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佛者
雕題國亂了。
自邊境起,不知是哪一出的流民開始出現了瘟疫的前兆,随後一夜東風忽起,從邊境十餘個小國一路向西蔓延開來,直撲西方。
瘟疫聲勢之浩大,幾乎是史上都從未有過的例子。
雕題國君忙的不可開交,處于深宮內的太後卻被禦史近兩年交上的折子逼得日日發火。
她的年歲并不大,四十餘歲的年紀,自嫁給皇帝開始,就幾乎在守着空房——先帝雖然是一個好君主,卻絕對不是一個好丈夫。
他好色,不獨情,後宮佳麗三千,一朝帝死,不知陪葬了多少紅顏枯骨,又有多少妙齡女子就僅僅是侍了一次寝就在這深宮內蹉跎老死,都是不得而知的。
她的運氣好,靠着父輩勢力一步步成為皇後,在一步步扶持太子登上太後之位,可即便是這樣,她都是不甘的。
太後是一個美人,雖然不算是多麽傾國傾城,可也是有三兩分姿色的。
後宮之內耐不得寂寞的女子多如牛毛,可皇帝卻只有一個。
因此,後宮養的那些有多手段的宦臣也不在少數,她是太後,身份上也要自持,大多也是隐秘,可近兩年……
實在是有些荒淫無度了。
那些呈上的折子,也多是彈劾太後本人的。
不守婦道以及多數能令女子無顏活于世間的折子一個個的被她摔在地上,在她面前跪着,□□着上身,此刻正低着頭,一副卑躬屈膝,姿态不能再低的一個素裝的華服男子一眼不吭,眉眼低垂,就像是一個漂亮的瓷娃娃。
太後的妝容非常精致,可她到底是有些老了,操持政局讓她的年紀顯得更大,因此,厚厚的粉面塗上之後,她整個人看起來刻板又保守,絲毫沒有當皇後時的一點韻味和美麗。
“好大的膽子!本宮如何,何時輪得到外臣教訓了!”太後氣急坐倒在了席位之上,雙頰因為氣氛而升起了一抹紅暈,她的身邊下座稀稀散散貴了一地的侍女太監,絲毫不敢出氣,就連呼吸都緩慢的緊。
“太後息怒。”座下跪着的那位裸着上身的公子頭垂的更低了,他低聲說道:“是竹笙的錯,與太後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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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的臉色被這一句話安撫的恢複了常态,雙眼微微發亮,兩只保養相當的手矜持的放在小腹之前,十足十的小女兒姿态,“與你又有什麽何幹,這些外臣如此胡言亂語,不留也罷。”
她一句不輕不重的話,就決定了當朝幾個資深官員的生死大事。
這個時候,在下座的竹笙才擡起他的頭,唇邊一個恰到好處的笑,也不能太後應他就從地上站了起來,走到太後身邊,牽起她的一只手,放在雙手中輕輕撫摸,說道:“阿楠說如何便是如何。”
太後不好意思的低垂了眉眼,嬌羞至極的任由竹笙攔着頭将她摟在懷中,此刻靠着竹笙并不算是肩膀的胸膛,她卻覺得,這一生能有這麽一個俊逸酌闊的公子在身邊呵護,也是值了。
在太後沒有看到的地方,竹笙公子臉上的笑依舊保持着,可卻從未有一絲笑意。
他給一邊跪着微微斜眼擡頭的小太監一個神色,小太監垂眉,慢慢的退出了簾幕,将地上散落折子上大臣的名字全部熟記于心。
“雕題危已。”
今日一大早,護國住持正音和尚就正式遞了拜帖,由大門進了侯府大門。
龍煦親自出門相迎,對這位四海揚名,一身簡樸的僧人一向恭敬,更何況,他三番兩次的救了龍尋的姓名,卻并未提出任何要求,在心中,更是深信了這位即便是站在他的身邊,都能夠感受到一陣舒心的小佛。
龍尋被小厮小心叫醒,迷迷糊糊的摸了摸床,還是溫熱的,只是已經沒有了人。
他迷迷糊糊的換好衣服,走到大廳的時候,就見半跪在地的驺吾,和一臉凝重的父親。
“出什麽事了……?”龍尋本來還有些不清醒,看着驺吾這樣的姿勢也一瞬間清醒了過來。
驺吾半跪在地,看着正立于房間正中,手持佛珠,肩上蹲了一只貓咪的正音,說道:“求小佛講解破解之法。”
“荒蕪山下埋葬着十萬前朝将士白骨,怨氣生出荒役蠻獸,卻也因為荒蕪山地形所載并不能出世,可前陣東風乍起,綿延向東數千裏,自邊境恒生瘟疫症狀,再無可解。”
“數千裏……?”龍尋顫抖着嘴唇,随後猛地一看驺吾,說道:“邊境将士感染瘟疫,城民百姓手無縛雞之力者比比皆是,這麽下去……我雕題危已。”
當今朝中,哪怕是驺将軍軍工高的讓太後害怕,她都不敢做出任何動作,就是因為朝中無将。
沒有了鄒家軍,沒有了這位神勇的少年将軍,雕題國本就沒有多麽賢良的君主,沒有濟世的大臣,更加會沒有可以抗敵的武将。
現今邊境危機,雖然這場瘟疫讓敵軍不敢入侵,可雕題國內卻一定會自亂。
時間久了,四周虎視眈眈的帝君如若圍守空城,待到城內城民死盡,一定會焚城。
“驺吾哥哥,你……”
“我是雕題将軍。”驺吾面色沉靜,看着龍尋蒼白的臉色說道:“阿尋,我是将。”
“可是我并不是王。”龍尋神色恍然,他看着驺吾,似乎是忘記了正坐在上方的父親和正站在庭中的正音,“如今朝局如此,太後心思狠毒,多少谏言大臣被抄家處死,放着鄒家不管,也就是因為少了一個敢于去送死平亂的将領!”
“如果先帝當初讓賢不讓親……”龍尋咬牙切齒的說道,看着驺吾面無表情的樣子,最終洩氣的說道:“我舍不得你的。”
“将在外,生死不是自己可以保證的。”驺吾上前兩步,揉了揉龍尋的頭發,緩和了眉眼說道:“即便是我死了,也一定想辦法把屍骨帶到你身邊。”
“染了瘟疫的屍體,誰敢要……”龍尋哭笑出來,顯得可憐至極。
“此次瘟疫可解。”
正音小佛手持佛珠,低垂着雙眼,嘴裏淡淡的說道。
此話一出,他肩上蹲坐着的小貓頓時嘶鳴一聲,聲音凄厲至極,嘴巴大張,久久都沒能收回去。
“小彌,靜音。”正音食指輕點小貓,小貓嗚咽一聲不再出聲,腦袋投進正音脖頸中摩擦,極盡不舍的樣子。
“聖旨約莫明日降下,将軍方才回城就要再次領兵出征,此次前往邊境,還請将軍帶上小僧,可解瘟疫之災。”正音手中的佛珠一顆顆輪轉,褐紅色的珠子趁在他的指尖顯得年歲更加的深遠古樸。
驺吾靜靜的看着他,說道:“如何解?”
正音不答,一時間,屋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天降兇獸,卻又限制了它所能帶來的一切,我既然知道解法,就代表天不絕雕題。”正音淡淡的笑着,看着驺吾說道,“将軍還是準備一下,陛下該會近些日子就下旨了。”
旨意第二天就降下了。
龍尋根本一點防備都沒有,看着驺吾平靜的從床上起身穿衣,然後進宮面聖。
“你這次要多久回來?”龍尋在城門口,就和所有送別的人一樣,雙手握着驺吾的手,不舍的緊。
“不知。”驺吾沉聲說道,看着後方正音手中牽着一匹寶馬姍姍趕來,沒有一絲狼狽的樣子,牽着龍尋的手,沖他說道:“一切有勞。”
“小僧本分罷了。”正音施完一禮之後,就走到了隊伍中屬于他的位置。
在雕題國中,佛僧的地位本就超然,加上正音身上實在是佛性太高,即便是有看不慣他的長相,罵他的人,卻在看到他本人之後,也都靜了音。
他是真正的佛者。
他周圍的士兵悄聲的還了一禮,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已經沒有了方才那種因為即将奔赴瘟疫恒生的戰場時的那種悲滄荒涼。
瘟疫在這個時候,根本就是無藥可醫的。
“長/槍、銀甲,白馬和金縷衣。”龍尋眨眨眼睛,看着驺吾小聲的說道:“這身裝扮,就和前朝那位名将一樣。可是驺吾哥哥,你一定比他要厲害,你是天降吉瑞之下出生的将領,不能在國家尚未豐滿的時候就死去。”
“我應你。”驺吾翻身上馬,粗糙的大手摸了摸龍尋的臉,突然一笑,臉上的冷厲全然消失不見,就像是一個陽光的大孩子,“阿尋,待我再次歸來,直接闖了皇宮,請皇上賜下婚旨,必定與你拜堂成親。”
“伯父還未允諾呢。”龍尋翻了個白眼兒,伸手拍掉了驺吾不安分的手,眼角卻撇到驺吾戲谑的眼神。
他嘴角一抽,向後扭頭,果然看到黑色名駒上端坐着,一身輕裝铠甲,表情嚴肅的鄒将軍。
“伯,伯父……”龍尋嘴巴張了張,雙手背在身後,給了驺吾一個手勢,驺吾大笑一聲,居然直接勒馬走到了隊伍最前方。
“害怕個什麽!”走将軍冷着臉,看着龍尋低垂着眉眼的樣子,“老夫親眼看你長大,如若不是私下允了,驺吾這孩子,又哪敢明面上的三天兩頭不歸家!”
說到這裏,老将軍冷哼一聲。
驺吾每次回城,第一個去的,必定不是他自己的驺帥府,反而是住在王城跟下的龍煦侯府。
“待到這次大戰歸來,把你娶進門,老夫就不相信,這小崽子還不回家!”鄒将軍得意的搖頭晃腦,看着龍尋染了些紅暈的臉,最終還是嘆了口氣,說道:“小兒生在将門世家,卻勞煩你堂堂世子等他到如今,也是委屈你了。”
“啊,不委屈。”龍尋慌忙搖手,說道:“一點不委屈。”
“哈哈!”驺老将軍伸手揮了一下馬鞭,騎着坐下的神駒也沖到了隊伍前方。
只是這一次,龍尋心中卻再也沒有了傷別離的感覺,反而是在期待着,等到驺吾得勝大歸,他們成親的時候,定是大半個京城的人都會前來祝賀。
太後近幾日覺得身體愈發的不好了。
前些日子只是頭疼,有些暈眩感,可現如今,卻已經不大能起得來床了。
在她旁邊的竹笙公子依舊低垂着臉為她捶腿,低低的臉面上看不清神色,卻也大概能料到必定是平靜的。
太後突然有些臉紅了,竹笙公子入宮雖久,已經晉了妃位,在皇帝那裏,他是一個妃子,他必定是不甘願的。
自己是一個女人,皇帝礙于世俗觀念,也一定不會當場忤逆母親,她身為一宮太後,想要叫着竹笙公子前來說話作陪,皇帝自然是管不着的。
竹笙為了自己地位,自然也絕不會和皇帝多說。如此一來,卻也便宜了她晚年還能得一個如此溫潤的……人陪着,也不算是寂寞了。
“公子,哀家可老了?”太後靠在軟枕上,身後兩個小宮女搖扇子的幅度極輕,生怕有一點重了惹得太後不開心。
“太後娘娘說笑了。”竹笙擡頭,唇邊帶着一抹輕笑,說道:“太後也不過四十,女子四十尚且還能再生兒育女,太後娘娘才将将出頭,又怎麽能算老。”
太後身邊的宮女機靈的拿了一面銅鏡,鏡面離得遠,妝容精致的太後看不太清楚,也只是能看到鏡中有一個衣着華貴,面容莊重的宮服女子,半倚在後,一副慵懶的樣子。
“你倒是嘴甜的。”太後捂唇輕笑,眼角周圍有些疊起,竹笙低頭遮蓋住自己厭惡的神色,再擡頭已是一副淡然,“太後,該歇息了。”
“聽你的就是。”太後臉頰微紅,看着站立于榻前的竹笙說道:“你在這站着哀家心疼,回自己寝宮歇着就是。”
“多謝娘娘體恤,竹笙告退。”竹笙多少松了一口氣,恭敬地行禮退下,臨走前,查看了一下香爐中燃着的輕煙,向裏面丢了些東西。
身邊跟着的宮女只顧着低頭走路,一人都不敢多問。
“阿笙,如何了?”一身明黃服飾的男子在寝殿內不安的來回走動,眉毛緊皺,看到一襲白衣的竹笙之後,三兩步的上前去,将他左右團轉的看了看。
“我無事。”竹笙輕笑,伸手牽住了龍羽的手,說道:“只願驺将軍能明白你一番苦心,能将雕題城守住。”
“雕題只要沒有太後,和她背後的徐家,雕題再起之日不難。”竹笙将龍羽攬在懷裏,輕輕的拍着他的肩膀,說道:“我師承紫薇,十八年前三星齊聚于紫微星道,後來,屬破軍命格的驺吾出世,同年,七煞命格的你降生,之後就是我。”
竹笙将懷中龍羽的頭擡起一些,看着他額上帶着的明黃紫金龍冠,輕輕的嘆道,“我命屬貪狼,若不是正巧于上你生于皇家,恐怕,雕題将會毀于我手。”
龍羽眨了一下眼睛,驚詫的說道:“阿笙,你為何要這麽說。自父皇駕崩開始,到立我為儲君,在這之中你幫我許多,如果沒了你,保不準我早就死在太後魔爪之下……”
“你現在還要為我委委屈屈的去找太後,還要讓她輕薄于你。”龍羽撇嘴,“我有時候倒是真羨慕龍尋弟弟,生于侯府,當個無憂無慮的世子,還能有那麽好的父母寵他。”
“你有我便夠了。”竹笙一笑,話音一轉,皺眉說道:“今日在太後宮中聞了許久枯骨香……”
“那你快躺下。”龍羽瞪大了眼睛,“父皇臨死前告訴我說,枯骨香不可長用,你在太後宮中時日越久,對你身子就越不好,若是沒有龍涎香中和,會中毒的呀。”
竹笙閑閑散散的将手中的半包龍涎香丢到了地上的衣服堆裏,坐在屬于皇帝的龍椅之中,撐着頭說道:“那你便給我按按。”
“好啊。”龍羽答應,随後皺着眉,正正經經一臉嚴肅的說道:“阿笙,我都說了多少遍了,好歹我也是個皇帝,就算父皇死前說讓你監護我成年,可你也給我留點面子呀。”
龍羽輕柔的将竹笙攔着他肩膀的手放在軟榻上,又把自己的手輕輕的放在竹笙腰間,這才喜滋滋的說道:“這才是一國之君和後妃之間相處之風啊。”
“哦。”竹笙将腰間的手打開,自己閑散的躺在了軟榻上,随後說道:“怎麽我記得,先帝在的時候,後妃可都是窩在他懷裏的?”
“這樣,這樣不太好。”龍羽臉色微紅,看着身邊由竹笙親自挑選出來的太監們,吭吭哧哧的道:“有人在呢。”
“沒有人在。”竹笙微微昂首說道,小太監們紛紛躬身退下,看的龍羽簡直是目瞪口呆。
“你看,沒有人在。”竹笙挑眉,一只手擡起,看着龍羽慢慢躺下的姿勢說道:“嗯,對,再向我靠一點……”
龍羽又動了動,整個人都塞到了竹笙懷中,随後遲疑的說道:“阿笙,我覺得有些不大對……”
“沒什麽不對的。”竹笙微笑,一手輕輕在龍羽腰腹間拍着,說道:“天色不早了,睡吧。”
“唔,”龍羽迷迷糊糊間,說道:“不知驺将軍此次出征會否有危險,阿尋弟弟定會找我拼命的……”
“他們會沒事的。”竹笙垂眸,視線看向了地面中刻有繁瑣經文的飾品,掩蓋住了眼中的愧疚。
“正音身為佛者,本該入佛。”他喃喃自語的說道,只是此刻室內一片安靜,懷中龍羽已然熟睡。
“他本就該入佛。”竹笙最後嘆息一聲,也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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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應該算是粗長吧QAQ,這兩天校園網這個小婊砸總是斷線QAQ,折騰死蠢作者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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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小天使們丢的地雷,兩天不見,留言好多……(淚流滿面)
玥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5-10-27 17:08:15
鳕&舞鏈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5-10-27 00:2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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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虐的話,本來設定裏面驺吾是要死的,阿尋……嗯,也會死,雕題國會有一個轉機,然後變成強國。
不過寫到這裏又覺得這樣不太好,所以會改一下~
驺吾還是要死,阿尋也要死,但是這個死法吧……大概有點牛逼。(別問我牛逼的死法是怎麽個死,我不要說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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