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更】

九月初的蘭城,天氣還未褪去燥熱。

蘭城三中正舉行升旗儀式,操場上的學子們整齊列隊,忍着熱意看紅旗招展。

舒臨站在高三二班第二排,半垂着眼,睫毛纖長投出淡淡的陰影,趁着老師不注意活動了下站酸了的腳後跟,然後悄悄打了個呵欠,犯困的眼中溢出一點生理淚水,紅色眼尾在白淨的皮膚上,顯得有些可憐。

他昨晚上趕暑假作業趕得太晚,今天又起的太早,這會兒提不起半點精神。

學校喇叭在寬闊的操場上回響着,紅旗下講話的校領導已經換了三個,卻還沒有結束的趨勢,舒臨整個人昏昏欲睡,神色呆呆的,沒聽進去多少。

他思維放空,背後同學的聊天聲倒是一字不落入了耳。

“我們班的那個新生,你見過了嗎?”

“沒,你見過了?”

“我哪見過,只是奇怪怎麽升高三了還要轉學?”

“這不清楚,不過那人好像是海英中轉過來的。”

“海英中?”問話的同學愣了下,而後壓抑着情緒爆了句粗話,“卧槽,學霸加土豪啊,全國前十的高中不呆,怎麽來我們這了?”

海英中學雖然是所私立高中,但它背後有大名鼎鼎的顧家撐着的,教學質量和師資力量聞名全國,每年不知道給國內外知名學府送去多少學生,可惜收費太高,讓不少望子成龍的家長望而卻步。

舒臨想起高一的時候,他父親是有想法送他去海英中的,可惜他成績連學校的門檻都夠不着。閑暇時他搜過海英中的試題,只看了兩眼就扔在了一邊,看不懂。

“什麽土豪,”站他們旁邊的另一個男生也加入話題,聲音很低有些不屑:“就是交不起學費了才轉過來的。”

“你怎麽知道?”

男生說:“我有個親戚在海英中教書,聽他給我爸打電話說的。你說家裏沒個幾百萬上千萬的資産,也敢往海英中湊,現在尴尬了吧,據說整個海英中都把這事當笑話看呢。”

另兩個同學也跟着笑起來:“真的假的……”

關于這位新生的消息,舒臨其實也知道一點點。

那是升旗前,他幫身為學委的好友搬了些試卷去辦公室。開學都忙,辦公室人很少,兩個老師正坐在一起聊天。

“新來的那個學生去了陳老師班吧?”

“是。“接話的老師嘆氣道:”我聽人說這孩子很慘的,母親從小就沒了,他爸把外面的女人娶回來了,還帶了個兒子,你說原配的孩子能有好日子過嗎?這不,海英中的學費都不交了。”

“這麽狠心?孩子的學習都要耽擱?”

“這算什麽狠心,剛才陳老師帶他報道,我看那孩子露出來的胳膊上好多舊傷呢,腳上鞋子都要開豁口了,也不知道過得什麽日子……”

兩位老師長籲短嘆起來。

舒臨便知道,新來的同學很可憐。

但也僅限于此了。

升旗儀式結束後,舒臨跟着大部隊往教室走。

好友趙小月擠過來,女生紮着利索的馬尾,随着動作一擺一擺的,她給他塞了顆水果糖:“你怎麽回事呀,我看你在操場上都要暈過去了,沒吃早飯嗎?”

“吃了。”舒臨将糖捏在手心,低聲道:“沒睡好。”

趙小月瞬間了然:“又趕作業了吧,讓你寫完再玩非不聽……”

面對好友的教訓,舒臨也不辯解,偶爾“嗯嗯”兩聲算是回應。他聲音比平常男生要軟綿,這樣慢吞吞應人的時候便自帶可憐氣場,趙小月明知道他沒認真聽,卻也不忍心繼續說下去了。

小女生喜歡新鮮事物,話題沒一會兒就換了:“我們班今天要來個新生,你知道吧?”

舒臨點點頭。

趙小月興奮道:“聽說是個帥哥呢,還是個學霸,好棒呀!”

舒臨沒接話,心道,還很可憐。

回到教室後十分鐘後,班主任老陳才從外面走進來,後面跟着一個男生。

男生又高又冷,肩寬腿長,鼻梁高挺,薄唇緊抿,穿着嶄新的校服筆直地站在講臺上,比雜志上的模特還要好看。

是新同學。

教室瞬間安靜下來。

趙小月從前面轉過身,雙頰緋紅,捂着嘴激動地小聲道:“他好帥呀。”

彼時舒臨正低頭又打了個呵欠,聞言就往講臺上看去。

老陳正對新同學說:“做個自我介紹吧。”

聽見這話,男生終于舍得擡眼,眸子漆黑如夜,星星落進了寒潭,圈起一片漣漪。

舒臨正好撞上,一下就跌了進去。

他合上打呵欠的嘴。

确實很帥的。

“顧淩絕。”男生語氣冷淡,沒多少感情。

老陳等了一會兒,沒聽到下文,一臉空白道:“沒了?”

“嗯。”

十分不近人情。

趙小月又悄悄轉過身,忍不住道:“他好酷呀!”

舒臨沒有回應,抿着唇靜靜地看着臺上。

新同學答完後就重新垂下眼,他看不見對方的眼睛了。

那雙眼睛真的很漂亮,像星星一樣好看,只看了一眼就出不來了。

講臺上,新同學拒絕交流,老陳拿他沒辦法,忍着尴尬在教室裏看了一圈兒,然後指着舒臨旁邊的空位說:“你先坐那吧,回頭再給你調座位。”

顧淩絕提着書包往座位上看了過去,舒臨又對上了那雙眼,頓時有點緊張。他慢慢地坐直了身子,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将不小心弄皺的校服理好,然後把桌子上之前留下的鉛筆屑掃掉。

舒臨之前的同桌是個學神,提前被高校錄取了,走的時候将座位打掃得幹幹淨淨,連粒灰塵都沒有,桌子右上角的座右銘還是他幫忙貼上去的,也不知道新同桌會不會嫌棄。

凳子在地上劃拉出輕輕的響聲,顧淩絕在旁邊坐下了,空氣中似乎多了絲清涼的藥味,舒臨吸了吸鼻子,卻又聞不到了。

新同桌個子很高,剛才離得遠不覺得,現在近了才發現他比自己高了一個頭不止,像座山一樣在旁邊伫着。

對方坐下後便一動不動,身上像是有一層透明罩,隔絕了周圍所有的視線。

也包括舒臨的。

舒臨頻頻向右邊看去,但同桌并沒有理他的意思。

最後他還是沒忍住,肉嘟嘟的臉上升起淺淺的粉色,雙眼亮晶晶的,悄悄湊過去:“你好呀,我叫舒臨。”

他眼睛大而圓,是很漂亮的男子長相,整個人幹淨而溫軟,容易讓人親近和心生好感。

但同桌并不熱衷和他打好關系,面對他主動遞出的橄榄枝,只是微微側頭對視了兩秒,語氣依舊冷冽而疏遠,還帶着一分謹慎:“你好。”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舒臨卻很滿足,懷揣着砰砰跳的心髒好好坐回去了。

怎麽辦。

新同桌近看更好看了!

他随手拿出一本書,假裝看得認真,實際腦子裏面全是剛剛那兩秒。

男生的眼睛比湖水還深沉,裏面似乎裝了許多東西,可惜埋得太深,什麽也瞧不見,只能瞅出一點和他年齡不符的穩重感。

還有……

舒臨仔細想了下,然後想到一個詞——孤冷。

像是一頭獨自生存的,被遺棄的孤狼,周圍沒有任何東西值得他多看一眼。

但還是好看的!

舒臨的頭低了低,一個人悄悄摸摸興奮着,只有耳朵露出一抹緋色。

高三第一堂課是班會,老陳在上面激情地講着這一年多麽重要雲雲。

舒臨有一下沒一下摳着新書的角,目光卻又情不自禁瞟到右邊去了。

蘭城三中的校服是黃領白衫,同桌領口的兩顆扣子只扣了一顆,卻一點也不顯輕浮潦草,又野又帥氣。

舒臨往上看了幾分,而後發現同桌嘴角有一團淡淡的烏青,傷勢看着有一段時間了,在帥氣的臉上留下一抹淩虐般的美感。

他想起了辦公室那番對話,忍着咚咚的心跳聲,悄悄往其他地方觀察着。

然後在新同學的胳膊、手腕處看見了各種深淺不一的疤痕,有幾處還很新,明明白白訴說着他最近還受過生理上的虐待,腳上的鞋子舊到發黃,已經洗不出原本的顏色了。

舒臨從小在父母的寵愛中長大,無法想象現在這個城市還有人穿着這樣舊的鞋子來上學。

雖然他爸說他們家也窮過,所以爺爺一直瞧不起他們家,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他有記憶起就沒吃過任何苦。

心頭那點同情頓時化作了滿腔憐惜。

他想為同桌做點什麽。

舒臨心裏糾結得很,想和同桌多說兩句話又覺得唐突,小屁股不安地在座位上扭來扭去,然後就被老陳警告了:“舒臨。”

少年立馬乖順下來。

看着對方漲紅的臉色,老陳很滿意。

舒臨一直很乖,肯定是知道錯了。

但只有舒臨自己知道,剛才同桌看他了。

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秒,但還是被他捕捉到了,那點小小的羞恥心頓時湧了上來。

安靜了一段時間後,舒臨實在憋不住了,頂着老陳那雙探照燈給好友發消息。

【舒臨:怎麽辦,我同桌真的好好看呀!】

【舒臨:可他也真的好可憐啊!】

他自以為自己做得很隐秘,沒注意到同桌瞥過來的目光。

顧淩絕無意看他人隐私,只是同桌手機的屏幕光線實在太亮了些,以至于上面的內容他看得清清楚楚。

外面怎麽傳的他心裏門清,最好越傳越廣,世人皆知。

目前看來,效果還算不錯。

顧淩絕将目光收了回來,又垂下眼。

舒臨發完消息,一轉頭就看見同桌安靜地坐在座位上,孤單又落寞。

太可憐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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