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chapter 6

——00:17。

手機屏幕熒光幽幽地落在林嗣遠的臉上,右上角顯示電量不足百分之五。

遠處吹起風,比剛剛吃烤串的時候還要冷很多,林嗣遠盯着那岌岌可危的電池剩餘量,接着息屏,将手機放回兜裏面。

現在回去太不安全,最起碼得一點之後才稍微穩妥。

林嗣遠走在自家小區附近的河濱公園堤壩口,雖然這裏名義上是個公園,但實際上跟個野河也差不多,沒有什麽公共設施,連條石板路都沒有,白天也見不着幾個人,更不要提現在大晚上了。

順着這條河再走個幾公裏,就是市中心廣場,那裏的街道即使是到了晚上,也是車水馬龍,更遑論那些娛樂場所,樓層絢麗的彩光散發着迷離的光暈,裝點着偌大的昭陽市最為繁華喧鬧的夜景。

不過只是幾公裏的路程,完全是兩方景色,天壤之別。

早知道那男的會提前回來,就給手機多充點電再出來了,也不至于現在想打發打發時間都沒有辦法。

林嗣遠借由着路燈光源,踢着小石子,踢着踢着,那小石子就蹦到河裏面去了。

想起今天的事情,林嗣遠氣不順,真的很窩火。

明明當時他還覺得那男生其實也不錯,有機會能當朋友。想不到真面目簡直可憎如斯,真不愧是人不可貌相了。

林嗣遠心裏面有氣,但是這件事,他覺得遲早能解決。

畢竟,那男生遺留下來的線索是真的不少。

看他對于當時的情況知曉得那麽清楚,應該是一中的人,這個沒跑了。不過估計應該不是那個一中的校草——何以。

這倒不是馬卡龍的保證起了作用,主要是後面林嗣遠為了加強記憶,又去那什麽校草争霸裏面翻圖片看。仔細想想,估計是當時天色昏暗,再加上那男生長得不錯,又是站在一中那一隊的,所以林嗣遠下意識産生錯覺了。

不過既然如此,那麽像他那樣長相的男生,其實特別好打聽,到時候去了一中,随便找個人問問就行了。

林嗣遠都打定了主意,反正那家夥,真的要是被他逮着,非得衣服給扒了。

林嗣遠心裏面想得歡,連帶着走路步子都變得輕快了不少。

夜間風大,林嗣遠頭發被吹得東一縷,西一绺的,他才想再拿手機出來看看時間,冷不防瞥見河對岸有個人。

事實上,這條道晚上有人真的挺奇怪的。

誰和他一樣大晚上的不回家,還在河提這邊瞎晃悠?也不怕吓着別人嗎?

林嗣遠才想移開視線,卻越看越覺得對面的那男的眼熟。

好嘛,他視力真的不是賴的,那家夥就是先前巷子裏面裝模作樣扒他衣服的家夥。

艹!

林嗣遠眉骨下壓,當場差點想直接跳河刨過去打他個措手不及,但是轉瞬一想,這樣太打草驚蛇了。他又勾着腰,扒着完全不能把他遮擋住,就是幾個杆杆連接在一起的河提欄杆,一直往對面看。

問題是,看是能看見,但是隔這麽遠,他想教訓也沒有辦法啊。

他媽的!

林嗣遠咬着犬齒,你給我等着。他往上走了幾步,走到了路燈光線不太明朗的河壩上,打算繞後靠過去。

慢慢接近的途中,林嗣遠腦海裏面腦補了先上去衣領給他揪住了,然後一把給他掼在欄杆上,接着上去就是一記左勾拳、右勾拳,最後再來一腿漂亮的回旋踢,直接教他做人,就問他服不服!!!

很好,就這樣辦。

“咦?”林嗣遠扒着路燈站起身,喃喃自語,“剛剛不是看見還在這兒站着的嘛,怎麽……不見了……”

一只手慢慢放在了他的肩上,林嗣遠聽見耳邊傳來幽幽的聲音,“什麽不見了啊?”

“艹!去死!”林嗣遠頭也不回直接往下一個肘擊。

幸運的是,這次——他打中了。

“唔……”拍肩的男生弓下腰,捂住肚子,“你……你怎麽往下打?”

廢話,已經吃過一次虧了,哪能再吃第二次。

林嗣遠回過身,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他一手握住手腕骨,輕輕扭了扭,接着低下身子,抓着男生後腦的頭發,迫使他擡起頭。林嗣遠冷笑一聲,“你可以啊,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就扒我衣服?”

不知道是不是光線原因,致使那男生面色看起來有些慘白。林嗣遠心下一驚,心想,我不就是打了他一下嘛,至于這樣嗎?該不會是想要碰瓷吧?

男生笑了笑,猛然擡手勾住了林嗣遠脖頸,一把就勢将他翻倒在地上。

他腦袋磕在了男生的掌心裏面,倒地瞬間,有那麽一剎那兩人鼻尖面對面貼過,林嗣遠皺眉,“你他媽是不是有病?”

男生瞳孔微凝,緊盯着林嗣遠因為自下而上視角而顯得垂落的眼睫,他輕聲道,“對不起,當時的情況我沒辦法,我擔心你真的出去。”

他這話說得很輕,甚至還沒有那夜風吹襲而來的感覺重。

林嗣遠眼底閃過一絲詫異,但轉瞬就被掩飾住了。他擡手落在男生肩膀上,想推開他,“你讓開。”

這個姿勢,林嗣遠是處于被壓制的一方的,他一只手又被男生抓住了,導致使不上力氣,根本沒辦法完全把男生給推開。

男生未動分毫,只依舊輕聲說,“對不起。”

這三個字簡直就像是引線一般,瞬間讓林嗣遠炸了,他屈膝頂在男生腰側,猛然一把掙脫。男生踉跄起身,險些沒有站穩,但緊接着就被林嗣遠拎住了前襟,“你這個人是不是真的有什麽毛病?你家道歉是把人按在地上道的?”

林嗣遠長相其實并不怎麽具被攻擊性,他的眉目有種男孩子身上少見的自然而然的柔和清潤,這不是那些故意矯揉造作就可以呈現出來的效果。但是當他近距離逼視着人的時候,眉峰一剔,那柔和就會被沖刷掉,轉而被強烈的冷厲壓迫所取代。而且他力氣真的不小,拽得男生的領口都變形了。

“你早的時候扒我衣服,我就想逮着你好好整你一頓了。你現在還好意思自己湊上來?你是不是沒經歷過社會毒打啊?”

男生皺了皺眉,擡手虛虛地扣住林嗣遠揪着自己領口的手腕骨,說道,“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不想你過去。”

林嗣遠呵呵了,想都沒想就直接拎着他領口往後一推,冷聲,“那你他媽的不會說?非得……”

接着,林嗣遠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的話都被他硬生生給咽下去了,因為他眼睜睜看着男生好似無意識地直直往他面前栽倒,林嗣遠下意識就用臂彎托住了他,“!!!”

林嗣遠簡直蒙圈了,這都什麽跟什麽啊?剛剛這人把他按在地上的時候不是挺有力氣的嗎?怎麽這會兒就跟被人下了蒙汗藥一樣?

“喂!你別裝!”林嗣遠一手扶住男生腦袋,扶着他站穩,然後拍了拍他的臉,“你到底……你是不是生什麽病了,怎麽回事?你別暈啊,你給我醒醒……”

林嗣遠無聲罵了句髒話,他覺得該暈的人是自己才對吧。難道剛剛自己心說這人碰瓷,他還真碰瓷了?!不過這人臉色是真的很慘白。

真是因為我打了他一下嗎?

我什麽時候強悍到這個地步了啊?!

男生緊抿着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一手捂住自己的肚子。

林嗣遠,“……”真是因為我?

雖然林嗣遠本質上是很生氣,但畢竟當時天昏地暗,而且要是沒有馬卡龍嚎那一嗓子,其實也沒有誰怎麽特別注意他,而且也不是扒褲子這樣的問題。現在想想,這人一沒揍他,也沒怎麽刻意刁難,他也着實犯不着直接動手就給人家來上一頓。

說不定是打到什麽重要部位了。

林嗣遠看着男生白得發青的臉色,心裏一沉,從兜裏摸出手機一看——自動關機。

“诶,你別暈啊,你手機呢?我打着你了嗎?你打個電話給你家裏人。”林嗣遠擡起男生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攬着他的背脊,“我不知道我剛剛下手是不是打到你什麽地方了,你讓你家裏面人出來送你去醫院,我陪着你過去,這事我肯定會負責的。我現在手機沒電了沒辦法打電話。”

反正現在林嗣遠是自認倒黴了,他偏頭,微微垂着眼簾看着男生白皙的側臉。

就在這時,男生終于嘴唇顫抖着喘了口氣,接着睜開眼睛,輕輕掙開了林嗣遠,往後退了幾步,靠在了欄杆上。

這動作看得林嗣遠心驚,下意識擡手要扶他。

男生微微側身躲開了,他搖搖頭,“沒事,我緩一會兒就好了。”

林嗣遠無語得簡直想要翻白眼,“你說你這個樣子叫好?我都說了,我會負責的,真是我打的,我也推脫不掉。”林嗣遠一手叉腰,一手抹了一把自己的額發,“你打個電話給你家裏面人,讓他們出來接你。”

男生擡手撐在欄杆上,他這會兒氣勢完全變了,簡直跟先前同林嗣遠在巷子裏面對峙的時候判若兩人,仿佛變得完全沒有鋒芒,收起了一身淩厲一般。

“我說了沒事,你不用太擔心。”

林嗣遠,“……”

周遭一片安靜,只能聽到簌簌的風聲和欄杆外那嘩嘩的水流聲。

也不知道是沉寂了多久,男生擡眼看着林嗣遠,溫順地問了一句,“你能給我買瓶水嗎?”

林嗣遠眼睛眯了眯,附近就有自動販賣機,但問題是——

他擡手揉了揉鼻頭,“我是能給你買,但問題是你一個人撐得住嗎?”

男生長呼了一口氣,莞爾道,“沒事的,不怪你,我是先前的時候,在關山路那邊就被人打了幾下,撐是肯定撐得住的。”

哦……

林嗣遠意味深長地上下瞄了他幾眼,搞半天他打那一肘子,頂多就算是個補刀的啊。

這樣一來,林嗣遠不由得釋懷了許多,再看男生的時候,都覺得他這個人還稍微順眼一點了。

在看到男生那……殷切,是殷切吧?好吧,勉強算是殷切的目光中,林嗣遠終于還算溫和地說道,“行吧,我去給你買水,那你等着,實在撐不住,你先坐着。”林嗣遠往地上看了看,指着河壩上的一塊草坪,“要不然你坐這兒等着我,怎麽樣?”

男生笑着搖頭。

“好吧。”林嗣遠不勉強他,又問,“你不打電話給家裏面?”

“家裏沒人。”

林嗣遠,“……”問一句跪一句。

氣氛霎時有些難以形容的微妙尴尬。

這個家裏沒人到底具體是什麽含義,林嗣遠懶得深究,他低下頭,看不清臉上是什麽表情,只淡淡說了句,“那你等一會兒,我去給你買水。”

林嗣遠說完直接轉身往路口自動販賣機的位置去了,以至于他完全沒有注意到,男生那一瞬間變得好整以暇的姿态。

走出大概五六米遠的時候,林嗣遠突然反應過來,“诶,我說你要常溫的還是……”

林嗣遠一怔。

剛剛那還虛弱得仿佛給他一拳就能随時随地暈倒的男生,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蹦出老遠了。

男生往後倒退着,他看着林嗣遠,唇角拉了個明顯的弧度,大聲道,“同學,我說你才是真的沒經歷過社會的毒打吧?”他就這麽舉起右手,然後并攏着食指和中指從太陽穴往上潇灑地一揮,朗聲笑道,“拜拜了。”

他轉身,跑得比兔子還快,只留給林嗣遠一個潇灑至極的背影,直至那身影完全被夜色給籠絡,消失在了林嗣遠的視野裏面。

林嗣遠,“……”

那瞬間林嗣遠腦海裏面閃過了很多的東西,萬裏無雲劃過航線的蒼穹,裂谷之下嘩然滾落的石塊,密林間被簌簌風聲吹襲的婆娑樹影,滑過窗棱融入泥土的雨珠,從幹淨到炸裂再到無聲的消亡。

他眼眸微凝,瀝透着細碎光點的瞳孔仿佛被水洗過一般發黑,林嗣遠往旁邊走了幾步,嘭地一把拍在了欄杆上!

很好,好得很。

你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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