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雨夜

他們走到門口,發現外面正下着大雨。韓慶想顏止肯定是騎着輛破車,有心捎他回去,但又有點說不出口。就像考試時明明沒有作弊,但監考經過時還是會一陣緊張,他在性方面的口味絕對是很大衆的,對顏止半點奇怪的想法都沒有,可是汪新年這一攪和,他還挺擔心顏止會把他看成猥瑣大叔的。

不料顏止看到門口都成水簾洞了,主動開口說:“慶哥,你開車是嗎。能送我回去嗎?就在魚市後面,不遠。”

韓慶趕緊答應了。

保時捷在榆樹區的繁華地帶穿行,這還是顏止第一次這麽晚了還在熱鬧地區流連。水滑過車窗,把外面的世界化成一道道流光。一切都融化了,顏止只覺得渾身也跟着軟綿綿的。韓慶車技極佳,穿梭在錯綜複雜的街道和車流之間游刃有餘,就像條大魚游戈在流光溢彩的水底,巡視着不盡繁華,卻又能置身事外。自從來到這裏,顏止第一次感覺到了.....安全感。

在一個紅燈前停下來時,韓慶突然笑道:“你的衣服都快成碎片了,不涼嗎?”

顏止看了看身側,發現膠帶已經脫落了大半,他索性把衣服都扯下來,痛快又悲哀地想:“躲個屁!刻在身上的東西,擦也擦不掉,還能遮遮掩掩一輩子不成?”

韓慶見他脫衣服,又是一陣緊張。他從後座拿了一件自己的襯衫,遞給了顏止:“穿上吧,警察叔叔看見光膀子坐在車裏,要扣分的。”

顏止也不說話,利落地把衣服披在身上,一個個地扣上扣子。他們身材相仿,穿着挺合身。

顏止搖開車窗,一瓢雨絲被風卷了進來,細細地落在臉上,似有還無。兩人都覺得一陣清爽。

顏止:“我今天這身,挺可笑的吧。”

韓慶老實地說:“在擂臺上還好,你要走在馬蹄坊,肯定被揍十次不止。”

顏止滿不在乎地說:“這裏沒幾個人能揍得了我。你真的常來看我打擂嗎?”

韓慶:“真的。每場都看。”

顏止哈哈一笑:“那我吹不了牛逼了。每場都被揍得好慘。”

韓慶溫柔地說:“我就喜歡看你被揍、又怎麽都打不服的樣子。”

顏止愣了愣,随即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他輕聲說:“打不服....二師兄也老這麽說我。小時候,我們棚裏的牛被割去了尾巴,師父很氣,問我們誰幹的。沒人認,師父就罰我們去給全村人曬牛糞。我不肯,說不是我幹的。

“師父更氣了,把我狠揍了一頓,問我去不去。我還不肯去,師父又揍了我一頓,後來他打不動了,只好餓着我,說什麽時候我肯去,就讓我吃馍馍。我二師兄偷偷給我拿來一個雞蛋,勸我認個慫,還說我怎麽打不服呢,比那只蠻牛還犟。”

韓慶說:“是你二師兄幹的吧。”

顏止一怔。最後師父也沒找出真兇,就沒人再去琢磨這事兒了。

二師兄.....現在他還在那兒吧,過着人上人的生活,再沒人叫他阿童木了吧。顏止嘴角微微翹起,心想,小時候的林舍天天說要拯救世界,他去禍害一頭牛幹啥?但也說不準,後來那裏所有人都變妖怪了,尤其是他們幾個......

“你師父餓了你幾天?”

顏止回過神來說:“我也不知道,師姐負責給我送水,她偷偷在裏面放了糖,所以我撐了很久。等我能出去玩時,雪都化了,不用燒牛糞了。”

韓慶沉默了一會兒,道:“人比蟑螂還能扛,餓個一兩個月沒問題。不過能不餓着還是不餓着好。小時候我都是悄悄把早餐的面包掰一小塊藏起來,每天藏一點,等老頭哪天想要收拾我,我就有存糧了。”

顏止有點詫異地說:“你爹幹嗎要收拾你?你可不像會留下把柄的人?”

韓慶笑了一聲:“你是說我夠滑夠壞的,跟你二師兄一樣?”

顏止想了想說:“我二師兄不如你。”

韓慶嘆了口氣,無辜地說:“我純真的內在怎麽沒有人看見呢,我的心眼都是生生被老頭給戳出來的。我要不是步步為營,能長那麽大嗎?”

顏止聽了,挺同情他的。他們從小沒家的,委屈點也就罷了,看韓慶肯定家境挺優越的,竟然也同樣水深火熱。

他低沉着聲音問:“你家老爺子對你有什麽不滿意的?”

“只要我有不滿意,他就不滿意。我不想學劍道,他不滿意,我不穿皮鞋他不滿意,我不去飯局他不滿意,反正他喜歡的我都不喜歡,所以他對我就沒有滿意的。”

顏止沉默半響,“那也不至于要把你餓死。”

“他拿我沒辦法。小時候我最煩德語老師,她看人總是從鼻尖往下看。我不想上她的課,就把她的車胎給紮了,也試過把蟑螂放進她的口香糖盒子裏,都不管用。有一年聖誕夜,她邀請我和弟弟去她家,我趁她不注意把她家的電閘給點燃了。結果那整個區都停電了,平安夜呢,那些德國佬只好都點着蠟燭吃南瓜派。老頭氣的關了我一個月。”

顏止心想,這跟殺人放火也沒什麽區別了。于是他說道:“嗯,我要是老爺子不會讓你活這麽大的。”

韓慶一笑:“他就是那麽想的。所以我明白了,不能給他理由弄死我。我就一孩子,跟他對罵都不夠格呢。等我長大吧,等周圍人都聽我話了,我就能把他的胡子給拔下來。”

顏止笑道:“你現在能拔他胡子了。”

“嗯,不過覺得犯不着了。”

車轉進一條滿是蒼蠅館的小髒街,就不能再前進,前面停滿了自行車和路邊攤的三輪車。顏止打開車門,轉頭說:“謝了。回頭你去我店裏,我請你吃面包。”

韓慶:“好啊,我明天就去。”

顏止:“......”

雨還在下,不過下得無聲無息,跟憑空長出來的透明植物似的。韓慶只見顏止的白襯衫漸漸濕透了,貼在他線條順溜的背肌上,隐隐約約透出一個牛角的輪廓。他想再看清,顏止卻拐進小區的大門。

韓慶瞬間覺得空空落落的。這雨夜,空氣濕潤而輕盈,他跟顏止七扭八拐地穿過他的榆樹區,而現在,卻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白襯衫pl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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