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苦澀的結果】 (1)
流言的傳播速度永遠是最快的,而且加油添醋的人絕對不會少,董惠雯與男人茍且之事爆發後,不過兩日,這等醜事就已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男的身份也傳出來,不是高門大戶、富商名流,而是一間名不經傳的小商鋪掌櫃。
無人能理解這樣無才無貌的男子怎麽會入了董惠雯的眼?再怎麽說,倪家也是皇商,她雖是繼室所出,也是嫡出,若要嫁個什麽皇親國戚還是不能,但就他那副德行,她也願意貼上清白與他私會偷情?任人想破頭也想不出個道理來。
不管如何?兩人已成事,董惠雯也只能嫁過去,只是,掌櫃的正室可是只公認的河東獅、母老虎,還得請示妻子能否将她擡過去當妾。
至于倪府,近日是閉門不見客。
主院裏,董育博待在書房,看着桌上的書,卻是一個字也沒入眼,他無法置信、心痛又失望,他怎麽會生出一個傷風敗俗,不知廉恥的女兒?
此時,敲門聲陡起,他甫擡頭,就見小倪氏臉色慘白的走進來,這幾日她從後門進出,與那該死的小商鋪掌櫃商量大女兒的婚事,看能不能以平妻身份進門?沒想到,小商鋪掌櫃還被自己的妻子打得鼻青臉腫,只答應可以擡進去當妾。
她垮着雙肩坐下,尴尬又難堪的将這事兒跟丈夫說。
董育博一聽臉色都黑了,好好一個女兒只能當人家的妾!
“有膽跟外男在木屋幽會野合,清譽盡毀,妾又如何?一女不事二夫,難道還能給嫁別人嗎?”他也火了,說着氣話。
“可是惠雯在夫家也會擡不起頭來,只能任人拿捏。”小倪氏不忍心。
“尚未出閨就失了貞節,她還能擡起頭來做人?”他簡直要氣瘋了。
小倪氏忍不住鳴咽哭了,這讓他更為煩躁,他都沒臉出門了,她還敢哭。
小倪氏也是會看臉色的,哭泣一陣,見他也不出半聲安慰,只能起身恨恨離開,但在經過玉華院時,她手倏地握拳,千錯萬錯都是倪芳菲的錯!
惠雯說了,如果她沒有跟倪芳菲走散,她們主仆也不會為了找她而被人欺侮了。
偏偏她又無立場告官,那天太多人看到那不堪的一幕。
惠霁她甚至是享受的,而且她若再問女兒一些細節,她就吞吞吐吐的,只一再強調她是被那個男人喂了春藥才會跟他茍合,至于百合為何會一人昏睡在坡地後方的小徑?董惠雯不知,百合也是一臉的無知。
想到這裏,小倪氏抿緊薄唇,她知道這裏面一定有什麽問題,但沒人說實話,她也無從惴測。
映月齋裏,董惠雯也沒想到她的害人之心會害到自己,一想到那天那麽多人看到她跟人赤裸交纏,她就羞愧的不敢外出見人,天天躲在閨房以淚洗面。
“姑娘,夫人來了。”百合怯怯的聲音響起。
董惠雯有氣無力的半坐卧在床上,她拭去臉上淚水,看到百合又是一肚子火,那天怎麽會陰錯陽差的變成她出了事,她不知道,連百合也不清楚,百合只知道她正要點燃線香時,就突然失去意識了。
一定是倪芳菲搞的鬼!她明知道她人就在木屋,結果,她回到母親跟妹妹那裏,卻沒叫她們來木屋找她!
此時,小倪氏走進屋來,看到臉上又是忿恨又憔悴的大女兒,她在床邊坐下,鐵青着臉問:“你老實說,是不是芳菲害你的?”
董惠雯用力的搖搖頭又點點頭,沒錯,一切的一切都是因倪芳菲而起,是她害的!是她害她被污辱、被看輕,也一定是她将計就計,來個李代桃僵。
小倪氏繃着一張臉,将到小掌櫃家的情形說了,“現在你只能當他的妾,而且,嫁過去還得忍受他妻子的火氣,你好好跟娘說,到底發生什麽事?”
董惠雯低下頭,不敢說真相,怕娘會更生氣。
“夫人,老爺、大姑娘跟三姑娘來了。”
小倪氏看向門口,果真見到董育博、倪芳菲跟小女兒走進來,見到丈夫一臉的難堪與痛心,再看到倪芳菲那張俏脫兒帶着前所未有的嚴肅,還有董惠芳一臉忐忑。
三人一進屋,董惠雯就有些緊張的看向董惠芳,只有董惠芳知道她做了什麽事,而且裏面有許多是她替她想的。
“怎麽回事?”小倪氏竟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大姊姊她……”董惠芳擔憂的看着半坐卧在床上的董惠雯,嗫嚅的道,“大姊姊将二姊姊你做的事都跟爹說了。”
“我——我做了什麽?”董惠雯臉色一變,不管她說了廿麽,她都不會承認的!“爹,你別聽大姊姊說的,她是惡人先告狀啊,就是她害了我的清白,明明她是跟我一起到木屋的,我扭傷了腳,她說要去看百合找了人來沒有,結果,她沒有再回來,而我卻莫名其妙的中了春藥,讓一個根本沒見過的男子将我……”她痛哭出聲,再惡狠狠的朝倪芳菲厲聲指責,“我已經要跟你當好姊妹了,你卻心思歹毒的設計我,把我的一生都毀了,嗚嗚嗚……”
真是活見鬼了!竟将髒水往她身上潑,一個人怎麽能醜陋至此,真是厚顏無恥,颠倒黑白的能力無人能及。
倪芳菲都要氣笑了,“太妹妹口中的真相真是精采,只可惜我不願意背黑鍋,這才在思考幾天後,先去找父親道明真相。”
什麽真相?董惠雯怯怯的看向臉色青白的父親。
“大妹妹應該知道一個叫趙大虎的人。”倪芳菲直視着她道。
董惠雯突然覺得遍體生寒,全身簌簌發抖起來,那是她花錢雇用的人,要他找一個貌相差,最好有個兇巴巴的老婆的男子,不能太有錢,她就要送一個天仙大美人給這樣一個男人,還給了趙大虎一百兩銀票當酬勞。
見她臉色一變,董育博本來還不相信,也不得不信了。
他沉痛的怒問:“你怎麽會如此糊塗又如此心狠?你還是菲兒的妹妹啊,花錢雇個男人來污辱自己的姊姊,還用了春藥!”
“老爺,你到底在說什麽?”小倪氏完全無法置信。
“就是父親說的那樣,只是當時,我在木屋覺得不太舒服,想離開,大妹妹還對我生氣,硬要把我留下,我掙脫她跑了出來,她也追了出來,”倪芳菲說謊也說得臉不紅,氣不喘,“我的确迷了路,當我走着走着又回到木屋旁時,我聽到木屋內有男人的說話聲,我就聽到大妹妹跟趙大虎的人在說我的事,還說着春藥的線香都燒到一半了,怎麽還讓我逃了?還說找的男人就要到了,我一害怕就跑了,後來遇到金吾校尉,他見我神情慌張,才好心的陪我走一段,去找二娘,我深知家醜不該外揚,所以,他不知道那些事,而我不想見大妹妹,也不知該怎麽跟二娘提就沒說了,但我真的不知道為何大妹妹會自食惡果。”
屋內,每個人都看向董惠雯,她半句不吭的僵在床上。
“你倒是說句話啊,真的是這樣?”小倪氏簡真快瘋了。
董惠雯腦子裏亂烘烘的,她也不知她怎麽了,她想開口辯解,卻出不了聲音,想搖頭,竟然也動不了!她好害怕,她快吓死了,她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屋外,一株緊貼着牆面生長枝葉茂盛的高樹上,一個黑色身影隐藏其中,嘴角微揚的看着屋內的一切,再看着自己的手,他隔空點穴的功夫真是愈來愈強了。
“兩個妹妹不喜自己,二娘對我的婚事又有太多想法,為免以後不明不白的失了貞節,被傷害,我已向父親提出搬出去住的請求,父親說若大妹妹真的做出那樣的事,他便允了,而我不會動用家裏的任何一文錢,母親留下的錢已足以讓我在外自立,二娘不必擔心。”
倪芳菲的心寒是真,傷心也是真,此刻,她美麗雙眸淚水盈盈,雖然她不奢望親情,但如此卑劣殘酷的作法,讓她就算尚未要回母親所擁有的一切,也不願再在這裏多待上一刻。
董育博的腦中一片混亂,他雖然應了她的請求,但那是他始終相信惠雯不會做出傷害菲兒的事,怎麽說兩人也是同父異母的血親。
然而,惠雯不辯解,就是默認了,再見她那張臉青白交加,眼中都是驚懼,這不就是被揭穿後的害怕?
臉色蒼白的小倪氏雖然也有跟董育博一樣的想法,但還是想确定,“惠雯,你真的做了這種事?”
“看來二娘是不信,那二娘可以報官抓趙大虎,請衙門嚴刑逼供,總能問出真相,只是到時候,大妹妹就不是一個被毀清白的閨女而已,還是一個設計陷害長姊的蛇蠍女,到時,更沒有人敢娶她。”
小倪氏臉色刷地一白,不行,現在的狀況已經夠難堪了,再告官……女兒這一輩子是完了。
“二姊姊,你就承認吧……娘,我其實知道,可是,我勸不了二姊姊,對不起,娘,嗚嗚嗚……”董惠芳突然鳴咽的哭出聲來。
董惠雯頭腦袋轟地一聲,難以置信的瞪着妹妹,想說話卻說不出話來。
“娘,二姊姊是擔心大姊姊有她娘親在調香上的天賦,怕她愈來愈出風頭,又氣她占了她嫡長女的位置,所以,她想毀了她,讓她嫁個普通人,她才能高高在上。”董惠芳抽抽噎噎的說。
董惠雯好想揚手掴親妹妹巴掌,但她動不了,吼不了,只能恨恨的瞪着對方,什麽叫做自作孽不可活,董惠雯此刻終于體悟。
董育博全身無力,他慚愧到沒臉看倪芳菲,哽聲的道:“爹很抱歉,爹不擋你了,你想搬出去就搬出去,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
他疲累的再看向小倪氏,“別去告官,就定個時間,把惠雯擡過去吧。”
語畢,他誰也不看的走出屋外。
倪芳菲看着神色灰敗絕望的小倪氏,“我找到房子就搬出去。”
她也走出去,屋外,小蓮跟海棠見到她,就跟着她離開。
屋內,小倪氏神色怏怏,看着董惠雯,口氣也變得極為不善,“木已成舟,離開家門就當個妾室,再怎麽吃磨或吃苦都得吞,這家裏也容不下你了。”她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董惠雯有種欲哭無淚的恨,她死死的瞪着親妹妹,說來,最毒的人是她!
董蕙芳要屋裏的丫鬟都出去後,再四下看了看,确定沒有人後,這才壓低聲音,靠近董蕙雯道,“二姊姊,事情出了錯,賠上二姊姊閨譽也該夠了,難道你還要把我供出來?咱們姊妹倆名聲都臭了,不是讓倪芳菲開心?而且,妹妹也會乏人問津的。”她腦海浮現季睿麟那張俊美無俦的臉龐,粉臉兒驀地一紅,“總之,姊姊替妹妹遮掩這事,這份情我承了,日後若嫁個位高權重的男人一定幫你出口氣,好不好?”
董惠雯沒說話,只是以惡狠狠又痛心的眼眸瞪着她。
她被姊姊看得心虛,頭愈垂愈低,“姊姊不說話,妹妹就當你是應了,那你休息,我出去了。”她也急急的步出房間。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董惠雯突然發現自己能動了,她哭出聲音。
她可以說話了,可是她還需要說嗎?蓮惠雯痛哭失聲,哭得無法自抑。
“滾!”她猛地一把揪住帕子朝百合怒吼,在百合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後,她死死的攥着絲帕,手背責筋暴露,滿口苦澀,她覺得自己好傻又好可悲,嫡親妹妹沒替自己傷心難過,竟還在思春!
“哈哈哈——嗚嗚嗚——”
倪芳菲主仆回到玉華院後,夕陽已西下,整個院子浸染在橘紅色的光芒中。
三人一進屋內,就見屏風後方站着一位高大英挺的男子,小蓮偷偷笑說:“校尉回來得真快。”
海棠半認真半開玩笑的瞪她一眼,“你膽子忒大,這話也敢說。”
調侃堂堂校尉大人嗎?小蓮吐吐舌頭,還不是返京路上大家混熟了些嘛,再加上若不是他的幫忙,主子在桃花林時哪能将計就計的讓董惠雯栽了?
那事兒在聽主子說時,她跟海棠差點被吓得魂飛魄散,好在,老天爺開眼,将校尉送過去幫忙。
如今,她敢調侃他是表示親切,沒拿他當外人看嘛。
季睿麟對海棠、小蓮笑了笑,兩人連忙行禮,退出屋外,很認真的站在屋前守着,不讓任何人進去。
屋內,屏風成為一道很好的屏障,可以阻擋屋外的視線,倪芳菲俏生生的向季睿麟行個禮,“謝謝,我又欠校尉一次人情。”
他搖頭,“你別放在心上,我很高興我能幫上你的忙。”
兩人四目交對,她嫣然一笑,對他仍然很感激。
他在董惠雯出事的當晚,竟然夜探她的閨房,而警覺性高的海棠立即握拳差點跟他打起來,結果,他是來商量如何善後的,他擔心她沒法子處理,會吃虧,又沒人可以商量,所以,特意來找她。
今日所有的事及說詞,也都是他深思熟慮、細細推敲才計劃出來的,如此一來,她才能全身而退。
“但我沒想到你會幹脆搬出去。”他的聲音低沉中帶了股擔心。
“這裏水深火熱,怕久待不是烈火灼身就是沉身冷潭。”
他立即點頭,“好,我也幫你找房子。”
“不用麻煩了。”
“我們是朋友。”
聞言,她就不好推辭了,再說,他對京城也的确比她熟。
“既是如些,那我也不客氣,其實我還需要一家店鋪,我要開香坊,我想要鋪面跟住家起,若真得分兩個地方,我希望兩棟宅子別間隔太遠。”
他看着她,“好,一有消息,我就來找你。”
她點了下頭,頓了一下,才開口,“你不好奇我這樣的人可以開香坊嗎?”
她說話時,眼睛清亮,如清蓮般清麗脫俗,美得讓人室息,讓季睿麟都有些走神,直到她素手輕擡,拿出香爐,再指指一旁的香料,意味着她還得思索要用何種香,這樣的外行人也能開香坊?
他看着長桌上的香料,不由得就想到她送給他的線香,但想到夢境裏的事,他又覺得自己在夢裏輕浮了她,連忙收斂思緒,專心的看着她,“你一定早有準憊,也有把握,我不要好奇。”
他唇角微揚,指了指擺滿長桌的式香料、書籍,還有翻開的一本冊子上,上方寫的幾行筆記。
上頭記錄的香品繁多,有香粉,香膏、香液,香丸,或制成香枕、香、線香……而對于對店鋪的規劃,她也寫了許多,調香處、香料處、研制處、成品處、包裝處,另尋二千頃地種植各式花卉。
她的字是漂亮的簪花小楷,相當清秀,可見是練過的。
她怔怔的看着他,“你對我真有信心。”
“當然,而且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都支持……”說到這裏,他突然覺得臉發燙,“那個——我該走了。”他随即往窗外躍出,沒有驚動任何人的離開了。
倪芳菲微微一笑,他臉紅了嗎?她在長桌前坐下來,靜靜的在香爐內點燃熏香,聞着沁人心肺的淡淡馨香,她突然想到,她還沒問他有關夢浮橋的事。
季睿麟回到外頭接應的馬車上,擔任車夫的古天看到他就說:“府裏來人,說葉大人去了校尉府,見校尉不在,就說要在校尉府等你。”
他明白的進到馬車內,先将一身夜行衣脫掉,再換成一襲黑色袍服,而馬車已往校尉府駛去。
片刻之後,他踏進校尉府大門,老管事就來報,溫慶候夫人來了、庭羽公主也在,而葉闳仁在知道庭羽公主過來時,直接就往側門閃人了。
羨慕!季睿麟也好想同他一樣率性的閃人,但姑母也在。
他認命的闊步走進廳堂,果真見到姑母跟庭羽公主,兩人一見到他,立即起身,他向兩人拱手行禮,姑母微笑,庭羽公主更是笑得燦爛,她一襲粉紅宮裝,臉上仔細上了妝粉,戴了首飾,若不是性子驕縱,也是個美麗佳人,她的身後跟着兩名宮女冬梅、春竹。
季睿麟跟季慧吟在庭羽公主先行坐下後,他們這對姑侄才跟着坐下,沒想到,庭羽公主又起身,要親自為季睿麟倒茶,但他一個眼神看過去,一旁伺候的校尉府丫鬟連忙上前一步倒茶,再退到後方。
庭羽公主不悅的瞪那名丫鬟一眼,再看向季睿麟時就一臉委屈,他卻迳自端起茶杯,低眼喝茶。
“再過三日,就是北靖候府老太君的六十大壽,公主這才先行從佛光寺回京,但她很有心,馬車未回宮倒先到姑母那裏,還送平安符給姑母,說是也有送你的,她就跟我一起過來了。”
季慧吟這席話表明了不是她要帶公主來的,是公主找理由跟來的,她一直都知道他對公主沒有任何想法。
庭羽公主嬌羞的看了冬梅一眼,冬梅立即走上前,将一只約手掌大小的精巧錦盒放到圓桌上,再打開錦盒,裏面躺着一只佛光寺的平安符。
“多謝公主。”季睿麟放下茶杯,開口致謝。
“不是讓季大哥叫我羽妹妹就好?”庭羽公主皺着柳眉,低下頭,再擡頭,目光流轉,臉兒紅紅的看着他,她真的很喜歡他啊,雖然她的身邊多的是貴族世家的公子哥兒,但季睿麟戲就是與他們不同,除出出色的外貌,最重要的是另有一份卓爾不凡的從容與英氣。
“公主就是公主。”他也說得直接。
庭羽公主有點不依,嘟囔着說:“我每回來你這裏,從未擺出公主出行的儀仗,宮女也只帶了貼身的兩名,哪兒像公主了?算了,不同你計較這個,季大哥整天不見人,又去哪兒了,今日不是休沐日?”
身為公主,她身邊多的是巴結的人,有人早早就将他的休沐時間打聽清楚向她報告。
“有些事情要辦,休不休沐并無太多差別,”他再看向姑母,“我還得去書房處理些書信,就請姑母替我招待公主。”
“我也要去書房陪季大哥。”庭羽公主馬上起身,笑咪咪的看着他。
“那些書信是機密,望公主見諒。”他一說完,即步出廳堂。
庭羽公主臉上的笑容頓時不見。
廳堂裏,除了冬梅、春竹,還有校尉府裏的兩名小厮及丫鬟,這種尴尬時分,他們已習慣,早練就眼觀鼻,鼻觀心,什麽都沒看到的功夫。
畢竟,庭羽公主總是尋各種名目要溫慶侯夫人陪同她來校尉府,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季慧吟尴尬的走到她身邊,“公主,還是妾身……”
“夫人不必如此拘禮,有話直說,就當我是個晚輩就好。”庭羽公主又笑盈盈的看着她,她知道她可以跟任何人發脾氣就溫慶候夫人不成,她可是她心上人的姑母。
季慧吟吞咽口口水,公主身份尊貴,看似好相處,但脾氣說來就來,公主架子一擺,誰能奈她何?她只能耐着性子,腸枯思竭的找話題跟她閑聊,盡力拖着她,別讓她去吵侄子辦正事。
季睿麟回到書房,坐在桌前,對姑母也感抱歉,但他不懂,庭羽公主怎麽看不出來他對她真的半點意思都沒有?
同為女子,倪芳菲可比公主讨人喜歡多了,她不黏人,也不會貼上來,個性又好,該大方就大方,率性坦誠,論相貌,倪芳菲更勝一籌。
季睿麟一想到她,心情就好,這種愉悅的感覺實在陌生又特別,對了,他突然想到一件事,連忙喚來屋外的小厮,将古天跟司馬寬請過來。
“倪姑娘要買宅子及店鋪,你們派幾個暗衛在京城到處幫忙尋找适合之處。”一見到古天跟司馬寬,他就辭钜細靡遺的将她需要的屋子大小、用途還有地段一一道來。
古天很認真的聽着,但司馬寬腦子機靈,也比較懂男女之事,瞧這個不曾開竅的上司一邊交代一邊還補充說得不夠仔細的地方,在說起倪姑娘時,那雙比女子還漂亮的眼睛更是熠熠發亮。
神色溫柔又愉悅,他心念一動,倏地瞪大眼睛,一顆打探秘密的心都要熱起來了。
待季睿麟覺得說得差不多後,這才發現司馬寬那雙眼睛亮晶晶的,一臉好奇。
“你幹什麽?”他皺眉。
“你終于開始留意女子,在乎女子了?”司馬寬忍不住拍手叫好。
古天卻一臉莫名,“有嗎?”
“當然沒有,你們別想太多,我只是覺得她一個女子不容易,想幫她忙而已。”季睿麟說得理直氣壯,但一張俊臉陡然紅了,尴尬的輕咳一聲。
司馬寬還是笑得眼眯眯,以前的校尉何時幫過哪個姑娘忙?看來,尚未識情滋味的校尉已經不是一根木頭了,這種好消息,該讓葉闳仁知道才是。
他很快收斂表情,與古天開心的領命退下。
留意女子?在乎女子?
季睿麟腦海裏來回盤旋着這幾個字,腦海浮現倪芳菲那張沉靜動人的容顏,或許,有那麽點可能,真的是吧。
想到她,他瞬間感覺世界如在夏日烈陽之下,亮燦燦的,他嘴角微微的往上勾起。
三日後,北靖候府賀客盈門,老太君所生兒子多在朝為官,還有兩名女兒在宮中為妃,就連皇上、皇後都派人送來賀禮,其它官宦世家自然也不會錯過,一上午,一輛輛馬車就将寬敞街道塞擠得嚴實,經過一番的疏導,幾個管事才将客人一個個迎進府內。
府內老太君過六十大壽,雍容華貴的端坐在裝飾得喜氣洋洋的廳堂,接受親眷?輩等說吉祥話,送上賀禮。
當梁書凱帶着呂昱、季睿麟、葉闳仁進來時,廳堂內的氣氛更是熱烈。
呂昱已有太子妃,但還有側妃的名額,季睿麟更是全京未嫁閨女的夢中情人,再加上粗犷挺拔的葉闳仁,清俊風雅的候府世子,北靖侯府幾位千金不說,其它前來赴宴的各家閨秀哪個不是芳心悸動,含羞帶怯的看着這京城最著名的四大公子。
但仿佛是嫌她們一顆顆芳心蔔通蔔通的跳得還不夠快,眼睛都還沒看夠四人,後方又有聲音來報,“三皇子到!”
從來就不喜歡這種熱鬧場合的三皇子呂佑竟然也來了!
呂佑可是連皇子妃都未娶,俊容雖不似四大公子之首的季睿麟,但俊眉修目也是俊逸,身為皇子,貴氣更是不缺。
身後也跟了幾名與他交好的文武官員,不過,大多是官場上的後起之秀,一行人過來,正正經經的排在太子一行之後,向老太君賀壽,随即讓人帶到園子,跟其它賓客一起賞花喝茶,等席宴開始,再請入座。
太子一行人就上了一處亭臺,幾名比他們早來或晚來的賀客都往亭臺而來。
這些賓客中,有不少是季睿麟跟葉闳仁這幾日去私下邀請而來,他們年紀已大,早不出席這些宴席,都是由晚輩過來的,但得知是太子要他們過來,在了解緣由後他們欣然赴會,畢竟這種方式比日後兄弟阋牆、危及國家百姓的腥風血雨的流血鬥争要好。
說白了,他們這次過來,是要提點某些人,太子地位牢牢的,站在太子這邊的勢力更遠遠多于三皇子。
像是魏老将軍,魏家世代忠良,嚴守邊送多年,返京之後仍手握兵權,更是軍中将兵崇拜之人,老将軍直言,他挺的是皇帝,挺的是正統。
葉閣老是內閣首輔,為人方正,極有賢名,滿朝官員以他為首,輔佐太子。
呂佑的目光從那些重臣臉上掠過,也感受到周圍的刺人目光,臉色微黑的看着亭臺內的呂昱,“這等陣仗,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太子哥哥借由老太君的壽宴在結黨營私,圖謀大事呢。”
呂昱淡然一笑,“朝堂上談國家大事,在這裏只談着一個人的身份是什麽?本分是什麽?該盡的責任是什麽?”
呂佑的臉色更加難看,目光一一梭巡過那幾名重臣,最後定視在季睿麟身上,他很清楚太子少了他,就等于斷了右臂,可惜,他的人中沒有一個可以拿下他,甚至還因他而折損了不少。
“弟弟還有事,就不多待了。”呂佑丢下這句話,轉身就走。
他沒有留下的必要,本是趁機想拉攏一些人的,但既然太子也在,就算有人有這等心思,也不敢表現出來了。
“三皇子,接下來怎麽辦?”一名年輕文官在他身後低聲問。
“放心,有錢能使鬼推磨。”他亦低聲回答,心裏已有主意。
而呂佑走出幾步後,亭臺內,呂昱開口了。
“可以進行下一步了。”呂昱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巧讓他身邊的人聽得見。
季睿麟、葉闳仁及梁書凱都聽明白下一步是指什麽。
“我們三個也出動嗎?”葉闳仁問的最快。
“不,讓暗衛出動去盯梢,你們別出京,讓三皇子的人以為我們沒動靜,你們可以當一下正常人。”呂昱半認真半開玩笑的說。
“正常人?某人已經锲而不舍的過來了。”葉闳仁眼尖的看到一個粉紅色身影靠近。
季睿麟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眉頭都皺緊了,向呂昱拱手,“末将就先走了。”他怕被黏上了。
他走得快,葉闳仁也走得快,兩人迅速移動的身影跟園裏悠閑從容的賓客大不同,很快的,庭羽公主就注意到了,她連忙要追過去,冬梅連忙喊住她,再以眼神示意,大衆廣庭之下,公主拉裙奔向一個男人總是不妥。
庭羽公主心有不甘的看着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眼淚都要迸出來了。
她萬分委屈的走到太子身邊坐下,一出口,就帶着埋怨,“太子哥哥為什麽不幫我留下季大哥?”
“他就是個榆木疙瘩,你又何必……”呂昱看向一直靜靜坐着的梁書凱,“有比他更适合你的人。”
梁書凱眼波微閃,“是啊,羽妹妹……”
“誰準你這麽叫我的,叫我公主!”她一肚子怒火正無處發洩,他就撞上來了。
梁書凱滿腔情意不被接受,又被心上人斥責,一張俊臉漲成豬肝色。
呂昱很無言,果然男女之情這種東西碰不得,慶幸的是,他沒将心思全放在上面。
但某人心裏情芽初綻,行動很積極,一連幾夜,尤其是夜深人靜後,玉華院總會有不速之客。
此時,就在皎清月光下,季睿麟跟倪芳菲面對面坐在屋裏,屋內除了醇厚茶香,還有另一股淡淡的宜人清香。
季睿麟說着她托他尋找的宅邸,有幾處他頗為中意,但還得再比較确定。
她則談着價位,只要符合她的要求,不論多少,她都有足夠的錢來購置。
說白了,季睿麟美其名是來了解後續的事,其實就是來看看她、聽聽她說話,如此白日的浮躁繁忙都消失,一顆心平靜而滿足。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因為玉華院與正院離得不算遠,入夜了又分外寧靜,因此,主院吵鬧的聲音時不時的随風隐約傳了來。
兩人交換一個眼神,知道董惠雯這件家醜短時間內是不會消停,或許等到轎子把她擡進那個小商鋪掌櫃家,才會慢慢平息。
“父親一個文人在乎面子,偏偏家醜外揚,事情也掩不住,想将大妹妹趕緊送出門,偏偏對方又懼內,時間遲遲定不下來,父親耐心等了好一陣,但還是沒消息,父親這幾日才又動旺火,而二娘憋着悶火,這幾日五髒六腑都氣痛了,大夫來了幾次,也不見好轉。”倪芳菲說。
“我來幫忙。”季睿麟自薦。
她一愣,“這種事你也能幫?”
他俊臉微紅,“我不想要你老被這麽吵着,你要學調香又要計劃開店又要找房子……”
她心裏一暖,“謝謝你,但我想二娘能解決的。”不過,她倒是好奇他要怎麽幫?基于好奇之心,她還是向他追問了。
“那名小掌櫃雖然懼內,但在某個情形下,他的妻子會說好,只是他不夠聰明,沒想到這點,只要找個人去點他一下,事情就可成了。”季睿麟說着說着,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借由擡起茶壺、幫她斟茶的動作掩飾。
她蹙眉,饒是她自诩聰明,他說得這麽不清不楚,她也實在猜不出來。
他可不敢說太清楚,只能說為了讓她日子過得舒心一些,他動用自家的侍衛,将有關小掌櫃的大小事查得一清二楚,就為了早早把這心事解決。
倪芳菲可說了,這事一了,她就要搬出去,不管有沒有找到宅子。
為何要等到董惠雯的事結束後再搬家?是因她不想處界再添什麽流言蜚語,父親已夠難受了,她與父親雖沒什麽感情,但最無辜的是他,所以,她就拖延點時間,不過,她終究要走,他終究還是要難過的。
季睿麟跟倪芳菲喝了茶,直至夜更深了,季睿麟才依依不舍的離開。
只是,倪芳菲看着他臉上那種像才到了糖,還沒吃就被人拉走的模樣不由得就想笑,覺得他的這一面稚氣又可愛。
小蓮跟海棠看着她臉上的甜笑,兩人極有默契的相視一笑。
接着,也不曉得怎麽說成的,總之,小掌櫃的妻子願意将董惠雯擡進去了,日子定在三天後。
不給日子就不給,一給就這麽急,偏又不能說不。
小倪氏心裏苦啊,但苦歸苦,也只能抓緊時間的替閨女置辦一些東西,送幾張帖子——這也得煩,請誰呢?大戶是請不得了,只能請一些自家親戚,請二房的人過來就得了。
那些人從那一次被倪芳菲唱了一次悲涼的苦調吓到後,就不曾再往倪府來,倒是很主動的頻往元香齋拿香品,聽說還轉手賣給他人,小賺一筆,偏偏她什麽都不能罵,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嫁女沒宴窨,也太悲涼了,于是,還是寫了幾張帖子,讓奴才送出去了。
三日匆匆,轉眼即到。
一早還聽喜鵲叫,小倪氏心裏恨啊,火大的要人把鳥給打下來,再想到個好好的嫡女,只讓人擡進府,蓼蓼無幾的請幾桌客人,愈想愈冒火,這算偷雞不着蝕把米?賠上一個女兒不說,倪芳菲這幾日也在收拾箱籠要離家自立,明日厚實財産也将一并離開,她氣得都要吐血了。
此時,百合走了過來。
“二姑娘打扮好了,夫人要不要過去看看?”
小倪氏忿恨的眼神瞪向她,不就是她嗎?若當時她有伺候好大女兒,甚至向她通風報信,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來人,把她拖出去,杖刑五十。”
百合臉色一變,吓得屈膝跪下,急急的磕頭求饒,“夫人饒命啊,夫人。”
兩名嬷嬷進來,将百合死拖活拖的拉了出去。
接着,小倪氏就聽到院子響起的打板子聲,還有百合唉叫的聲音愈來愈弱。
不一會兒,何嬷嬷就進來在她耳邊說句話。
小倪氏抿緊薄唇,百合那丫頭讓兩個嬷嬷打死了,怎麽這麽不禁打?
真是晦氣!她吩咐讓下人用草席卷一卷丢到郊外亂葬崗,此事誰敢長舌誰就打板子,只是,這事雖然做得隐密,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甭說倪芳菲得到消息,連董惠雯也知道了。
這就是她的娘?在她出閣之日,也要鬧個血光之災。
映月齋裏,董惠雯沉默的坐在梳妝鏡前,瞪着鏡子裏的自己。
這大喜之日也只能低調,妾不能穿大紅色,一件粉色嫁衣還算精致,濃妝豔抹遮掩這段日子的憔悴,還有嬌豔之姿,但新嫁娘的嬌羞及妩媚卻是沒有,而她的婚宴沒有排場可言,客人也少得可憐,實在寒酸。
一想到這裏,她眼圈微紅,要嫁人了,她反而看透了些事,與兩個姊妹感情都淡薄,母親重于算計,心思也不在她這個女兒身上。
“二姑娘。”另一名丫鬟的聲音讓她從沉思中醒來,她一擡頭,就見鏡內照出另一個窈窕身影朝她走來,她先是一怔,随即沒好氣的轉回頭瞪着倪芳菲,“你來做什麽?”
“身為姊姊,該送點添妝禮。”她微微一笑?
“你是來看笑話的。”她咬牙道。
“沒有,但小小掌櫃的确不是一個良人,諷刺的是,若不是你,他怎麽會出現在你的生命裏,只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