麽殷铮就要從海上進攻。對方占據天時地利,東陵将士要想登島,困難可想而知。

一般都要提前準備很久,哪有這樣倉促上陣的?

“那倒是有些兇險。”如是說,沈妙意覺得這是賀溫瑜的報複。

劉蓋也是無奈嘆氣,臉上真真的憂慮:“小主子他何時上過戰場?太子這樣實在……”

沈妙意這才想起殷铮的話,他說要給她帶回最大的海珠,想來便是那海島上的賊寇寶庫。

他想把他的戰利品給她。

曉月苑。

沈氏剛剛喝下藥,嘴裏的苦味兒還未散去,燈影中拉長了她的影子,落在榻上。

“你,你說什麽?”她顫着嘴唇,臉色一瞬間褪成蒼白,眼中全是不可思議。

殷铮落座在一旁的椅子上,一身合體的勁裝,剛從城外軍營趕回來,肩上一片濡濕。

沈妙意的事他都知道了,而查出來的結果也送到了他手上。

“沈夫人你沒聽錯,”殷铮身子往後一靠,倚在椅背上,“我說,我想娶妙意為妻!”

“啪”,沈夫人一巴掌拍在幾面上,“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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