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殷铮無聲無息的出現, 唬了沈妙意一跳。

“你來這裏做什麽?我給你賠了衣衫,謝禮也送上了。”

“剛才那人是誰?”殷铮聽不進別的話,就想聽沈妙意說出剛才的男人是誰?

天知道, 他剛才在暗處是怎麽忍下來的。可是心裏明白, 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出現,怕沈妙意厭煩, 也怕被人識破身份,他無法留在此地。

沈妙意并不想解釋, 根本沒有必要:“殷侯爺若還要再糾纏,我可要報衙官了。”

“你不會。”殷铮開口,胸口憋的厲害。

剛才在暗處全都看見了,也聽見了。沈妙意對着他一副冷冰冰的, 對那人卻是客氣又溫婉,還說給人做香囊?對, 聽他們說的, 好像她一直在給那人做香囊。

殷铮摸摸腰間,那裏懸挂着的香囊, 他當成寶貝一樣珍惜,來見她才帶上的。

沈妙意被人擋住去路, 後退了一步,擡起臉與殷铮對視:“我不會?你錯了, 我會!還有,我家裏養的狗,可不比侯府裏的差!”

“妙意,”殷铮氣的想笑,“你都想放狗來咬我?”

他也不逼上去,就站在原處:“別報官, 他們會查出你的身份。我以前是不是見過那個男人?”

沈妙意面上不變,心裏一緊,當初小川是易了容的,殷铮應當沒辦法分辨出的。

“不關你的事!”

“東番國師府的?”殷铮又問。

“你……”沈妙意不願再糾纏,幹脆心平氣和道,“讓開,我要回去!”

殷铮站着不想動,這件事不弄明白他怕是不會安寧:“就說幾句話,你聽我的,那人不是好東西,你別信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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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好東西,你是?”沈妙意簡直想笑,殷铮這個最壞的人居然還評價別人壞?他哪裏來的自信?

“好好,我也不是好東西,”殷铮點頭承認,臉不紅心不跳,“所以我了解壞人,你別被外表迷惑,人心黑着呢!”

心裏,殷铮無法平靜。他聽得清楚,那男人分明就是想搶他的妙意,還送什麽破冊子;東珠?世上最大的東珠在他殷铮手裏,要多少沒有?

“妙意,別氣了,”他放緩語氣,試探道,“你想要香料方子和東珠嗎?”

沈妙意瞥了眼自己的手,擡頭狠狠瞪上殷铮:“喜歡,但是要看是誰給的!”

說完,她走到殷铮身邊,身子一側,就從他的身邊滑了過去。

殷铮逼着自己的手沒有去抓上沈妙意,盡管他那樣想,瘋狂想。可他也明白,一旦動了手,只會更糟。

幸好老天待他不薄,又給了他一次機會,這一次他真的會好好珍惜。

“妙意,把這個給穆崈吧!”殷铮轉身,對着走出兩步的沈妙意,伸出自己的手。

沈妙意不停,後面殷铮兩步追上,手執着的伸着。

“只是個平安符而已,他今天在海裏受了驚吓,晚上放在枕頭下,會讓他安穩入睡。是我去廟裏求來的。”

沈妙意低頭,看着那細長手掌中,一枚疊成三角形的符紙。

再擡頭,她對上殷铮的雙眸,生了幾分戒備:“你想做什麽?崈兒和你沒關系,你別想帶走他……”

現在的一幕,讓沈妙意想起了當初小川被人從吳阿嬸身邊帶走的事兒,整整十幾年母子分離,可憐那女人從如花年紀熬到鬓間生白霜,一直守在那處街口。

“我不做什麽?”殷铮皺了眉,從兩人重逢起,沈妙意就在堤防他,即便他把帶來的人全部遣走,“你放心,他是你的孩子,當然要跟着你。”

他從來沒有這樣耐心的解釋過,盡管沈妙意根本聽不進去,可他還是一字字的說着。

“你連人家的東珠都收了,我的一枚平安符而已,是給孩子的。”殷铮想了想,幹脆學着剛才那人的樣子,拉起沈妙意的手臂,将平安符塞進她手裏。

做完這些,殷铮退後兩步,與沈妙意隔開,那短短的一接觸,他幾乎已經控制不住想要抓住她。

“我回去了。”殷铮道了聲,看着沈妙意手裏那枚平安符,好像松了一口氣。

說完,他轉身離開,沒再說什麽,也沒做什麽。

沈妙意攤開掌心,看着那枚平安符,再看看殷铮,已經走去黑暗中。所以,他大晚上來這兒,只是為了送這個?他那樣心硬的人,也會想到這些嗎?

吱呀,門開了。

秦嫂從裏面出來,正見着沈妙意望着空蕩蕩的大街出神:“娘子,怎麽了?”

“哦,”沈妙意回神,轉過身來笑了笑,“沒事兒,送送暮先生。”

秦嫂忙從沈妙意手裏接過所有東西,看了兩眼便笑了:“暮先生就是有心,每次都會送東西。這還有一枚符,給小公子的吧?”

沈妙意把符拿到自己手裏,捏在掌心裏:“進去吧,崈兒睡了?”

“睡了,”秦嫂在沈妙意身後,關上院門下了栓,“怎麽沒叫暮先生進來坐坐?”

“太晚了。”

秦嫂嗯了聲,跟去人身後,也就瞧見了沈妙意的身段。窄肩細腰若楊柳,每走一步跟芙蕖輕搖一般,腰身是頂頂的好,雖然樣貌有損,但是誰都看得出暮先生對沈妙意的心思。

只不過這樣的話,秦嫂勸過多次,沈妙意從來答應過。世上男子多涼薄,小川這樣的實在太少,秦嫂總覺得錯過了可惜。

回到房裏,沈妙意把小川給的冊子放在書架上,那方小盒子就擺在了穆崈的枕邊。

回頭來,她看見了桌角上捏的皺巴巴平安符,眼神閃爍幾下。

床上,穆崈又蹬了被子,露出胖乎乎的小腿兒,白白的圓潤腳指頭動了兩下,吧嗒着嘴兒呓語一聲。

沈妙意幫着拉好被子,終将那枚平安符塞去了穆崈的枕頭下。

翌日,天氣陰沉。

沈妙意早早的到了作坊,接下來是雨季,對于香料和藥草來說要格外的重視才行。

已經曬好的都裝了箱子,袋子,院裏的夥計正在往馬車上裝;剩下的沒曬好的,就先晾着,避免發黴。

這樣的天曬幹花很困難,往往摘回的鮮花因為陰潮天,會爛掉過半。可也是這樣的天,東番林子裏的一種花會開,奇香無比,花朵碩大,因為價錢好,當地人都會不顧悶熱進山采摘。

“這一車出去,剩下的就是兩日後。”馮叔拿着賬本對着數目,山羊胡子抖了抖。

沈妙意站在紫檀樹下,這個位置可以看見院牆外的那間學堂:“馮叔,先生那邊可找好了?”

馮叔合了賬本:“剛想跟娘子說,昨晚去問過了,他答應過來。”

“真的?”沈妙意眼睛一亮,“是哪位先生?”

“說是讀過書的,字我也瞧過了,規整端正,就是……”馮叔頓了頓,“沒中過秀才,還有點兒貪杯。娘子你看,這要不要請?”

沈妙意聽了個大概情況,點下頭:“左右是教孩子們認字,若要學深的,以後再找機會。至于貪杯,就與他講清楚,在學堂裏不準吃酒。”

“成,”馮叔應下,“娘子定下了,那我就去跑一趟,告與羅先生。那叫他何時過來?”

沈妙意想了想:“明日就行,左右東西都全了,叫孩子們坐進去就成。”

想到明日,那屋子裏就會有孩子們的讀書聲,的确是一件不錯的事。

桃谷從屋裏跑出來,一身紫色衣裙,發髻是東番這邊的樣式,很簡單的挽着。

三年了,長成了秀麗的大姑娘,眉眼好看。她手裏牽着穆崈,也到了樹下。

“青梳姐姐,我娘讓你晚上去家裏用膳,帶上穆崈一道,說要做甜粥。”桃谷笑着,眼裏閃過狡黠,“真是,想喝碗甜粥,還得跟着姐姐你沾光。”

沈妙意摸摸穆崈的腦袋:“哪裏話?說的整日裏像是餓着你了?”

吳阿嬸認了桃谷做女兒,所以小川不在身邊,也有人同她作伴。

沈妙意覺得吳阿嬸其實算幸運,盡管受了十年的苦,可是她的孩子沒有忘記她,千辛萬苦的回去東陵接她。

桃谷坐上竹凳,雙手往膝上一搭:“我的意思是,姐姐你不如每日都去我家用膳,我娘才會上心做好吃的,再不然……”

少女揚起的臉龐明媚,笑着眯了眼睛:“再不然,姐姐幹脆做我的嫂嫂吧?”

沈妙意嗔怪的瞪了一眼,收回臉上笑意:“別瞎說,你想教壞崈兒?”

“沒沒……”桃谷趕緊捂住自己的嘴,“我錯了!”

穆崈年紀小,聽不懂沈妙意和桃谷的對話,倒是對着樹上的鳴蟬目不轉睛。

“行,你回去同阿嬸說說,別太忙活,我帶崈兒收拾收拾就過去。”沈妙意答應下來,因為穆崈的确愛喝吳阿嬸的甜粥。

迎來一年中雨水最勤的時候,天空往往十天半個月都不會放晴。

潮濕氣從地上泛出來,有些牆角漲了些黴斑。

今日便是那羅先生過來教書的日子,作坊裏的六七個孩子早早等在學堂裏,身子端正的坐在桌前,有大有小,有男孩也有女孩。

為了今日,看得出他們的母親特意為孩子們收拾了一番,有幾個嫂子撐傘站在作坊院子裏朝這邊張望着。

沈妙意等在學堂裏,眼看着平日裏這群鬧騰不行的娃兒,現在都安靜的坐着,一張張小臉兒繃着。

“還沒來嗎?”桃谷站去門邊張望。

沈妙意看了眼檐下落雨,道了聲:“可能是雨天,路上不好走。”

桃谷點頭,再回頭看去外面茫茫雨簾,一柄黃色油紙傘撐着,正往這邊而來。雨太大,迷糊了那人的身形,但是看得出是着了一件長衫。

平常勞作的人是不會這樣穿着,那麽就只有一個可能,是那先生來了。

“來了來了!”桃谷跑進屋裏,對着一群小娃兒做了個鬼臉,“終于有人來管你們這群小鬼了!”

幾個孩子腦袋齊刷刷的看去門外,正看着那先生站在雨裏,擡頭看着學堂的門匾。

“金玉齋?”

起身剛想迎出去的沈妙意聞聽聲音,頓住腳步。

倒是桃谷腳步快站去門邊,笑着道:“是啊先生,我青梳姐姐起的名,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看到那先生收了傘,遮擋的面容露了出來,桃谷唇角抿了抿,臉頰一紅。

“挺好!”來人是殷铮,順手把傘放在門邊,擡步就邁進學堂。

“雨天路滑,來得晚了些,望娘子見諒。”他拱手彎腰作禮,對着微微愣怔的沈妙意。

“你……來做什麽?”沈妙意難掩意外。

再看殷铮,身上一條青色儒袍,頭上紮了一方頭巾,将墨發盡數束起。他原本長得極為出色,現在臉上帶着溫潤的笑,恰似一個儒雅書生。

“哦,是這樣的,羅先生昨天晚上壞了肚子,今早上起不來床,郎中說他要休息,他便托我過來代教幾日。”

“壞肚子?”沈妙意狐疑的看着殷铮,那羅先生再怎麽生病,也不可能托他過來。

殷铮也不急,掃了眼在場的幾個小豆丁,笑了笑:“娘子可是懷疑在下的才學?我可以自證。雖然我沒考過什麽功名,但是在下的老師絕對都是當世大儒。”

他對着發愣的桃谷點了下頭,又往沈妙意走近兩步。

“在下幼年,跟着太傅趙恩令學文,後來十歲……”

“行了。”沈妙意開口制止,誰不知道殷铮的幾位老師?

虧他還提的出口,當年他把哪一位不是氣得半死?京城與他為伍的也就是賀溫昌之輩。

殷铮看着桌上有筆,順手抽出一支:“娘子也可以考我寫字,我的字師承書法大家。”

沈妙意有些頭疼,可是在場除了孩子還有桃谷,她也不能明着趕人,可是真将殷铮留下來,她也不樂意。

“不必勞煩了,我們等羅先生好了再說,”

說出這句話,沈妙意便見着幾個孩子臉上有些洩氣,眼巴巴的瞅着她,又不能開口說話。

“青梳姐姐,就是代幾天而已,又不是大事兒。”桃谷道,聲音輕柔。

“對啊娘子,”殷铮接話過去,“要不你就試一日,若是我教的不好,無需你趕,我自己走。”

沈妙意實在為難,她一來并不想和殷铮牽扯,可是今日那些孩子又的确盼了好幾天,就這樣說不教,必定會讓他們失落。

“好,”最終,她定了下來,“一日三餐管你,你好好教他們。”

殷铮微微颔首:“自然,這是為人師應該做的。”

沈妙意見事情了了,也不想再做停留,便往外走去。

“娘子留步,”殷铮喚了一聲,“我還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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