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縣城的小酒店規模不算很大,周依寒要的是個标間,只剩下了這麽一個雙床房。
房間幹淨衛生,鋪了一層白色的大理石瓷磚。小小的格局,倒還有幾分溫馨。
驚喜和激動的情緒夾雜在一起,周依寒抱着段卓佑怎麽都不松手,雙手勾着他的脖頸,雙腳圈着他的窄腰。
她把自己的臉埋在段卓佑的脖頸處,溫熱的氣息平穩地灑在他的鎖骨上,嘴裏低低叫着他的名字:“阿佑阿佑阿佑。”
就跟個小孩子似的。
段卓佑笑着拍拍她的後背,聲線有些暗啞:“怎麽不告訴我?”
他說的是她獨自一人到小縣城的事情。
之前兩個人通話時周依寒什麽都沒說。
段卓佑多了解她,聽她的語氣就知道不對勁。
這種事情都不需要段卓佑自己開口多問,一個電話給冀邱,那邊明明白白把情況都說了。
段卓佑也沒有通天的本事,但有時候無巧不成書,他今天就在距離這個小縣城三白公裏以外的S市。從S市走高速到這裏差不多就三個小時。
當下并沒有猶豫來或者是不來,而是直接放下手中的酒杯,讓司機備車走。
周依寒聞言還有點委屈巴巴的,說:“你說過不想了解我的家人。”
段卓佑輕笑:“關你家人什麽事?我只是來找你。”
周依寒擡起頭,仔仔細細看着眼前的段卓佑。
她能夠感受到段卓佑的風塵仆仆,他的身上夾雜了些許的煙味,也有一絲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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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感動是假的,周依寒發現,生活中那些細枝末節的小事,都會讓她更加的愛段卓佑。
早些時候周依寒其實分辨不出來什麽是喜歡什麽是愛。
但她知道,現在的自己很喜歡段卓佑的。
喜歡段卓佑的時候,想到他時唇角就會不自覺上揚,沒見到他的時候想念他,見到他的時候就只想黏着他。
周依寒意識到愛的時候,大概是那個平平無奇的午後。那天她拍完戲回到酒店,見到段卓佑正在書房辦公。他認真工作的時候身上總有種生人勿近的氣勢,叫人看了就真的不敢靠近。
但周依寒從來不怕段卓佑,她故意過去鬧了一會兒他,見他一直不怎麽搭理自己,她也就不在自找沒趣。
拍了一上午的戲,周依寒的困意莫名上來,她去了卧室,自己鑽進了被窩裏面補眠。她一向是個愛睡覺的人。
就在她快睡着的時候,迷迷糊糊感覺房間的門好像被打開了,繼而一到熟悉的氣息鑽了進來。
周依寒下意識養那道懷裏鑽,柔柔問了聲:“你忙完啦?”
段卓佑低頭吻了吻周依寒的額,“怎麽不在書房繼續纏着我了?”
周依寒閉着眼睛,悶悶地說:“你喜歡我纏着你嗎?”
“喜歡。”
周依寒又問:“不會覺得我很煩嗎?”
“不會。”
段卓佑不是一個會說情話的男人,卻就是那麽簡簡單單的回答,讓周依寒更加确定自己的心。
就在幾個小時前,周依寒說了一句想他。
幾個小時後,他不期然地出現在她的面前。不是刻意的浪漫,只是他知道她想見他。
行動比千言萬語更會讓人安心。
段卓佑先是老老實實抱了周依寒一會兒,最終還是主動低下頭來,先是親了親她的額,啄了啄她的鼻尖,再輾轉來到她的唇上。
可他總是會特別克制,在事态發展到無法掌控之前,一定會果斷地停止。
也就是上個星期的事情,周依寒心血來潮問段卓佑到底在克制些什麽。
那會兒兩個人難得在外面的公園裏面散步,就像絕大多數的情侶那樣,靜靜地消磨着時光。
段卓佑和周依寒一起坐在長椅上,他一只手牽着周依寒和她十指緊扣,一只胳膊挂在椅背上,姿态慵懶又看起來沉穩,眼底情緒不明。
那天天氣暖和,公園裏有不少的孩童在嬉戲打鬧,段卓佑的視線落在一個還剛剛在學步的孩子身上,淡淡道:“小時候奶娘總是教導我,每失一物,必有所得;每得一物,必有所失。我當時年紀還太小,并不懂得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她就用最白話的語言跟我解釋,每當我得到一樣東西的同時,我也一定會失去另外一樣東西。周依寒,我想和你在一起的同時,我也很害怕會失去你。你懂麽?”
周依寒一臉似懂非懂,呆呆地點點頭。她其實從未想過自己在段卓佑心裏有什麽分量,甚至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也做過最壞的打算。彼此身份懸殊,在一起時候的快樂并不代表永遠都會如此。她比任何人都清醒。
段卓佑見她這麽傻乎乎的樣子,伸手攬住她的肩膀,将她帶到自己的懷裏,又問了一句:“聽懂了嗎?”
周依寒就埋在他的懷裏,悶悶地說:“阿佑,活在當下。”
能說出這些話的周依寒,其實一點也不傻。
這些年周依寒獨自一個人在娛樂圈闖蕩,她長了一張看似無害的面龐,其實自己心裏也有點東西。能獨善其身,也是因為很清醒。
可人有時候太清醒也不是一件好事,愚鈍有愚鈍的好處。
晚上十一點鐘,沒有吃晚飯的周依寒鬧着說自己肚子餓了。
她突然心血來潮,問段卓佑要不要跟她一起去小縣城的夜市轉轉。
已經到了夏天,放假的放假,夜宵的夜宵,夜晚也顯得熱鬧很多。
周依寒自幼在這裏長大,卻一直想要逃離。小縣城給她的記憶并沒有太多美好的東西,有家不能歸,學校有人欺負她。後來考到了外地的大學,才真的感覺自己是重生了。
但再回來,不免還是會很感慨。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口音,還有各種熟悉的人事物。這裏畢竟有太多的回憶。
夜市一條街這會兒也不像七八點時候那樣熱鬧,擺攤賣貨的人都開始陸陸續續收攤,不過大排檔的生意依舊很好。
周依寒和段卓佑在一起的這段時間,已經能夠摸出來他吃東西的喜好。他的口味偏清淡,不能吃辣的東西。但說挑食也并沒有,就是不能夠吃海鮮,因為會過敏。
吃完大排檔已經是晚上十二點多,路上行人更少。天氣暖和,倒也不會像冬天那樣顯得寂寥。
周依寒吃得撐,拉着段卓佑慢慢溜達回去酒店。
只不過,晚上周依寒心血來潮,喝了一點點小酒。這會兒小臉紅撲撲的,整個人也有點輕飄飄的。
段卓佑絕對沒有料到,周依寒的酒量可以那麽差。也就是兩瓶啤酒的量,居然還會有後勁。
意識到不對勁,是周依寒突然一把抱住了一顆行道樹。
那棵樹還挺大,周依寒雙臂圈着也不能抱攏。她跟段卓佑說:“我還記得,上小學的時候這一片的數剛種下,那時候樹還只是小樹苗,沒想到現在都已經這麽大了。”
“是麽。”段卓佑拍拍周依寒的腦袋,“走了。”
周依寒卻說:“不走,晚上抱着樹睡覺。”
段卓佑哭笑不得,“行。我走了。”
周依寒這才承認:“阿佑,我好像是喝醉了,好想吐。”
段卓佑微微蹙眉:“你才喝了多少?”
酒量這種東西,周依寒是沒有的。
剛才在大排檔的時候,她是太渴了,拿起一罐啤酒就咕咚咕咚喝下去,也沒當酒喝,更沒嘗出來什麽酒味。
後來燒烤的東西太辣,她就又開了一瓶冰啤酒,純粹是用來解辣的。
當時段卓佑也沒有阻止,兩瓶啤酒而已,不至于不讓她喝。
可要是知道她連兩瓶啤酒都能倒下,他說什麽都不會讓她喝。
沒辦法,段卓佑只能背着周依寒。
到了段卓佑的背上,周依寒又清醒很多。
夜裏微涼的風迎面吹起她額頭上的空氣劉海,她雙手圈着段卓佑的脖頸,貼着他的耳朵問他:“我重不重?”
“不重。”
“那你覺得我身材好嗎?”
“好。”
“哪裏好啊?”
“你想我誇你哪裏好?”
周依寒笑着說:“胸大,屁股翹,腰細,腿長。”
“嗯。”段卓佑淡淡應了聲,“別發酒瘋。”
周依寒臉頰又紅又燒,腦袋有些暈乎乎,但頭腦還是清醒的,她聞着段卓佑身上傳遞而來的熟悉氣息,忍不住就想嘗一嘗是什麽滋味,于是她就這麽做了。
張開了嘴巴,輕輕吮了一口他的後頸。滋味比想象中更加美味,讓她忍不住想要再嘗一口。就跟小孩子吮咬食物,含在嘴裏不肯松口。
段卓佑站在原地,雙手放開周依寒,無奈:“下來,自己走路。”
可周依寒就跟個牛皮糖似的,牢牢扒在段卓佑的身上,撒着嬌:“你看起來好美味啊,我就咬一口,不要那麽小氣嘛。”
她最懂得怎麽在他面前撒嬌了,一邊撒嬌一邊輕輕地吻他的臉頰,啾啾啾的親吻聲在這漫長而空曠的大街上顯得尤其響。
“阿佑,我走不動,你背我。”
“周依寒,你屬狗的麽?”
這已經不是周依寒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了,她尤其喜歡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跡。上次周依寒半夜睡不着,抱着段卓佑在他的脖子上吮出一顆草莓印。位置顯眼,印記好幾天才慢慢消下去。段卓佑也沒有刻意去遮擋,大大方方露出來。但凡有個關系好的熟人見到段卓佑,總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脖頸。
最過分的要數王邢。難得見到段卓佑脖頸上的草莓印,就跟見了人家中一億的彩票大獎似的,還偷偷摸摸想拍照留念。不過到底還是怵着段卓佑,沒敢真的拍照。
段卓佑到底還是背着周依寒,一路走回酒店。
那個夜晚的街道兩旁是茂密的行道樹,如果周依寒醉酒說的話有參考性,這些樹起碼已經有十五年的樹齡。
暖橘色的路燈照耀出一大片陰影,兩個人的影子交疊在一起,一會兒拉長,一會兒縮短。
似乎可以這樣,一直走到白頭。
第二天一大早,周依寒到底還是去了一趟外婆家裏。
按照小縣城的出殡習俗,家裏的晚輩是要頭一天在遺體前跪拜的。
這一跪至少要半個小時。
周依寒到家裏的時候,裏裏外外的人正忙成一團。外婆家外面挂上了白色的燈籠,直系親屬穿上了白色的孝服。
周依寒的氣質,走在人群中都是很顯眼的。幾乎是她一到,七大姑八大姨說話的聲音突然停頓了下來。
有人認出了周依寒,問道:“是寒寒吧?”
周依寒朝對方微微一笑:“表姨。”
“啊,真是你啊。好多年不見了,昨天才剛提到你呢。快進屋快進屋,你媽就在屋裏。”
周依寒點點頭,緩緩往屋裏走去。
幾乎是周依寒一走,那幫人就圍在一起開口讨論起來。
“是當明星的那個周依寒吧?”
“是呢,長得可真漂亮啊!”
“是像周家人那邊的。”
“丫頭還是怪有出息的,上次我在電影院看到她的電影了。”
“是呢,咱們家裏好不容易出了一個明星。”
外婆的家是一個小樓房,因為要辦喪,外面搭了一個簡易棚,擺了好幾張桌子。
周依寒到底還是感覺很不自在,往屋裏走了走,目光一直在找尋弟弟陳嘉石的身影。
好在,陳嘉石就在裏面。
“姐姐,你來了。”陳嘉石一雙紅紅腫腫的眼睛,穿了一身白色校服,腳踩一雙草鞋。看得出來他是很傷心的,可周依寒卻很遺憾并不能理解他的傷心。
周依寒拉着陳嘉石的手,跟着他一起找到了正在屋裏的媽媽。
其實見面的氣氛比周依寒想象當中要和諧許多。
這些年周依寒都沒有和母親陳玉珂有過什麽聯系,可畢竟也是母女,沒有劍拔弩張。
陳玉珂在周依寒十歲的時候改嫁,現在嫁了一個還算有點小錢的男人,生活過得不錯。她二婚之後就沒有再生孩子,因為那邊已經有了個孩子。她保養得不錯,将近五十的年紀,但看起來好像還不到四十歲。
陳玉珂這些年對待女兒周依寒畢竟還是心裏有愧,看到周依寒的時候只說:“給你準備好了衣服,過來換上。”
“嗯。”
周依寒默默跟在媽媽的身後。
母女二人長得并不算相似,不過身高倒是相仿。遠遠地從背影上看過去,倒像是兩姐妹似的。
周依寒來之前也做好很多的心理建設,卻沒有想到一切會那麽平平淡淡。
塵封的往事沒有人提起,也似乎沒有人在意過她幼小的心靈曾被那樣的傷害。
人都會長大,都應該往前看。可過去的傷疤還留在身上,沒有經歷過那種刻骨銘心,又怎能理解她平靜外表下的波瀾。
穿好孝服,按照習俗,周依寒就要跪在外婆的遺體前默哀半個小時。她心不在焉地照着長輩的指示,該做什麽做什麽,臉上沒有什麽太多的表情。
也幸好是因為喪事不需要什麽太多的表情,衆人權當做她是傷心,并沒有往別處去想。
那個屬于外婆和周依寒之間的對話,如今只剩下周依寒一個人知道。
周依寒默默地看着牆上外婆的遺照,心裏在問:您歡迎我過來嗎?一定是不歡迎的。可是沒有辦法,我還是得過來。
周依寒境界沒有那麽高,真的做不到冰釋前嫌。可所有的怨氣和委屈,還是在那半個小時的時間裏,默默在心中化解。
叩頭的時候,周依寒紅了眼眶,淡淡道:“外婆,一路走好。”
只願來生,您不要再當我的外婆,我們也不再是一家人。
作者有話要說:0點前還有一更
求留言啊啊啊啊。
實在不行,就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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