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章之十三

查德科如今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得到大城市的戶口，讓一家人搬進大城。

奧汀帝國不禁止人民四處旅行、通商，國內關口盤查并不是那麽嚴格，但嚴禁非本地戶口的平民在落戶以外的地方長住、擁有固定資産。要買房子、買土地，就只能在自己落戶的地方買。想要遷戶口，不只要有錢，還要有門路。

查德科算是會賺錢的，與錢德合夥做生意，就是當初他出資沒有錢德多，所以只撈到個“副會長”的位置。如今商會有點小規模了，可惜他門路還不夠，家依舊在自己出生的鄉下小地方。

瑪利亞帶着不情願的心情，被父親查德科說服了。

因為下午的那場襲擊，商隊沒能在預定的時間趕到下一個城鎮，天色暗了下來之後，便在一處溪邊紮營。瑪利亞主動坐到了蘇陽那的篝火邊，想要搭話。她打了招呼後，蘇陽兀自盯着手中的紙沉思，沒理她，莫莉白了她一眼，也無視過去了，鬧得瑪利亞很是尴尬。

如果博隆在的話，說不定能插科打诨，不至于如此冷場，可惜他早一會兒已經紮進男人堆裏，其他人有意識地遠離蘇陽這邊，生怕冒犯，導致這處篝火邊只有蘇陽、莫莉、瑪利亞三人。得不到蘇陽和莫莉的回應，瑪利亞一個人也說不下去。

本來就不是很情願過來讨好人，現在還被人無視，從小到大沒吃過什麽苦的瑪利亞爆發了。她這回是第一次跟着父親出遠門，以前在家鄉，她的家庭很是富裕，那種鄉下小地方就算有貴族，也只是空有其名而無其實的破落戶，時不時會來她家要點好處、打打秋風，查德科作為一介平民不敢與貴族硬抗，總是花錢打發，久而久之那落魄貴族也會給點好臉色。

再往上數，就沒有更厲害的人了。

瑪利亞産生了一種自己沒有察覺的錯覺，那就是——她家還是很牛逼的，在貴族面前也說得上話。

如今跟着父親出遠門，作為商會副會長的女兒，商隊的人都對她很客氣，也就蘇陽跟莫莉敢給她臉色看了。

憋着一股氣的瑪利亞，顧不得父親之前的囑咐，開口嘲諷道：“魔法師大人今日好威風，一下子就将那些強盜都殺光了，也不管他們是不是逼不得已才淪為強盜，更不管他們是不是放下武器失去戰意。”

瑪利亞從小聽過的故事不少，游吟詩人傳頌的都是些魔法師犧牲自己換來勝利、騎士們如何為國家而戰，又或者冒險者們行使正義、拯救苦難的人。其中少不了不打不相識、饒過的敵人變成朋友的情節。她自然也是心生憧憬，向往那樣的經歷。

強盜來襲的時候，瑪利亞躲在自家的馬車內瑟瑟發抖，聽得到外面的聲音，但根本不敢出去，結束之後雖然被遍地屍體震撼到，對蘇陽，她到底沒有那些親眼看到的人來得有沖擊力。她懼怕蘇陽、但又不是那麽畏懼，還帶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意味。

莫莉一下子就怒了，她看了眼在沉思的蘇陽，盡量壓低聲音道：“大小姐出手保護商隊，你還有意見了？放過那些強盜，只會讓他們再去搶劫別人而已！”

“你又怎麽知道，他們若活下來，就不會徹底醒悟，好好做人呢！？”瑪利亞覺得莫莉壓低聲音，是因為沒有底氣，她自信地高聲質問，有種“懲惡揚善”的快意。

“像你這種小姑娘又怎麽會懂？你也不看看那些人吃得膘肥體壯的！當他們放下農具，拿起武器去掠奪他人，享受過那種來錢快的無本買賣帶來的富足生活後，怎麽可能甘心回家種田，看老天爺的臉色吃飯！？”莫莉在被蘇陽買下，帶入馮侖家之前，就是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奴隸，她沒見過幾個好人，于她而言，這世上最好的人就只有帶她脫離苦海的蘇陽，但對于那些放棄道德的人卻再了解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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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殺光那些強盜的做法，是正确的！”随着莫莉斬釘截鐵的話語落下，蘇陽的腦海中也響起了系統的聲音——

本來還在研究紙上符文的蘇陽，終于擡頭将目光看向了莫莉與瑪利亞二人。

剛才系統根本沒有跳出選項，但卻莫名其妙給她加減了數值，之前也有過這樣的經歷，她那時候百思不得其解，如今答案似乎突然出現了。

蘇陽注視着莫莉。

這兩人的争執越來越大聲，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不過她們現在有點吵上頭，一點都沒有停下的意思。吵架內容不外乎就是“放過強盜，他們以後還會繼續搶劫”、“不放過強盜，又怎麽知道強盜以後會不會改邪歸正”、“享受過掠奪的人不會回頭”、“應該要給犯錯的人改過自新的機會”。

查德科也聽到了女兒和人吵架的聲音，趕忙沖過來制止，“非常抱歉魔法師大人！小女太不懂事了！我這就帶她回去！！”

“爸爸！你放開我！她算什麽魔法師！根本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女！！”瑪利亞甩開查德科的手，指着蘇陽吼道。

查德科聽了臉色青白，只想着自己這下完蛋了，永遠沒辦法出人頭地了，或者下一刻就會被暴怒的魔法師給殺死。

反觀蘇陽，她倒是面色平靜，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莫莉。

莫莉這會兒總算冷靜下來，意識到自己和人争吵，打擾了蘇陽。她滿是自責地跪在蘇陽面前請罪：“萬分抱歉，大小姐……我不該和人争論那些無意義的事，請您責罰！”剛才和瑪利亞吵過頭，連獸耳都露了出來，此刻耷拉在頭上，一點精神也無。

查德科一塊跟着跪下，還拉上了瑪利亞，他按着瑪利亞的頭抵在泥地上，驚恐道：“魔法師大人，都是小女太不成熟了！萬望您寬宏大量……”

“沒事。”蘇陽對莫莉說道，順手捏了捏她那圓圓的熊耳朵，随後對瑪利亞道：“對于那些家人、朋友被強盜殺害的人，你還能說出讓強盜改過自新的話嗎？”

瑪利亞一愣，她這會兒只有被迫下跪磕頭的屈辱感，壓根不能理解蘇陽話中的深意。

蘇陽并沒有要教育瑪利亞的意思，也沒有要裝好人的意思，問出這種問題，僅是她小小的惡趣味而已。她不甚在意地站起身，回了馬車內。莫莉被安慰到，也跟着過去，如果有人能透視的話，會發現她衣服下的那一團毛球般的小尾巴，正瘋狂搖晃着。莫莉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大小姐多麽仁慈、多麽寬宏、多麽溫柔，真希望大小姐再摸摸她。

這回強盜團來襲，商隊不是毫無傷亡的，有幾人是直接死亡，有幾人是受了重傷後在之前的路上咽氣，還有人雖然不至死卻殘廢了。

當然，因為蘇陽出手的緣故，傷亡已經減小了很多，不然按照強盜團的人數壓制，他們會死更多人，就算有活下來的，也會在逃跑的途中遇上托馬堡領主的親信，将他們一一解決。這就是為什麽雖然有強盜團的傳聞，卻沒有誰能真的說清哪裏有、有幾人的緣故。

托馬堡的領主不是貪得無厭的白癡，将所有路過的商隊消滅，會影響托馬堡的經濟，頂多選一些看着比較肥、又有把握全滅的商隊下手。可惜他這次估錯了這支商隊的實力，沒想到隊伍裏竟然有魔法師，被他派出來的親信見況不妙，帶着衛兵回城了。因為衛兵不是強盜團的成員，系統對他們也放過了。

相信在搞清楚為什麽有魔法師隐姓埋名路過自己的領地之前，經過托馬堡的商隊都會很“安全”。

這邊瑪利亞還在愣神中，查德科已經覺得不妙。

果然，還沒等他将女兒拉回自家馬車中，就有一個少年撿起了一團泥巴扔到了瑪利亞的身上。那個少年的眼中帶着仇恨，連表情都扭曲了起來，“你說應該要給那些強盜機會？那有人給我父親機會了嗎！！他從來沒有犯過罪！一直勤勤懇懇種地，如今好不容易湊到錢做點小生意，為了讓母親……讓我們兄妹過上好日子……他就應該死嗎！那些強盜給他活下來的機會了嗎！！”

少年憤怒地哽咽着，憎惡與悲痛交雜，“母親……弟弟妹妹們……就在家鄉等我們回去！只要有了錢，起碼我弟弟就可以去上學念書了！如果我帶着父親的屍體回去，母親會怎麽想！弟弟會怎麽想！！你能明白嗎！！？？”

瑪利亞還想着要反駁，此刻卻失去了底氣，“那、那也沒辦法呀……強盜也很可憐……逼不得已……”

“啪！”

查德科的耳光打斷了瑪利亞的話，“你夠了！給我回馬車上去！！”

周圍人的目光刺得他渾身發痛，即使那些人沒有如同少年這般明顯表達出來，他們的眼神也已經透露了內心的想法。查德科以前還覺得女兒伶俐活潑，現在只覺得她成事不足敗事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