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十日
驺吾是将,沒有人能比他更了解,身為将者的驺吾要有多大的責任和即便是兩難當前,他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來。
“步,不會這麽快。”龍尋抿唇,臉色蒼白,逃避一樣的将手中的抹布扔在了一邊還冒着煙的水中,“城內疫病尚未緩解,他不可能就這麽扔下我去死。”正音在一邊垂首聽着,看着龍尋沒事也在給自己找事做的樣子,半晌,才只是擡腳默默的打算離開。
“小佛。”在正音與他即将擦肩而過的時候,用幾乎是微不可察的聲音說道:“還能有多久?”
“左右不過十日罷了。”正音閉上眼睛,長嘆一聲,“貧僧能看到驺吾施主壽限将至。時日之後,自荒蕪山而來的鬼将軍隊會帶走荒蕪山內的煞氣,疫獸不得所困,以此兇獸睚眦必報的性子,必定會跟随鬼将軍隊一路前行到邊境。”
“這一路上,途經而過的荒山遍野許多。郁瞻将軍必定不會走入村莊,可天地靈氣消失,周遭遭殃的還是百姓。”正音微微低着頭,看着龍尋無意識的用手在雪地上面劃着沒有規律的痕跡,“再過時日,待到鬼将軍隊全部到齊,即便是……”
“我明白了。”龍尋無神的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然後一屁股坐倒在了雪地之上,擡頭看了看碧藍如洗的天空,卻又低頭看回了自己的手,突然一笑,“起碼還有十天。”
他擡頭看着正音一笑,迎面而來刺目的陽光讓他側了側頭,看不清正音隐藏在陰影中的表情。
晚上,等驺吾梳洗完畢上了床,龍尋才沉默的轉移到了他的懷中。
“驺吾哥哥。”龍尋像是自言自語,音調非常輕微,“城中疫病突然爆發,源于東風再起,東風源頭,來自于已經失控了的疫獸。”
“荒蕪山上的那頭絕地衍生出的疫獸沒了十萬鬼軍的鎮壓,已經随着他們的路朝着這裏趕來了。”他雙手環住了驺吾的胳膊,任由驺吾雙臂用力把他擡起直接攬到了自己懷中,然後扯開自己的雙手,用他結實的雙臂環住了自己的腰。
驺吾把龍尋的雙手握在自己手中,仔細看着龍尋和自己完全不一樣,只帶一些薄繭,卻又細膩如羊脂一般的雙手。
“還有十天。”龍尋頭向後仰,整個人都用力縮到了驺吾的懷中,輕聲的說着,“正音小佛說,你至多還有十天就要死了。”
“無事。”驺吾随意一笑,說道:“還有十日。”
“之後呢?”龍尋皺皺鼻子,無奈的嘆了一口氣,說道:“我還以為,你要說出要我和你一起死之類的話。”
驺吾聳肩,有幾縷發絲從肩頭滑落,零散的落到了龍尋的身上,“嗯,本來是打算這麽說。”
“你還有父母,我還有父親。”驺吾笑的有些賴皮,又有些驕傲自豪,“你要好好照顧他們終老。這輩子,你不許娶妻生子,我會在奈何橋下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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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尋這才笑了開,可笑着笑着又收了聲音,嘟着嘴有些委屈,“爹娘和驺伯父百年後,沒了你,我又要怎麽辦?”
“養條狗?”驺吾認真的計劃着,說道:“侯府的大黃出征前生了不少的狗崽子。不要養一只,你重情,十幾年過後,狗死了,你定會更加傷心。要養就養一群,整日看着就煩,又不舍得扔,這樣就好。”
龍尋腦海中莫名的就出現了一副及其喜劇的畫面。
老年的自己一頭雪發站在庭院之中,身邊只有侯府之中的扶桑樹,身旁沒有孩子、妻子,只有幾只老的不能再動的狗,和一群剛出生在極力撒歡搖尾巴的狗。
“你倒是會想。”龍尋也是沒了什麽感傷的心思,笑着縮到了驺吾肩窩,打起精神問道:“前線如何了?”
“不過如此。”驺吾放肆一笑,“對方施行鬼禮,請的也是前朝亡了國的今軍。”
“我聽聞金軍就是敗于郁瞻将軍手下?”龍尋眨着眼睛問道,“金人進犯前朝數十年,一直都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當時面臨城破的危局,被郁瞻将軍三年就擊退與關山之外,數十年內不得進犯?”
“對。”提起這位前朝的名将,驺吾也是感嘆的,“和郁瞻将軍想必,我雕題國居然沒有一人能與之匹敵。若是此人生在現世,若是再有文相佐國,有當今皇上、竹笙為君主,恐怕,天下一統不過是話語之間。”
“……如果你還活着,當然可以。”龍尋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說道:“正音小佛将我救下之前,我曾經在荒蕪山之上走丢過一段時間。”
“我記得我走的并不久,可你看,從內城到荒蕪山十餘裏的距離,按照我的腳力,少不得要三日,可從黃昏到日落,兩個時辰內我就已經走了一個來回,這其中,一定有什麽。”
“遇鬼?”驺吾說道,聲音磁性的在這靜谧的夜裏簡直是讓龍尋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龍尋組織了一下語言,可眼睛又能看得到驺吾眼下的青黑,終于是忍住了,他說道:“來日總是有時間說的,一場夢罷了。”
“快睡吧,明日還要趕赴前線。”龍尋向下滑了滑,給他掖了掖被子,“即便只有時日,在這段時間,也定要讓所有犯我雕題之人知道,雕題國威如何。”
龍尋十幾年裏面第一次起的比驺吾要早。
驺吾對自己實在是太過熟悉,他起身的動靜一點都沒有驚醒他,潛意識中,驺吾睜開了兩次眼,卻都迷糊的又睡了過去。
龍尋吐舌,又放輕了些動作,起身走到了下面裹上了厚厚的棉衣。
屋外的冷空氣剛出門就把人給凍得非常清醒,此刻天還沒有大亮,外面卻已經燃起堆堆的火把。
從城邊傳來隐約的濃煙代表着那裏又是一晚的忙碌,龍尋搓了搓手,又攏了一下身上的衣服,這才走到了一邊的小房間。
這幾日小三小四也有了風寒的症狀,為了以防萬一,也不想興師動衆的,他身邊也沒有了服飾的人,凡事親力親為,可每天早上,把他用溫水輕輕擦醒,給他穿衣的人還是驺吾。
再這麽下去,萬一驺吾真的死了……他可怎麽活呀。
他是侯府世子不假,可身邊的小厮又能有哪一個能夠做到如同驺吾一樣根本不需要他言語,一個眼神,一個小動作就能夠理解到他的喜好呢。
龍尋出了口氣,跺了跺腳,又往火堆裏面放了些柴火,看着上面的水開始咕嘟咕嘟的響了,這才又去打了一些井水。
服侍人的事兒,他這輩子還真沒有做過,可第一次做這些,倒還沒有手忙腳亂的感覺。
水溫兌的尚可,他伸手碰了碰,又加了一些熱水,等到微燙的時候才把布巾沾濕,走到了窗前給驺吾擦臉。
剛放到驺吾臉上的時候,他就醒了。
只是驺吾沒有動,就那麽看着龍尋,任由他不慎熟練的來回幾次給自己擦拭手,脖子和臉。
“好了!”龍尋歡快的把布巾一扔,然後快速跺了跺腳就将外面穿着的棉衣随手扔到了一邊,整個人都鑽上了床。
“好冷。”他把手腳都分別塞到了驺吾的身體上面,觸手一片滾燙,這才發覺他早就已經凍得沒啥知覺了,“今年格外的冷啊。”
“不是天冷,是鬼兵将近。”驺吾眉目柔和,雙手搓着驺吾的手,皺眉說道:“我走之後,自己生上幾個火盆,圍着屋子裏面走走轉轉,多喝些熱湯。”
“好好好。”龍尋連聲答應,舒服的嘆了口氣,看着還是漆黑一片的天空,推了推驺吾的身體,說道:“天色不早了,快去吧。”
龍尋再一次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天色都已經大量了。
沒有晚上那麽重的寒氣,白天有些陽光曬在身上,沒有風吹,暖洋洋的反倒還舒服暖和的很。
他又躺了一會兒,這才把被火堆周旁烤的溫熱的棉衣拿了過來,非常滿意的穿在了身上。
外面已經是一派熱鬧的景象,雖然這次疫病又加重,可是邊城之中的百姓卻并未出現第一次那般的頹勢,也不知是因為前線戰況豐碩,還是因為城中有正音和夜合。
不論是怎麽說,這都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兆頭了。
下午的時候,龍尋突然收到了一個加急的信件。
鼓鼓囊囊的包裹一拆開,裏面就出現了一個錦囊。
他揮退了還跪在地上,身上由于忽冷忽熱,兵甲上出了一層水汽的士兵,這才打開了錦袋。
從裏面出來的,是一個和他手掌大小,通體烏紫,可在陽光之下又像是閃着星點光芒的像是魚鱗一樣的東西。
他莫名其妙的有些不想丢掉手中的那個奇怪的東西,雙手收縮了兩下,這才又看了看随着信件一起掉出來的一張字條。
上面只有寥寥數字:
故時友人所贈予将軍。
沒有署名,沒有刻章,甚至是連任何記號都沒有。
依着龍尋的性子,鐵定是要把東西先交給驺吾,再和他好好說道說道這東西來歷不明,不可信。
驺吾也一般會查看過後,确認沒有危險,才又會便宜了仙尋去玩。
可這一次……
龍尋想了一下,豁然從火盆旁邊站起,抖擻精神,将手中的紫色物件收到懷中,寶貝似的拍了兩下,打算去找見多識廣的正音小佛去瞅瞅。
他覺得,懷裏的東西,親切的就像是在母親身邊一樣,再無一絲懼怕,全然是溫和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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