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番外

雕題國皇都外面,有一座荒山。

在那麽富麗堂皇的國度十裏之外的那座荒山,着實是一個非常奇怪的存在,據說是前朝将軍郁瞻大将的十萬将士亡骨之地。

本來荒蕪山并不叫荒蕪山,但是自從那十萬将士葬在那裏之後,荒蕪山便像是一夜之間寸草不生,意為不詳的黑鴨鋪天蓋地,不過十餘年的光景,前朝就亡了。

在如今的荒蕪山上,很難生存下一個人,山上沒有任何可以吃的東西,只有一條不知哪裏來,也不知道到哪裏去的小溪,雖然清澈的很,但是一尾游魚都沒有。

在這麽一個可以說是絕地的地方,生存着一家妖精。

是一窩鼠精。

鼠精一家都是通體雪白的老鼠,家裏還有四個孩子,分別用上下左右命名,雖然湊在一起來看,這名字起的實在是随意的不得了,可是分開來說,卻又是一種說不上的好聽。

他們一家生活的很快活,只可惜好景不長,荒蕪山之內橫生疫獸,雖然被天地阻絕不能外出,但是水流卻是擋不住的。

鼠爹娘為了家裏四個還小的孩子,不得已将自身修為一半渡給了尚且還年幼的長子阿上,讓他帶着弟弟們下山逃難,他們則是擋在了荒蕪山下,像是兩堵高大的城牆一樣,硬是用自己的肉身逼迫着疫獸改了方向,去了西北方的荒郊。

白上那個時候才剛剛能聽懂人話,但是他牢牢的記住了父母說不能給他們收屍的那段話。

可是他并不知道,什麽叫做:“爹娘死後,身體必定會成為疫病災源,為了雕題十萬百姓,爹娘死後只得焚化屍骨,阿上若是有心,就在那山上為爹娘立下一個衣冠冢,乖。”

他并不甚清晰的記憶之中,只記得那一段話,他不懂什麽意思,但是不妨礙他在被爹娘幾乎用全身修為布下的結界之中看着他從來都溫和的不得了的父親和母親,擋在了他和四個弟弟面前,讓那只面容醜陋,散發着陣陣惡臭的巨獸改了行走的道路。

之後就在他們面前燃起了熊熊大火,白上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他就那麽睜大了眼睛,然後用手捂住了弟弟們的眼睛,将它們放在了懷中暖着,就那麽看着爹娘痛苦的在大夥之中翻滾,緊緊相牽的手卻沒有動上分毫。

大火燒了整整三日,白上就蹲在那個角落裏面,偶爾會變成小孩的樣子去山下十裏之外的王城乞讨,給弟弟們要些吃的,然後就繼續窩在那裏等着,等大火燒幹淨,然後把那片已經成了焦土的地方挖開,為爹娘建下墳冢。

再後來,白上餓的不得了,打算帶着弟弟們去山下找些吃的的時候,突然出來了一只花皮的虎精。

白上當時吓得哆嗦的不得了,卻還記得把弟弟們護在懷裏,虛張聲勢的張着雙臂,對着大老虎龇牙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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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虎在他面前變成了人身,是一個蓄着絡腮胡子的中年人,他的神色之中帶着背上,卻上前了一步,拿出了一個她娘親為數不多,卻都雕刻着簡單的雲紋的簪子,說,是娘親的故人。

白上又是驚吓又是餓的,然後就暈了過去,即便是暈過去了,還不忘記緊緊地摟着自己的胸口。

虎精上前扒拉了一下,四只連站起來都還勉強的小老鼠踉踉跄跄的爬出了白上的衣裳,湊到了白上鼻前伸出小舌頭親昵的舔了起來,一只看起來稍大上一些的,在一邊蹲坐着,身上卻散發着一些微弱的白光。

随後三只小老鼠像是突然受驚了一樣,也如法炮制的發出了白光。

虎精就在一邊看着三個小家夥把自己的修為都給了白上,這才将三個小東西用一只手抱着,一只手拎着地下昏迷的大白鼠就離開了荒蕪山這個窮絕之地。

白上再一次醒來之後,看到的都是各種獸皮包裹的一個大山洞,四處都是虎的騷氣,和自己家中清淡的香氣一點都不一樣。

他一醒過來,在桌前吃飯的虎精就察覺了。

白上站起身,然後慌忙的行了一個禮,道:“多謝大伯相救,只是爹娘屍骨尚且還在荒蕪山……阿上要回去一趟。”

虎精擺手,随後帶着白上離開,到了後山的一個地方。

“你爹娘的屍骨我已經拼湊起來了,只是焚身之火太強,你若是有心保存他們的屍身,就讓他們在這裏安家吧。”虎精随後手中拿出了一些衣物,白上看着眼熟,仔細看去,才發現是他爹娘生前經常穿着的衣物,“回荒蕪山之後,為他們立下一個衣冠冢吧。這十裏青山之上,怎麽說,他都是他們最開始的家。”

直到這個時候,白上才知道,救了他的老虎其實是一個叫做白虎的将軍,而爹娘也并不是什麽妖怪,而是吃着凡人供奉的小神。

白上并沒有答應和白虎上天的說法,因為他一再的堅持說,娘親曾給他托夢,讓他在荒蕪山旁等着,等到有一天,有兩個仙人會和他們遇到。

他想讓爹娘活過來,這并不過分。

于是白上告別了白虎,帶着弟弟們離開了那座青蔥玉翠的青山,回到了一點生機都沒有的荒蕪山。

那個時候,白上抱着弟弟們滾燙的小身體,臉上全是迷茫,聲音低低的說道:“以後跟着哥哥,日子會過的很辛苦,弟弟們要乖,知不知道?”

小白鼠們湊到了白上臉邊——此刻白上的面容已經變成了六七十歲的老朽,弟弟們并不知道是為什麽,但是從他身上傳來的,都是大哥的氣息,也就心安了。

白上就帶着弟弟們在雕題國定居了,白虎臨走前曾經給他留下了一些銀子,但是白上用那些銀子為爹娘買了兩口上好的棺材,葬在了他們之前住着的草屋外面。

疫獸帶來的瘟疫經過時間歲月已經消除的差不多,白上這才敢又住回他們的家裏,好歹是有一個住所。

他就靠着自己捏面人兒的手藝在雕題國邊的街道上面擺下了一個攤位,每天賺上一些可以買大餅的錢,偶爾富裕了,也會給弟弟們買些零嘴兒吃。

弟弟們很乖,都會特意先給白上吃一口,這才圍着一塊糖果嗅嗅,用舌頭舔上幾口,卻從來都不會主動的說要吃什麽。

白上堅信着爹娘的夢,就那麽懵懂的在雕題國等了一日又一日。

直到有一天睡醒之後,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就快要死了。

他先是找了身邊的碎銀,都放在了給弟弟們縫制的小衣服裏面,然後吩咐弟弟們,如果有一天他睡着,再也起不來床的時候,就把草屋外的門關上,按照他們之前回來的路,去一個青山缭繞,生機勃勃的地方,找一只渾身黃皮,卻叫做白虎的仙人。

弟弟們懵懵懂懂,聞了聞碎銀的氣味兒,随後背在身上,被白上帶去了雕題國,繼續賣面人兒。

也就是在這一天,他們遇到了扶頌和燭烨。

這個時候,白上尚且還沒有意識到他們就是娘親口中說的仙人,只是按照他們的要求為他們捏好了面人兒,收了錢之後,就在等着下一個顧客到來。

直到夜幕低垂,他在路口阿婆那裏買了一個熱乎乎的大餅,把中間烤的最香最軟的地方放在了胸前那個四方的籠子裏面,給弟弟們吃,這才一口一口啃着在這大雪天已經有些涼了的餅子,開始回家。

然後在路上,他就碰到了一個被追殺着的紅發男人。

兩個仙君從天而降,一下就把那只在白上眼中看起來冒着黑氣的惡蛟斬殺,這才惶惶然的馱着那個受傷的人到了荒蕪山上自己的家裏。

仙君給他了一個瓷瓶,讓他服下了裏面的洗髓丹。

他真切的感受到了自己垂垂老矣的四肢正在重新回複活力,不一會兒,就又變成了少年的樣子。

然後仙君囑咐他說,他爹娘複活的希望,全在那個尚且還昏迷着,生死不知的人身上,讓他未來的千百年都要跟着他之後,白上非常迅速的同意了,一點不情願都沒有。

在仙君他們走了之後,白上就按着他們說的,開始打聽青丘所在的地方。

昏迷的那個人叫做黎赤,每天都冷着臉,白上一開始的時候,并不怎麽敢和他說話,就只有在他睡着,喂他喝血的時候,才敢靠近他。

後來有一天在喂他的時候,黎赤突然醒了過來,然後冷光射向了他手中的刀子。

當下就給白上吓得一哆嗦,手中那柄生了鏽的刀子一下子就掉在了黎赤的胸口——好在是刀柄朝下,沒有紮到人。

“你在做什麽?”黎赤垂着眼看着白上一手拿刀,一手橫在他臉上像是要割腕一樣的動作。

“啊,這個,這個……”白上被他有點吓到了,支吾着不知道要說些什麽才好。

黎赤沒有說話,很耐心的等着他開口,白上這才将自己的手收回,小聲的說道:“仙君、仙君說我是隐鼠,血可以治好你的傷勢……”

黎赤的面色一瞬間變得冷厲,他看着白上手腕上明顯不止有一道的傷痕,起身抓住了他的手,說道:“你喂了幾次了?”

“一、一次啊?”白上睜大了眼睛,手上的傷口還沒有結痂,有些要裂開的趨勢。

“只有一次,就這麽多傷口?”黎赤嘴邊出現了一個冷笑,胸前包裹着像是洗了很多次的紗布之上又有紅色印了出來。

白上着急的伸手給他加了兩個枕頭,讓他靠的舒服一點,然後就這他手還在黎赤手中的姿勢小聲說道:“一把刀要一錢,我沒有錢買,然後,就、就多割了幾下……”

黎赤的目光頓時挪到了已經滑倒了他腹部的那把鏽跡斑斑,看上去就像是一塊廢鐵的刀子。

黎赤面無表情的挪開臉,就連自己都不知道的眼中帶上了些柔情,随後他動作不怎麽流利的拿過了一邊的木箱,鼻尖聞着裏面的藥味兒,上面也細心的貼了紙張。

“以後不準再喂了。”黎赤動作緩慢的拿出一瓶藥粉給白上倒上,忽視對方一臉扭曲,想說話又不敢說的樣子,說道:“我的傷勢自己會好,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這個時候,白上一下子覺得自己好像是沒有那麽怕他了,最後,在黎赤又給他另一只手上倒藥的時候,白上才終于鼓足了勇氣,小心翼翼的說道:“別、別再倒了,這藥好貴的……”

黎赤手中的白玉瓶子頓時裂了一個口子,白上心疼的眉毛都皺到了一起,不過好在,黎赤并沒有再繼續剛才的動作,轉而給他開始爆炸。

然後白上更心疼了——幹淨的帶着透氣紗網的紗布一向賣的更貴,黎赤足足給他繞了五圈在一下子撕碎給他紮了起來,白上敢怒不敢言,委委屈屈的把藥仔細收好,然後小心地放在了一邊。

他覺得,仙君走時給他留下的那些銀子,可能、可能要不夠花了。

于是這天晚上,黎赤因為傷口疼痛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白上就這窗口露進來的些許夜光,在一點點的數着那些碎銀和銅錢的樣子。

這一刻,他的心像是突然被什麽東西紮了一下一樣的,有些疼,又有些說不上的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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