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路維安的告白

路維安沒等衛姜發問, 就補全了當初被簡化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個出生在皇室的、剛出生就被檢測出未來注定會成為殘次品的人，雖然他比兄長同齡的時候聰明很多也可愛很多，但這并不影響他被欺負。

那個時候他就在想, 這一定是因為自己不夠好，如果自己能努力一點，變得更好一點，這些問題就會迎刃而解吧！

于是他什麽都看, 什麽都學，終于在六歲那年順利變出了人形——沒有絲毫原形特征的人形。

那之後他在父親那裏的待遇變好了一點，雖然在其他人那裏一樣糟，但只要有一點好轉，他就對未來充滿希望。

他逐漸從父親那裏得到了職務與權力，而他的能力足以勝任那些職務。

慢慢的, 他做的事情越來越多, 他的地位也越來越高, 很快超越了皇室身份所能帶來的極限, 就在這個時候，風言風語起來了，明争暗鬥也開始了。

“我知道那是我兄弟們的手筆, 他們一直都是這樣的人，所以我并不在意；可後來我發現, 那不僅僅是我兄弟們的手筆, 還有我父親的。他在我眼裏是皇室最溫和最公平的人，可就是這個人，派人來暗殺我，因為他對我的那些‘重視’，只是覺得我可以為皇室謀取利益而已。如今謀取利益的工具人獲得實權即将踩在他們頭上, 即将奪去‘他兒子’的一切，他便覺得，是時候摧毀這個工具人了。”

曾經的路維安以為自己會永遠清楚地記得這件事，記得暗殺他的就是曾經被他救過的人，記得他質問父親的時候對方冷冰冰的一句“你的心太大了”，記得當時滿心的悲憤，可當時間過去，當自己已經有了最想要的東西，當初能影響自己情緒的事情，已經變成了大腦裏可以被當成故事講出的回憶，和其他記憶一樣，沒有絲毫的特殊。

“雲帆帝國表面是一個帝國，但皇室式微，各星球分治，實際掌權者是各個大家族，不過，這并不妨礙皇室依然是其中最強的那個。我的勢力……雖然比不上大家族，但沒有哪個個人比得過我，一旦我的勢力和皇室之間的争鬥正式爆發，會有無數人成為犧牲品，包括那些不在乎我殘次品身份跟随我的人。”

路維安這一生遇到過很多前一秒被他所救後一秒反咬他一口的人，也遇到過表面上對他非常認可實際上看他的眼神比看路邊的石頭還要冷漠的所謂親人。

正因為此，他對那些真心跟随他的人殘留着一絲的不忍，加上當時剛經歷暗殺心灰意冷，他幹脆詐死，冷眼旁觀局勢，确認跟随自己的人都根據自己之前的部署擁有了足以自保的力量之後，他便開始給自己挑選養老的墓園，而晨星正是他最後定下來的墓園。

“因為我的死，傳說把我塑造成了一個聖父，但其實……我只是覺得這些都沒有意思了。真的站到權力的最頂端又如何，有意義嗎？還不如閉上眼就有人喂我吃東西的日子逍遙自在……”

路維安說着，輕咳了一聲：“當然，這是最開始的心态，那個時候我覺得就這樣被你養着，過着混吃等死的生活也不錯，可時間長了，這種心态就變了。”

說到這裏，路維安停頓得稍微久了點，待斟酌完畢，才認認真真地說道：“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也不是殘次品，可你自己好像不知道。你每天都開開心心認認真真的，被這樣的你看着，好像我也跟着純粹了起來。我開始想跟你就這麽在晨星生活下去，遠離所有的紛争，和你一起把那幾個在當時的我眼裏永遠也不會化成人形的崽子帶大。

“那時候我是真的放下了一切，想重新開始，結果，那些人來了，你受傷了。”

路維安至今不願意去回想那一天發生的一切，他只知道他後悔了，非常後悔。

憑什麽衛姜那麽好的人都不能安安穩穩地活着？憑什麽他做了那麽多，這個帝國連他最後的一點私心都不肯成全？

看到傷得極重，險些醒不過來的衛姜，路維安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沒有力量，他連自己最喜歡的人都保護不了。

所以，他改變了主意，他決定回去，回到帝國去，把屬于他的、被他放棄的東西重新拿回來，到那時候，就再也沒有人敢傷害衛姜，他也會把這個帝國變成衛姜眼裏的樣子。

安靜、平和、到處都開着花，而不是充斥着歧視與不平等。

“所以……我們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辦法回去了，你……願意留在我身邊嗎？我喜歡你，不是小黃他們對你的那種喜歡，而是想和你永遠在一起的那種喜歡。”

衛姜聽前面的故事聽得心都疼了，只想抱住路維安順順毛，告訴他他是最好的，不要害怕自己會離開他，自己會永遠和他在一起，可是聽到後來，他只覺大腦空白一片，整個人都懵了。

什麽意思？想和自己永遠在一起的那種喜歡？他是在表白嗎？

衛姜感覺自己的大腦卡住了，完全無法運轉，好半天才說出一句：“可是我是仿生機器人啊……”

自從知道自己不是人，衛姜就對自己非常有數，他覺得自己是可以替代，他覺得自己只要護着路維安和崽子們走到更高的、不會被欺負的位置，他就圓滿了，其他的東西不是他的，他也強求不來。

他只希望哪天自己壞掉之後，小白能把自己好好保存起來，偶爾回想起一點，他就心滿意足了，為什麽……他會突然表白？

路維安毫不遲疑地反問道：“這重要嗎？”

衛姜被他理直氣壯的态度問得一懵：“這不重要嗎？”

“你一開始是想養大妖怪的吧，知道我們沒辦法變成大妖怪的時候，你覺得這重要嗎？知道我們不僅不是大妖怪，甚至連普通人都不是只是殘次品的時候，你覺得這重要嗎？為什麽這些你都覺得不重要，卻覺得你是仿生機器人很重要？”

衛姜心想這是一回事嗎，可他還沒想完，有一只手就貼上了他心口的位置：“你救我們不是基于程序設定，是因為你想；你對我們好不是基于程序設定，也是因為你想；你想做的事，你希望遇到的事，也是因為你想，不是基于程序設定。所以，你和我們又有什麽分別？”

路維安把手貼在衛姜心口上的時候，衛姜總覺得那塊地方在發燙。

他在想路維安說得有道理，可又不太敢把這話說出口，生怕這話說出口以後，自己再遇到一個和自己一樣的仿生機器人，信心就會被摧毀。

衛姜沉默半晌，遲遲沒有回複，路維安看他回避自己的視線，長舒了一口氣，默默收回手。

衛姜頓時有些難過，可這難過持續不到一秒，就在路維安擁抱自己的動作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聽到路維安附在自己耳邊說：“小姜，我說這個，只是想告訴你我很喜歡你而已。如果你現在就能答應我那自然最好，如果你現在還不能接受我，那我就從現在、從這一刻開始追你。所以……現在不答複沒關系，以後答複就好了，我會等你的。”

因為路維安突如其來的告白，衛姜滿腦子都是小白居然喜歡我，一直等到晚上躺在床上，他才猛地坐了起來，想起自己忘了什麽。

他家小白是皇子，這也就意味着小白回來是争皇位的吧？即使不是應該也和争皇位差不多，那豈不是很危險嗎？

“比賽結束之後，小白搞事之前，要不要把小黃他們送回去呢？”衛姜有些苦惱地嘀咕着。

至于自己，那肯定是要留在小白身邊的，他本來以為小白很聰明，結果傻乎乎的，家人利用他他發現不了，自己想養他他就跟着自己走，還覺得自己與衆不同對自己告白，這種性格很容易吃虧吧？

除此之外，他也舍不得路維安。

他一直覺得小黃他們會長大，長大後會擁有自己的家庭，過上自己的生活，可是路維安……在他的概念裏，小白是會一直和他在一起的。

自己是機器人不會變老，小白也不會，他們在一起不是正好嗎？

可是想到和路維安似乎有小秘密的紅玉，想到對路維安滿是崇拜的哦小黃，衛姜又不确定要不要把他們送回去了。

他們是少年不是小孩子，自己送他們回去，他們完全可能偷跑出來，這不是更危險嗎？

“算了，不想了，讓小黃他們自己決定。”

衛姜想了半天想不出結果，幹脆用被子把腦袋一蓋，整個人都縮到了被窩裏。

這些崽子一個比一個有想法，說不定他們早就知道了一切，只有自己被蒙在鼓裏。

想通這件事的衛姜準備睡覺，他已經養成了睡眠的好習慣，一旦躺下來放松，沒一會的功夫就能進入睡眠……或者說休眠狀态。

和他截然相反的是，遙遠的首都星地下基地中燈火通明，哪怕此時這個星球也到了夜晚，已經到了除了值班人員都該下班休息的時間，也始終沒有一個人離開——因為根據中央主腦信息庫的數據，星艦戰鬥大賽第六輪的比賽結束後，有星艦的契合度突破了50%。

“50%……居然真的有50%。”負責這項工作的老人喃喃自語。

他一直以為所謂的契合度是阿卡斯文明撒下的一個彌天大謊，可是現在看來……這一切、這所謂可以進化的星艦确實是真的。

“查！剩下32艘星艦，一艘一艘地查！我就不信一點蛛絲馬跡都發現不了！”

老人上了歲數，又熬了夜，喊完不由得急喘了幾口氣。

他身邊的辛素連忙扶住他，老人緩了一會，擺了擺手：“不用管我，你也去，越早查出來越好。”

辛素低低應了一聲。

他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又連軸工作了十二個小時，才終于被放回去休息。

他一路上腳步虛浮，連和同事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可一回到房間，他臉上的倦容就瞬間消息，發消息的時候，眼睛裏更是有精光閃過——“大人，有星艦契合度突破50%，應該就是涅槃號。基地開始逐支隊伍排查，你們自己小心。”

辛素發完消息便把通訊機收了起來，在離他不遠的另一個房間裏，同樣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員也剛完成類似的動作。

被那個科研人員收起的是一個和辛素的通訊機除了大小外形截然不同的東西，可兩者的功能卻非常一致，并且都在剛才傳出了一條消息，上面寫着——“雲帆帝國有星艦契合度突破了50%，可以安排下一步計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