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翌日,蘇槿時推開蘇槿言的房門,看到裏面無人動過的樣子,有點頭疼。

布匹被毀,她還得進城一趟,另買一些做好過冬的準備。

先去了一趟翁婆婆那裏,還是不曾遇着人,正準備回去,卻見着蘇寶鬼鬼祟祟地往這邊來。

微一思量,她便躲到了門後,眼見着蘇寶在門口輕喚了幾聲翁婆婆,快步走進來,把什麽放到桌上。

倒是回轉身見着冷眼擋在門口的蘇槿時,吓了一跳,“伊伊啊!你怎麽在這裏?”

蘇槿時眯了眯眼,“你到這裏來做什麽?”

她對蘇家的這些個長輩,沒有什麽好印象。縱是蘇寶在秦婉的靈前編過一個花圈,在她眼裏也不過是惺惺作态。

與每日給秦婉送藥又暗暗送花并不現身的翁婆婆相比,親疏立現。

蘇寶嗫嚅了一下,“沒……沒什麽……”

“沒什麽?”

蘇寶聽着她的語氣,心虛起來,疑惑地擡眼看她。少女冷靜的眸子裏分明寫着不信,她的神色,比給他們家斷案的村長還要嚴肅。

手縮回袖中,手指捏緊袖口,“我行告訴你,你能別說出去嗎?”

蘇槿時狐疑地看他。

先前還未在意,現在才意識到蘇寶的膽兒小得讓她吃驚。分明他是她的叔叔,可是兩個的樣子,卻讓人覺得她才是他的叔叔才對。

“……”抛開心裏頭古怪的想法,蘇槿時面無表情,“說。”

“哦……”蘇寶的聲音又低了幾分,“我就是給翁婆婆送點吃的。她一個家人都沒有,也不會種地,還不會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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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槿時雙目睜大,“她沒有家人?”

蘇寶被她的反應吓得噤了聲,腳尖內撇,成了內八,在她的催促下,才道:“你不知道嗎?哦……那個時候你還沒出生……她本來是有個兒子的,一起到我們村裏來,但是後來她兒子沒了……她就一直是一個人了……你千萬不要說出去我來過的事了,你嬸娘會生氣的……”

蘇槿時愣了好半天,連蘇寶什麽時候逃走了都沒發現,腦中想的都是翁婆婆這些年來一個人在村裏的生活。

她一個人,是怎麽在這個冷漠成風利益至上的地方生活下來的?

翁婆婆看到屋門口立着的少女,頓住步子,“家中又有誰不好了?”

“沒誰。”一出聲,她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微啞,順了順嗓子,彎起眉眼,“我是來看婆婆的。”

“看我這個瘋婆子做什麽?”翁婆婆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別有事沒事地往這裏來。”

蘇槿時吸了吸鼻子,“婆婆是讨厭伊伊嗎?”

翁婆婆腳步不停地往屋裏走,“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看到桌上的吃食,吹了一聲哨。

不一會兒,便有一只黑底棕斑的小奶貓兒蹿了進來,朝翁婆婆喵喵兩聲躍入她懷,就着她的掌心小口小口地用着食物。

“婆婆。”蘇槿時不解。

縱是翁婆婆不喜歡蘇寶,又何必要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把吃食讓給貓兒?

不過她後面的話,在翁婆婆的冰冷的目光下止住。

翁婆婆仿佛現在才想起是她,目光柔和了些,眉頭越是皺起,“你怎麽還在?”

蘇槿時這會兒才能仔細地從正面打量她。

顴骨高突,兩腮凹陷,一雙眼睛深深凹下,一件黑色帶着補丁的大袍子,空蕩蕩的。

與她幼時的記憶,半點不符。

“婆婆,我今日才知,婆婆失了家人。”

翁婆婆順貓毛的手一頓,“胡說,它好好的在呢。”

蘇槿時愣了片刻,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翁婆婆所指的家人,是她懷裏的小奶貓兒。

那奶貓兒似是聽懂了翁婆婆的話,擡起頭“喵喵”地呼應了幾聲。

翁婆婆的神色更柔和了,“吃你的。”

奶貓兒扭頭看了一眼蘇槿時,當真埋頭安靜地吃起來。

蘇槿時眨了眨眼,“好有靈性的貓兒。”

翁婆婆聽着這話,心情更好,“它就是我的家人。之前,她的母親也是。不過現在只剩它了。”

蘇槿時走過去,“婆婆,以後搬來和我們一起住好不好?我們也做你的家人。”

翁婆婆的神色瞬間冷了下來,将她趕了出去。

蘇槿時在門口停了片刻,不惱只疑。

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中,蘇槿言還未歸家,卻迎來了不速之客。

少年立在院門外,擡着手,幾次欲敲門又将手收了回來,半垂着眉眼低聲在說着什麽。

蘇槿時往他身周看了看,并無旁人。倒是那少年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儒衫,頭發疏得一絲不茍,每一處都寫着緊張,便是蘇槿時走到了他身邊,都不曾發現。

“季仲?”

蘇槿時看他明顯受到驚吓的模樣,心裏微沉。莫不是那熊出了什麽問題,他是要來反悔的?

她毫不客氣地打量着他的神色,他倒更局促了,“蘇……”

腦子裏空了一會兒才重新轉了起來,不知要如何稱呼才妥當,最終還是瞧着蘇槿時的神色,喚了一聲,“蘇家時娘。”

時下,可稱女子全名,若是家人,可稱小名。似林塘村裏衆人,便喜歡稱呼她的小名來顯得親近。

季仲與她并不熟稔,自然不知小名,也不能喚,倒是時娘的稱呼,認得的人都能喚。再添了“蘇家”兩字,自是再無不妥。

蘇槿時微一恍神,很久沒有聽到旁人這麽稱呼她了。

輕輕颔首,語氣不自覺地親和了幾分,“可是出了什麽問題?”

她發間只有一條素白的發帶作為裝飾,不急不緩地在他身周行了幾步,最終在他面前兩步處停下,仿佛随風搖動緩緩停下的白色木槿花,素潔淡雅。

季仲看着少女與昨日全然不同的模樣,微微失神,努力按下自己鼓跳的心,聽得蘇槿時又問了她一遍,忙把懷裏的錢袋子遞出來,結巴道:“沒……沒……沒有……問題。”

蘇槿時面色稍緩,沒有馬上就接他的荷包,推門進院,見他跟着進了院,便讓弟弟妹妹們出來招呼他,自己進屋取了雙魚白玉佩出來,從他手裏接過荷包的同時,将白玉佩遞給他,“一手交錢,一手交物,兩清了。”

季仲怔了怔,回過神來,“荷包裏只是賣熊的錢,這玉佩,便當作是給你們的賠禮。”

蘇槿時沒有多想,“原本是該我去取的,不想你親自送了來。我也不是那般不講道理的人。這塊玉佩,我不能留。還請你速速離去,免得給你招來閑話。”

不是怕他給她招來閑話?

季仲心下詫異,“時娘家倒是不好找。問了好些人,才有人告知在下。其實在下心中有些疑惑,請時娘解惑。”

他小心地念出“時娘”兩字,見蘇槿時沒有抵觸這樣稱呼,便放心稱呼下來。

蘇槿時得了銀錢,心情好,又見他今日舉止似是一個讀書人,便由着他問。

季仲又放松了些,“在下不解,為何只你帶着幾個孩子上山,家中長者呢?”

氣氛明顯僵住。

季仲注意到幾個孩子都對他突然疏離了些,尤其是那個昨日掏出紙筆來的孩子,用防備的目光看着自己。

蘇槿時揉了揉他們的頭,讓他們各自回房,才不答反問,“季公子一路問到這裏,不曾打聽到我們家中的情況?”

季公子默了默。

他倒是想要打聽。只可惜大多不知蘇槿時是誰,而後又有許多提及他們家便變了臉色。

能打聽到位置已是不易,哪裏還能打聽到更多?

此時聽到蘇槿時的話,便不自覺地往最不好的方向去想。覺得自己問出了最不該問的話。

“抱歉,我不知你家中情況,但日後,若是有能難處,大可以到青山村來尋我。我父親是這裏的裏正,很好打聽。”

蘇槿時心念一動,“不需日後,眼下便有一事相問。”

她擡起眼來,一本正經地問他,“季公子可知,這一帶,誰家喝酒可以不付錢?又或者,最近可有發現無人認領的屍身?”

蘇軒離家這麽多日,按他每日喝酒的花費算來,早該回來了。

此時還未見人,不是死了便是被人套着了。

她心中,隐隐有他不如死去的念頭,不是她涼薄,而是她覺得,于她清高驕傲的父親來說,只留一副空皮囊醉生夢死,生不如死。

同時,她也知道,家中可以由她主事,卻不能父母全無。

父親尚在,蘇家的“長輩”們便已經打起了主意,若是不在,他們幾個便真是任人魚肉了。

季公子一個激靈,不明白她怎麽問出這樣的問題,但在她認真的注視下,答應回去幫他打聽一二。

送走季公子,蘇槿時才反應過來雙魚白玉玉佩還在自己手中,待要追,卻見小豆丁不知什麽時候站在門邊脖子上還挂着一只被放幹血的麂子。

霜霜歡呼着拉着哥哥們跑出來,好奇地圍着蘇槿言看麂子。

蘇槿言和他人差不多長的麂子丢給虎子,一步一步朝蘇槿時走過來,到她面前,嘴角扁了扁,語氣裏透着委屈,“你說要吃麂子的……”

蘇槿時:“???”

我還什麽都沒說呢,你咋就先委屈上了?!

“不過是一次吃麂子的機會罷了……”

“你喜歡吃,我便每年去給你打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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