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顧承宗一口氣堵在喉嚨,  上不去下不來。

顧淩絕雖然是顧家的一枚棄子,但卻是正兒八經的顧家少爺,就算一無所有,  眉眼也是驕傲的。

和他這個外來的不一樣。

他們兩個,說不上來誰更猖狂一點。

顧承宗嫉妒,卻也羨慕。

他的笑容摻雜着幾分不懷好意:“真不好意思,  我已經動了,你該怎麽辦呢?”

顧淩絕放下書包,  往他跟前走去:“哦?”

顧承宗看着他眼中燃起的火焰,  心頭一陣快意:“他家的房子現在捏在我手裏,  你這麽疼你的小同桌,  不如和我做筆交易吧。”

“什麽交易?”

“你手裏捏着的那筆遺産,怎麽樣?”

顧淩絕低頭捏了捏手腕,嘴角挂着笑:“顧家把你養得真的很好。”

顧承宗挑眉:“怎麽說?”

顧淩絕道:“什麽東西都敢惦記了。”

他目光瞟向顧承宗的右手,  語氣森冷:“看樣子是手痛得還不夠。”

顧承宗變了臉色,  一下明白過來:“那群人是你安排的?”

想起那晚上的遭遇,他右手腕還隐隐作痛,要不是他的人來得快,  怕是永遠廢了。

“我真是小看你了,  顧淩絕,”顧承宗這次一點也笑不出來了,他跟着站起身,“你……”

砰!

屋內想起沉悶的一聲

顧淩絕突然飛起一腳,直直踢在了顧承宗的胸口上!

顧承宗毫無準備,只覺得胸前狠狠一痛,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躺在了地上。

“顧淩絕……呃!”

顧淩絕根本沒有給他完整說話的機會,  欺身上前單膝将人壓住,雙手扼在顧承宗脖頸上,後者的臉很快漲出了不正常的紅暈。

“我挺後悔的,”顧淩絕第一次,在人前毫不掩飾地露出了強勢的一面,“那天真該廢了你。”

“……”

“顧家的這十二年過的輕松嗎?舒服嗎?顧家大少爺的名頭好聽嗎?”

“……”

“林正松出院了,你說他後面會做什麽呢?林氏該送到誰的手裏呢,嗯?”

“……”

顧承宗開始抽搐翻白眼,嘴裏發出“咯咯”的恐怖聲響,顯然已經到了極限。

顧淩絕這才從地上起來,垂着眼,不屑道:“想繼續安穩地過下去,就別再出什麽幺蛾子,下次可就不是這麽體面地躺在地上了。”

顧承宗一身昂貴的衣裝已經亂了,面孔因為窒息而扭曲,胸口劇烈起伏着,宛如一條瀕死的魚拼命吸着空氣,因為太急還拼命咳嗽了起來。

顧淩絕不是吓吓他而已,有一瞬間,顧承宗真的看到死神來臨。

顧淩絕欣賞了一會兒這位顧家大少爺的醜态,嗤笑一聲出了門。

今天下了點小雨,路面濕滑,舒臨白色的運動鞋甩了些泥點子,他抿着唇一步一步走着,沒去管。

到了教室,他将手中的早點塞進同桌的桌肚裏。

早飯是李慧雲做的,方姨回去後沒再來了,家裏司機也辭退了,早上他擠得公交,腳面還被人不小心踩了一個污黑的印子。

舒臨想,還好他和顧淩絕擠過兩次,以至于沒有慌亂到要走的時候才查路線。

那時候心血來潮,起了一個大早和顧淩絕走到公交站,夏日的清晨摻雜着晨霧的氣息,走累了就讓顧淩絕背。

可現在什麽都沒有了。

舒臨低頭,把早讀的書拿出來,盯着頁面卻一個字也念不進去。

趙小月回頭看了他一眼,看他精神不好,輕聲問了兩句,舒臨搖搖頭,沒過兩秒,下意識往旁邊看了一眼。

早讀已經開始了,顧淩絕還沒有來,他平時不是會遲到的人。

趙小月道:“顧淩絕請假了。”

舒臨一愣,問:“為什麽?”

“不清楚,”趙小月聳了下肩,“我是在班級群看見老陳提了一嘴,今天本來該他領讀的,換班長了。”

舒臨“哦”了一聲,低頭重新看書了。

他臉上什麽都沒表現出來。

心頭卻空蕩蕩的。

他不知道顧淩絕為什麽沒來,是生他氣了,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

今天早讀的時間比以前都要漫長,舒臨難耐地忍着,最後還是沒忍住,用書擋着,偷偷摸摸拿出手機打開班級群,一條一條往上翻着,終于翻到老陳的那條,只說顧淩絕請假了,沒有什麽有用的信息。

舒臨盯着那條消息好一會兒,心裏有些擔心。

早讀稀裏糊塗的過去,舒臨把早餐拿出來,可惜已經冷了。

今早父母神色匆匆,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總歸不是好事。

不知道自己還能給顧淩絕送幾天早餐。

課間操的時候碰到了舒宇,似乎想對他說什麽。

舒臨呆呆地和他對視了一會兒,皺着眉頭:“你要說什麽就說吧。”

舒宇一哽:“你這什麽表情,我是來好心提醒你兩句,你家要倒大黴了,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就趕緊收拾收拾,說不定還能渡過難關。”

舒臨怔愣愣的,課前鈴聲響了也顧不上,抓住他的胳膊:“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麽?”

舒宇眉頭皺得比他還緊:“你別抓我,我能聽到什麽,只是上次陪我爸媽去見了顧大少爺一次,好像提到了你家,說什麽房産遺産還有銀行什麽的……”

再後面的話舒臨已經聽不太進去了,他滿腦子都是“遺産”了兩個詞,想不到事情已經嚴重到這個地步,竟然和這兩個字扯上了關系。

得空的時候他打了電話給父母,卻沒有人接,發的消息也無人回應。

舒臨手腳冰涼,心惴惴不安,下意識翻到了顧淩絕的電話上。

亂糟糟的腦子裏,此刻卻冷靜下來。

還能和老陳請假,說明顧淩絕沒什麽事。

或許是真的不想理他罷了。

“顧淩絕……”他輕輕呢喃了一聲,像往常一樣,只是這次沒有人應。

渾渾噩噩過了一天,舒臨一放學便迫不及待往家裏沖,連班長在後面提醒他今天值日都沒有聽見。

回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了,沒有人接,這一路走得有些磕絆。他的父母正站在大門外面,腳下放着兩個行李箱。

舒臨的腳一下被鎖在原地。

李慧雲最先看見他,拉着箱子走過來,路燈下母親的眼眶是紅的,紅潤的嘴唇失去了顏色:“你的電話打不通,我們便在這裏等你,走吧。”

舒臨讷讷地看着她,眼中充滿了迷茫:“去哪裏?”

李慧雲說:“你爸爸臨時租了一間房子,先住一段時間吧。”

“為什麽要出去住?”

李慧雲憐愛地摸摸兒子的頭發,語氣苦澀:“因為我們沒有家了啊。”

宛如當頭一棒,舒臨邁開腳步,不可置信地跑到家門口。

花園旁的小路燈亮着,還能模糊地看見不遠處的秋千,前段時間還和顧淩絕玩過。

他家的房子大門上貼着封條,下面有一個,鮮紅的,法院的章。

明明早上才從這個門裏出去,放學後卻進不去了。

舒父站在他身後,輕輕拍拍他的肩,聲音含着滄桑:“下午封的,就在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先走吧。”

他拉了一下兒子,卻沒有拉動。

舒臨回頭和父親面對面站着,神色委屈,舒父還想安慰兩句,聽見兒子說:“顧淩絕的睡衣還在裏面。”

舒父喉間瞬間堵得厲害。

兩個孩子最近鬧了別扭,他看在眼裏,卻實在無暇分心去管。生意鬧到現在這個地步已經讓他心力憔悴,從資金周轉有問題開始,所有的流程就跟上了發條一樣,速度快得讓他措手不及,許多程序直接跳過,讓舒家的服裝廠連緩和的餘地都沒有,快速破了産。

磕磕絆絆求了一路,才知道顧家下了手。

他們不算什麽有頭有臉的人物,得罪顧家雖然得不到好,卻也不值得顧家分心來對付他們,到底哪步出了錯,舒父也沒想明白。

只是這些他都沒告訴兒子,現在想來是有些後悔的。

早點說,孩子還能有個準備,現在卻直接讓他面對這一幕,實在有些殘忍。

“是爸爸沒本事……先走吧,你的東西都給你收拾了,再多帶不走。”

租的房子在一個有些歷史的舊小區,說是小區其實連大門也沒有,一條巷子走到底就是。

房子在頂樓,沒有電梯,昏暗的樓道裏貼滿了各種小廣告,上面落滿了各種灰塵,屋子在樓道最裏層,雖是兩室一廳,但還不如舒臨以前的房子大,或許是太久沒人住,空氣裏散發着潮濕的黴味。

盡管舒父和李慧雲是苦過來的,一時也有些不習慣。

“熬一段時間就好了,等爸爸借到了錢我們就可以搬回去了……”

如果能借到錢,他們也不用搬到這裏來。

不過是一句安慰話罷了。

舒臨“嗯”了一聲,将書包放在相對幹淨的地方,輕聲道:“我來打掃吧。”

……

可以休息的時候,已經到了淩晨。

舒臨從小沒有吃過這樣的苦,跟着收拾了幾個小時手臂都快擡不起來,許多家具上面有黑色的污點,手掌現在還有種黏黏的不适感。打掃廚房的時候從下水道鑽出一只老鼠,李慧雲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捉老鼠的時候弄得“砰砰砰”一陣響,惹得樓下不滿上來兇巴巴說了兩句。

或許是他們穿的太精致與這裏格格不入,鄰居帶着懷疑和不解看了他們好幾眼,最後哼了一句:“人前風光人後遭罪,人模狗樣的,何必呢。”

等人一走,李慧雲顧不得髒直接沖進了廁所,不多時傳來壓抑地抽泣聲。

一家人心裏藏着霾,連晚飯都沒有胃口。

盡管如此,舒臨還是煮了一點吃的。

這是他第一次下廚,簡單的稀飯,配着樓下買的包子。

稀飯的口感一點都不好,米香沒有,米湯不濃,舒臨吃了兩口就吃不下去了。

他想顧淩絕的胡蘿蔔粥了。

躺下的時候,舒臨怎麽也睡不着。

舊小區隔音做得不行,大樓靠着馬路,來來往往的車輛,還有燒烤攤的熱鬧,跟着小錘子一樣在他耳邊敲着。床很硬,被單是臨時在附近菜市場買的便宜貨,磨得他皮膚疼。

如果顧淩絕在就好了,兩個人抱着睡一定不會這麽難受,顧淩絕會體貼地幫他捂住耳朵,他躲在顧淩絕懷裏,就什麽也聽不見了。

輾轉反側了好久,舒臨最後坐起來,拿出手機給顧淩絕打了一大堆文字。

沒什麽實質性的內容,大多是這兩天自己幹的蠢事,還有第一次下廚的經歷,家裏的事一點沒提。

要按下“發送”的時候猶豫了。

他是以什麽姿态聯系他呢?

又不給人家答案,又要給人家希望。

舒臨覺得自己壞透了。

可他好想顧淩絕。

舒臨握着手機,直到屏幕熄滅了好久才回過神。

他解鎖,還是按下了發送鍵。

就讓他再任性一次吧。

舒臨一晚上沒睡好,起床時眼下帶着兩個黑眼圈。

吃完早飯,李慧雲看着兒子憔悴的臉色很心疼:“今天跟老師請一天假吧。”

舒臨搖搖頭,換好鞋子後背着書包出了門:“我去學校了。”

他精神很差,卻一點請假的想法都沒有。

他不知道顧淩絕去沒去學校。

昨晚上等了很久,卻沒有任何回應。

舒臨想,去學校或許當着面說兩句好話,顧淩絕就沒有那麽生氣了。

他還要告訴顧淩絕,他現在是個窮小子了,沒辦法供他上大學了,問他嫌不嫌棄自己。

還想好了,如果顧淩絕舊事重提,要怎麽回答才好。

在家裏做好了各種準備,到了學校卻無用武之地。

顧淩絕今天還是沒來。

舒臨有點不安,等早讀一過,就跑去老師辦公室找到老陳,問顧淩絕是不是又請假了。

老陳說:“是,他外公請的,說生病了,得躺一周。”

舒臨腦子嗡嗡作響。

顧淩絕又挨打了。

他想起上次雨夜裏,顧淩絕滿身是傷找他求助。這次得嚴重到什麽地步,連學都上不了了。

舒臨向老陳要了顧淩絕的家庭地址。

他忍不住了,他想去看顧淩絕。

哪怕他不見自己,只要知道他還好好的,也夠了。

地址的所在的街道舒臨沒聽過。

他在蘭城長大,對這個城市雖然不算熟悉到每個角落,但大體方向和地址都能說出來的。

等放了學,舒臨跟着導航上了公交車,卻不是顧淩絕常坐的那輛。

舒臨有些疑惑了。

轉了兩次車,坐了快兩個小時,下車後還走了一公裏路,等到達目的地的時候,舒臨傻了眼。

這裏是離市中心很遠的郊區,沒有地址上所寫的小區和門牌號,只有一片拆遷地。

房屋殘垣已經被清理掉,剩下空蕩蕩的土地,裏面一些機械正在運作。

舒臨繞着走了一圈,只看見活動板房和做小生意的店鋪,住房樓是沒有的。

一個老板娘見他躊躇了好久,終于忍不下去了,把這個長得特好看的小娃子叫過來:“你找什麽呢?”

舒臨眼神迷茫,語氣禮貌:“你好,請問你認識顧淩絕嗎?”

“沒聽過這名,”老板娘皺着眉頭,下巴朝那塊正在忙碌的工地揚了揚下巴:“除了那塊地的老板,這周圍沒有姓顧的。”

舒臨仍然不死心:“那XX小區是在這裏嗎?”

“在。”

舒臨的眼睛終于有了些光芒。

“那不是嗎,全拆了。”

心陡然落了下去,舒臨回身看向那塊地,只剩一片平夷。

從未有過的恐慌和絕望籠罩在頭頂上。

從沒有想過沒有顧淩絕的日子會是什麽樣子,在他的認知裏,兩人會一起走到畢業,等到很久很久以後,才會慢慢老死不相往來。

可是那樣也很讓人難過,甚至世界都失去了色彩。

心口傳來隐隐的酸痛,傳遍了四肢百骸。

他迷茫,而無助。

舒臨覺得,他可能是喜歡顧淩絕的。

但他聯系不上顧淩絕。

他把顧淩絕搞丢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3-24  23:57:05~2021-03-31  19:53: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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