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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衍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身體乏力,頭暈目眩,眼冒金星,鼻塞堵滞,嗓子眼兒裏冒火。周圍人聲嘈雜,空氣混濁濕熱,還彌漫着濃重的汗腥刺鼻味道。
衆人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說什麽,留意到薛衍眼皮顫動,有人用方言喊道:“快叫郎中過來,他醒過來了。”
薛衍迷迷糊糊地聽了一耳朵,只覺得那人說的好像是陝西話,卻又有點兒不一樣。
睜眼看時,卻見自己正身處在一個軍帳中。周圍簇擁着的都是身穿明光铠的将士,各個黑面長須,皮膚粗糙。唯一一位文士打扮的人頭裹紗羅幞頭,身穿淺緋色圓領缺胯袍,腰系革帶。透過影影幢幢的将士們的間隙,薛衍還能看到軍帳壁上挂着黃革箭囊,箭囊裏插着十來只羽箭,邊上還挂着幾張長弓,兵器架上陳列着槍戟長矛,一應陳設都與國家博物館內有關于大褚初年的文物藏品如出一轍……
只不過這裏的東西更破舊,更有人使用過的痕跡。
薛衍有些難受的舔了舔幹燥的嘴唇,作為一名歷史系畢業的劇組道具師,薛衍因其技藝精湛,認真負責,家學淵源頗受各大劇組歡迎。所以才能在華國影視聯盟基地挑選符合條件的穿越工作者時脫穎而出。
作為一名歷史學愛好者,薛衍也很樂意接受這項穿越大褚搜集一手資料的任務。但他萬萬沒有想到華國影視聯盟基地居然如此坑爹,為了一個炒作的噱頭,竟然敢拿他的命去拼——
真是日了個狗了!
薛衍翻了翻白眼,周圍将士們跟他說話,他也聽不懂。翻譯器在手镯裏面,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兒,他也不能打開手镯拿出來——非得被人當成妖怪燒死不可。
所以薛衍唯一能做的就是靜靜的躺在床榻上,明媚而憂傷的揚起四十五度角看向軍營帳篷髒兮兮的棚頂……對噠,任他以後驚才絕豔,震驚世人,如今也只是一!個!聽!不!懂!大!褚!版!普!通!話!噠!鄉!下!佬!
被将士叫來的随軍郎中坐在低矮的卧榻旁,從破舊的藤箧中掏出一只看起來越發破舊的脈枕,動作輕微的墊在薛衍的右手腕下。寧神細診了約有半刻的工夫,又換過左手細細診過。半日診脈畢,收起一應家夥什兒,顫顫巍巍的捋須說道:“已無甚大事了,只需凝神調養個三五日,便可恢複如初。”
衆将士聞言,紛紛道謝,神色言談和悅恭敬,似乎并不以這随軍郎中的官職品階低微而有所輕慢。
只因這郎中姓孫名仲禾,雖名義上是随軍而來,官職卑微,其人卻是當今陛下潛邸時的老人兒,深受陛下信任。
據說當年陛下統帥大軍征戰南北,浴血奮戰,幾次傷重垂危,都是這位老太醫妙手回春,從閻王手裏将人硬生生救了回來。後來陛下登基,便賜封這位老太醫為太醫署醫博士。奈何這人生性耿直不喜太醫署內勾心鬥角,又自覺擅長外傷診治,因而請求陛下令他随軍。
用句後世的話講,這位老太醫是典型的人老不服老,總想發揮點兒餘熱。
陛下被纏磨的無法,恰好鎮國公世子魏齊因戰功累積升為從三品雲麾将軍,奉命鎮守幽州。而魏齊又是魏皇後的嫡親侄子,陛下索性将這求戰心切的老太醫打包送到鎮國公府,讓其跟着魏齊北上赴職。如此既能全了老太醫的拳拳熱心,又能安撫皇後,令其不至于為了侄子的安危日夜懸心。
這次衆人将落水的薛衍帶回大營,本想随意叫個郎中過來診治一番。豈料孫仲禾給魏将軍敷藥療傷之時聽聞此事,遂笑言“一事不煩二主”。再給魏将軍診過脈又囑咐魏将軍務必要躺在床上靜養三日,免得留下後患後,當即二話不說,給魏将軍包紮之後便拎着藤箧跟随而來。
那面容白皙,身着淺緋色圓領缺胯袍的文笑着起身至老太醫身旁,拱了拱手低聲道謝。又詢問老太醫是否給開個方子,他好着人去抓藥熬藥。
老太醫擺手直言不必,沉吟片刻,又捋須說道:“少年身子結壯,體脈強健,饒是落水受驚,只需靜養即可。這幾日給他吃的清淡一些,栗米粥裏最好再放些姜片去寒。至于藥湯則不必服用了,畢竟是藥三分毒。”
天下初定,民生得以休養,國庫更是空虛,軍中辎重也很緊張,就算幽州是天下重鎮,也無法擺脫這種現狀,所以還是能省則省罷。
再說以這少年的情景,也不必到吃藥的程度。
身着淺緋官袍的白皙文官再次道謝,親自将人送出營帳,又吩咐賬外戍衛的小将士替那老太醫背着藤箧送回原處。方才徹身回轉。
彼時薛衍已經徹底清醒,瞪大了眼睛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帳篷的定量,誰人問話一句不說一句不答,吓得衆人都以為這人落水受傷變傻了。
有人憂心忡忡的說道:“孫老太醫說不必吃藥,可瞧着情形別是傻了吧?要不然再跟孫老太醫商量一二,好歹給兩服藥吃吃?”
那白面書生沒好氣的瞪了說話那人一眼,道:“藥也是混吃的?孫老太醫醫術高明,他既說不用吃藥,便不用吃藥。你若是敢駁了孫老太醫的醫囑,你自己去跟他說!”
那漢子聞言,立刻啞然。
那面色白皙,身着五品淺緋官袍的文官轉身回來,眼見薛衍一臉呆怔怔的躺在卧榻上,眼睛直勾勾的,既不說話,也沒反應。其實心中也有些拿不定。想了想,笑着上前,溫言笑問:“在下許攸,乃荥陽人士,忝任河北道行軍典簽,不知小郎君姓甚名誰,哪裏人士?家中還有什麽人?前來幽州所謂何事?又為何會墜山落水……”
薛衍見這許攸身着淺緋色官袍,便知這人官職五品。又見他說話的語速很慢,且溫聲細語徐徐道來,好像生怕他聽不懂的樣子,便知這人心細如塵,大概猜到了他言語不通的窘境,心中便生了幾分好感。
不過這語言不通的窘迫,可不是放緩了說話速度就能改變的。所以沒帶翻譯器的薛衍仍舊是鴨子聽雷,同人大眼瞪小眼。
那白面書生坐在薛衍的床榻旁,除卻大褚官話外,還接連嘗試了突厥語,吐蕃語,高句麗語和高昌話,甚至連偏僻生澀的昆侖話都說了幾句,怎奈薛衍仍舊是瞪大了眼睛一點兒反應也不給。便明白這小子大概是從哪個深山老林裏鑽出來的,聽不懂官話,否則就是個啞巴!
薛衍還不知道對面這人已經給自己下了“疑似啞巴”的定義,想了想,便照着國家歷史博物館內收藏的某些畫作比手畫腳的說道:“我聽不懂你說什麽,你們這裏有紙筆嗎?”
衆人眼見薛衍怔怔的一動不動,還以為這人是被吓傻了。又見他緩過神來,突然比手畫腳的。也就打起了精神,連蒙帶猜。
最後還是将薛衍從水中拖出來的濃眉黑臉漢子靈光一閃,開口說道:“他是不是想要紙筆?”
衆人面面相觑,那身穿淺緋色官袍的白面書生立刻吩咐将卒端來筆墨紙硯遞到薛衍面前。
薛衍拿起毛筆好奇的把弄了一番,他當然知道這就是華夏文明得以傳承的最重要工具毛筆。只可惜他不會寫毛筆字——別說毛筆字了,六千年以後的地球人習慣了用網絡終端進行文化的記錄和溝通。在這種科技飛速演變之下,連會寫鋼筆字的都少見。
他要不是大學學的歷史專業,畢業後又繼承家學當了道具師,哪裏會這麽老古董的東西。
薛衍沾沾自喜了一把,然後用毛筆的頂端沾了沾墨水,以寫鋼筆字的方式在工藝粗糙的黃麻紙上歪歪扭扭的寫道:“我是薛衍,聽不懂你們說什麽。但我會寫字。”
十來個大腦袋湊了過來,空氣霎時間渾濁燥熱不堪。薛衍有些嫌棄的皺了皺鼻子以手扇風,示意衆人散開。又在紙上寫道:“不知你們是什麽人,這裏是什麽地方,現在是什麽朝代?”
衆人再次面面相觑。那白面書生伸手接過薛衍手中的狼毫筆。帶過來沾了沾墨水,在紙上行雲流水的寫道:“在下許攸,乃荥陽人士,忝任河北道行軍典簽,現下是大褚元年六月。不知小郎君姓甚名誰,哪裏人士?家中還有什麽人?前來幽州所謂何事?又為何會墜崖?”
薛衍眨了眨眼睛,蹲在案幾前,頗為激動的看着白面書生留下的字跡。心想這可都是活生生的古董啊,要是能帶回後世,不知道要值多少錢——
想到這裏,薛衍不覺心下一定。按耐住某些小心思,在黃麻紙上繼續歪歪斜斜的寫道:“我是薛衍。”
幾筆寫完,又見自己歪歪斜斜的字跡跟那白面書生行雲流水般的字跡擺放在一起實在不雅。遂将那白面書生寫的字刀口過去,眼不見心不煩。
衆人瞧着薛衍頗為稚氣的舉動,不覺莞爾。那白面書生聞聽薛衍的名字,忍不住開口念叨了兩遍,皺眉輕道:“我怎麽覺着薛衍這個名字頗為熟悉,好像在哪兒聽過似的。”
衆人原本還不經意,聞聽白面書生之語,将薛衍的名字在心內琢磨了一回,也都狐疑的道:“這麽說來,好像是有些熟悉……”
唯獨那将薛衍托出水的濃眉黑臉漢子容色大變,聯想到薛衍腕上的镯子,脫口說道:“你們還記不記得衛國公府家的大郎君——”
一句話未完,又好像顧忌甚麽似的,強行将後面的話咽下。
衆人聞言,不覺訝然。面面相觑了一會兒,按下心中狐疑,接連蹲下來就着紙筆向薛衍做自我介紹,順便各種打探薛衍的經歷過往。
薛衍與衆人言語不通,自然也不知道衆人方才七嘴八舌的那一篇話究竟對他有甚麽影響。只是挑揀着衆人的問題能回答的答了。在被問到手镯來歷的時候,也只是随便說了一嘴“自小戴在身上的,也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想必是我的親人留給我的。”
低頭寫字時,自然也沒留意到衆人相視對望,心照不宣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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