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章之三十八

今天的瑞百威, 迎來了一批身份特殊的客人。他們大多是帝國學院武技部的高年級學生, 差不多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來瑞百威歷練三四個月, 尋求實戰與突破。領主府負責接待這批學生，今年的領隊是夏布羅爾·馮侖。

距離阿卡裏厄特夫人被殺，已經過去了兩個月，領主伯特萊姆不知經歷了怎樣的心境變化, 取消了對兇手的通緝，同時開始在自己的領地內全面禁止人口買賣，取消奴隸制度。以前的奴隸将作為買斷制的傭人而存在，主人家不能傷其性命、不能過分虐待, 如果能攢到錢，也可以自贖自身。

這件事在瑞百威引起了軒然大波，甚至傳到了臨城, 奴隸制的影響, 一時半會兒也是不能完全消除的, 不過就像蘇陽說的那樣，“慢慢來”。

因為伯特萊姆的這種做法，幾乎将他才是真正暗殺阿卡裏厄特夫人的主謀這一猜測坐實, 默默背了蘇陽的鍋。當然, 以他對瑞百威的掌控力度, 和在平民間的聲望, 即使瑞百威上層社會對他有所不滿, 也無法動搖他的地位。

伯特萊姆的翅膀早就長硬了, 只是過不去自己心裏的那道坎兒, 直到蘇陽在他面前，将他覺得難以掙脫的鎖鏈斬斷，他這才突然覺醒般，再無所顧忌。

見到他之後，夏布羅爾一貫嚴肅的臉上微微露出了一絲笑意：“今年又要麻煩你了。”

伯特萊姆還是那副浪蕩不羁的樣子，接見學生們也沒穿正裝，不甚在意地揮手讓管家帶人去安排房間。夏布羅爾單獨留了下來，問：“我聽說你取消了領地上的奴隸制？”

“早該取消了，過去是我太愚蠢。一位從天而降的美女喚醒了醉生夢死的我。”伯特萊姆玩笑道，顯然他并不是很想談論自己的心境變化，意圖打着哈哈含糊過去。

不過夏布羅爾沒讓他蒙混過關，又問：“殺害阿卡裏厄特夫人的兇手，據說是位名叫茵蒂克絲的女性魔法師？”

其實“蘇陽”這個名字才是冒險者協會的登陸名，要問兇手，也該先提這個名字，然而夏布羅爾卻問了“茵蒂克絲”。

伯特萊姆坐直身體，回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我确定那位女性絕不可能是你的妹妹，她看上去比你年紀還大。”夏布羅爾今年過了生日也才十七歲，而伯特萊姆見到的蘇陽，外表至少有二十六七了。

幾乎每個有抱負的貴族子弟，都是畢業于帝國學院，伯特萊姆亦是如此，他可說是夏布羅爾的大前輩，同時還是關系親近的摯友。

大抵按照慣有設定，浪蕩子總會有那麽一兩個嚴肅正經的好友，日常行為看上去天差地別的兩人，相性意外貼合，伯特萊姆畢業後，也經常與夏布羅爾書信往來，何況夏布羅爾升上高年級後，每年都會來瑞百威進行課外歷練，兩人關系非比尋常。

蘇陽離家出走後，她的父母還在帝都周邊尋找她的蹤跡，長兄夏布羅爾得到消息，立馬就傳信給了伯特萊姆，讓他幫助自己留意妹妹的行蹤。

要說為什麽……大概就是兄妹之間的莫名了解，讓夏布羅爾有種确信，蘇陽一定會來瑞百威。

作為父親的夏多布裏昂一直想将長女訓練成“女武神”，作為母親的波利娜想将長女培養成“合格的淑女”，但要說他們有多了解蘇陽，那是不可能的，畢竟他們根本沒有真正正視過這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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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最了解蘇陽的，不是生身父母，不是貼身伺候的莫莉，不是一直養在家中的弟妹，而是這個早年便住入學校的兄長——夏布羅爾。

“你光看外表，就确定她不是我妹妹，那可說不準。”夏布羅爾嘆了口氣，“雖然我不知道有什麽方法能讓人瞬間長大，但如果茵蒂克絲需要，她就一定辦得到。你有畫像嗎？至少讓我看一眼畫像。”

伯特萊姆覺得自己這個好友根本是中了妹妹的毒，有些失去理智判斷了。過去的來往書信，也有三分之一在說他的這個妹妹。然而這世上怎麽可能有那麽神的小姑娘，仿佛什麽都辦得到？

雖然嘴上沒有說出來，但伯特萊姆覺得，一個涉世未深的七八歲貴族小姐，僅僅帶着一個侍女離家出走，一年下來恐怕已經死在哪裏了吧……

他從書桌的抽屜裏取出裝在盒子中的畫卷，這是所有畫師畫得最好的一張，畫出了蘇陽外貌和□□的七八分，其他畫像在他取消通緝之後，便銷毀了。伯特萊姆也說不出自己是為了什麽，鬼使神差地留下了這一張，偶爾會忍不住拿出來看看。

夏布羅爾沉默地接過畫像，看了良久，在伯特萊姆覺得他該放棄的時候，冷不防問了一句：“你見過我母親嗎？”

“當然沒有，你又不是不知道，貴婦人們最厭惡的，就是我這種私生子了，怎麽可能讓我去礙她們的眼……”伯特萊姆有些自嘲地回道。

夏布羅爾收起畫像，大有一副要帶走的樣子，“茵蒂克絲在冒險者協會注冊了‘蘇陽’這個身份，能讓我見見你這裏的協會會長嗎？我想具體了解一下情況。”他起身站在了挂于牆上的地圖前，思考起蘇陽除了瑞百威以外，還會去的地方。

伯特萊姆看着他夾在腋下的畫卷，忍了忍想要搶回來的沖動，問道：“怎麽？你覺得這真是你妹妹？”

“沒見到畫像前，我只有五分把握，但看過畫像，我可以十成十确定，那确實是茵蒂克絲了。”仿佛察覺伯特萊姆的蠢蠢欲動，夏布羅爾冷淡地說：“你還有其他畫像嗎？一并拿出來吧，我是不可能讓妹妹的畫像，流落在家族成員以外的男性手中。”

伯特萊姆瞪着他，百味交雜。一時不相信人生第一次讓自己感到心動的女性，竟然是個實際年齡只有七八歲的小丫頭；一時又覺得夏布羅爾确信的樣子，那大概真的是好友的妹妹；一時甚至覺得自己多等個十年，也不是辦不到的感覺……

他有些氣惱地回道：“沒有了！你手上的是最後一卷！我只有那一卷，哥哥大人……”

二十五歲的大男人，喊十七歲的少年“哥哥大人”的場面，有夠讓人難以直視的。夏布羅爾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沒有應聲。

伯特萊姆妥協般喚來從者，命人去請冒險者協會的會長亞爾弗列得。

…………

……

亞爾弗列得悠閑的清晨，是從一杯紅茶開始的。不過今天他注定無法悠閑起來了。

帝國學院的學生來瑞百威歷練，作為冒險者協會的分會會長，亞爾弗列得肯定是第一個知道的，不過這跟他沒什麽關系。直到領主大人的從者來告，說是帝都來的人要詢問他關于“冒險者蘇陽”的事情，他便知道自己卷進麻煩中了。

唉聲嘆氣好一會兒，亞爾弗列得很快振作起來，畢竟他又沒見過蘇陽本人，尋思着……讓見過蘇陽的人去不就行了！？呵，呵。

亞爾弗列得收拾收拾自己，喊了副會長的巴利爾一塊前往領主府。

兩人面見了夏布羅爾，亞爾弗列得一問三不知，将話題全部交給了巴利爾。巴利爾不知道蘇陽和夏布羅爾的關系，殷勤奉承這位身份尊貴的少爺，着重形容了蘇陽身邊那個侍女的粗暴兇殘，甚至誇張地說，自己被打飛的傷，現在還沒好透呢！

夏布羅爾挑眉，暗中和伯特萊姆對視了一眼，又一條可以證明那是他妹的證據了。

“第一開始聽說那位魔法師大人極其年幼，在下擔憂她身邊的人照看不好，才特地上門拜訪的。誰知道魔法師大人的侍女如此殘暴，竟然直接攻擊我！”巴利爾回憶道，“不過魔法師大人的年紀倒沒有聽說的那麽小……”他的臉上浮現出癡迷的神色。

“等等。”伯特萊姆打斷他的回憶，不死心地問道：“你從哪裏聽說她年紀小的？”

“就是那個寫評價信的商人呀！說魔法師大人還是個幼女，真不知道他眼睛怎麽長的！平民就是平民，沒點文化素質，寫個形容都寫不好！”巴利爾又開始大談平民沒文化的話題，想要彰顯自己的文學水平，選用了各種名詩詞來描繪蘇陽的美麗。

伯特萊姆被夏布羅爾無形的鄙視光波射得肉疼，默默将頭別向一邊，不敢再與“哥哥大人”對視。

問完話，待亞爾弗列得和巴利爾離去，夏布羅爾便準備和導師打聲招呼，離開瑞百威。既然蘇陽之前來過這裏了，那她此刻可能會在的地點，他已經心裏有數，決定去找找看。

伯特萊姆跟在他後頭，忍不住吐槽：“你要不要這麽嚴重的戀妹情結啊……我看你妹妹待在外面過得也挺好的，回去過受拘束的貴族生活，她不見得會開心到哪裏去……”

“戀妹？”夏布羅爾腳步一頓，沉默半晌。

“我……并不戀妹。”他總是嚴肅正經的臉上，透露着一絲複雜的情緒，“我很害怕茵蒂克絲。她從來都沒有小孩子該有的天真懵懂。”

“一直以來，我都恐懼着這個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