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帳篷內,諸位将士陡然一靜。有人皺眉不悅,想替薛衍分辨。卻被身旁之人攔了下來。只見顏鈞集饒有興味的看向薛衍,想知其如何作答。
卻見薛衍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開口便道:“不提這些戰地救護的常識,只說我方才提到的烈酒蒸餾法以及白藥配方,無一不是價值連城之物。若非親眼看見營中将士受傷痛折磨于心難忍,我亦不會獻上此方。至于我所獻之法是否有益于受傷将士,倘若這位太醫不急,幾日後便可見分曉。”
一句話未落,卻見那随軍郎中仍舊咄咄逼人的道:“小郎君舌燦生花,在下佩服。可在下的問題是倘若這一應舉措沒有效驗,卻浪費這些錢帛物力,又當如何?”
薛衍聞言,定定的看了這郎中一眼。但見那人年紀在而立至不惑之間,頭裹幞頭,身着淺青色圓領缺胯袍,闊臉橫腮,鼻細面挺,蓄着短短的山羊須,印堂紋路十分混亂。
相書上說這樣面相的人最是死犟執拗,跟這種人講道理,通常是說不通的。
那随軍郎中眼見薛衍只顧打量他,誤以為薛衍被自己質問的啞口無言。洋洋自得道:“薛郎君小小年紀倒是頗懂一些旁門左道之術。但是你身份詭異,來歷不明。驟然到我幽州治下,本該安分守己,卻不想你依仗旁人之勢,在我幽州攪風攪雨,唯恐天下不亂,真當我幽州無人了不成。”
若說薛衍方才還想着好聲好氣解答問題,聽了這郎中一篇無中生有莫名其妙的指摘,立刻惱火起來。
他本就不是八面玲珑,長袖善舞之人。心下不悅,面上七情立刻顯露無疑。
“我同你說醫治傷患兵卒,你跟我扯這些有的沒的……”薛衍暗暗吐槽,翻了個白眼說道:“小子年幼無知,卻也并非猖狂之人。對于這位太醫的指摘不敢生受。況且人生在世,合該明白有付出才有收獲。不想承擔風險,就只能抱守殘缺,故步自封。陛下新登大寶,為天下安定,休養生息,力排衆議,施行新政。公等皆為陛下臣民,就算學不到陛下英明睿智的萬分之一,總該效仿陛下海納百川,推陳出新的氣魄才是。難道明知事情有益于朝廷百姓卻不去做,食古不化故步自封,才是正确的嗎?”
一席話出口,只見提出質疑的随軍郎中滿面通紅,恨恨說道:“小子口出狂言,着實可惡。”
薛衍亦冷笑,針鋒相對道:“這位太醫倒是心思沉穩,可有法子令受傷将士朝夕痊愈,不受傷病折磨?而不是在這裏廢話連篇,于事無補。”
“汝等豎子,豈敢辱我——”那随軍郎中聞言大怒,指着薛衍便要叱罵。
薛衍冷笑,橫眉怒對郎中指,寒聲說道:“太醫好口齒,以為惡人先告狀就能颠倒黑白。我倒是懶得同你口角紛争,質問太醫有何妙策可以遏制将士傷亡,而不是屍位素餐,空口白牙指責旁人?”
薛衍此話一出,罵的那太醫聞言一呆。
站在人群之中的魏子期不知想到了什麽,細不可查的勾了勾嘴角。許攸、蔣悍等人也都抱着膀子看好戲。
那太醫須臾間反應過來,更是暴怒。指着薛衍又是一篇大罵,句句斥責薛衍身份詭秘,行事輕狂,舉止放誕,包藏禍心。到了後來,甚至口不擇言涉及薛衍的生身父母。
薛衍不知道自己究竟哪兒惹了太醫,被人劈頭蓋臉這麽一罵當然不舒服。反正論起罵戰來薛衍也不懼人。索性将這郎中當做後世論壇上的那些馬甲,結合前世豐富的網上罵戰經驗,将這郎中從心性醫術到為人處世,痛痛快快罵了一頓。雖然未曾辱及郎中家眷,但引經據典,洋洋灑灑,盞茶之內竟然沒有一句重複。
直将人罵成彘犬不如,家國無望,濫竽充數的污穢之物。
生生罵得這郎中脖粗面紅,火冒三丈,最後一口鮮血噴薄而出,那郎中吐血之後亦昏迷過去。
薛衍這才口幹舌燥的住了口,看着被其他兩位郎中攙扶着的人,面帶得色的冷哼道:“我還以為他尋釁滋事,有多少本事。如今看來,他罵人的本事大概同他的醫術差不多,聊勝于無而已。”
這一句話也沒比方才的那些罵言好多少。在場諸人心有戚戚焉,有人跟着火辣辣的臉燒得慌,也有人面顯得意之色。
自覺罵完人後神清氣爽的薛衍沖着顏鈞集抱了抱拳,面色淡然道:“小子無狀,叫諸位将軍見笑了。”
然而顏鈞集等人眼見薛衍面色,卻全然不是這麽回事。
顏鈞集亦是莞爾,本以為這小郎君才學尤甚,只是性子綿軟稚嫩了些。可現在看來,不咬人的未必就是兔子,也興許是沒被惹急的猞猁狲。
蔣悍可不知道頂頭上司的這些內心獨白,眼見帳內諸将無人應話,許攸蔣悍等人相視一笑,忙接口說道:“不怪你不怪你,也是他趙弼升言辭過激了。豈可辱及先人。”
直到蔣悍這一句話出口,薛衍方才知道,原來同自己争執的那位郎中名叫趙弼升。
薛衍頗為好奇的問道:“原來是趙太醫,但不知薛某如何得罪了他,竟叫他如此辱罵于我?”
諸位将領聞言,相視苦笑,還是孫仲禾百般不忌,開口解釋道:“那趙弼升從前得過燕王的恩惠。據說燕王曾在亂軍之中救下他一家,并薦他入太醫署,因而他對燕王推崇備至。小郎君獻複式記賬法,使得諸位将軍順藤摸瓜查出燕王大逆不道之事。他因此遷怒于你罷了。”
薛衍心下恍然,原來是燕郡王一脈的舊臣,兔死狐悲,樹倒猢狲散,難怪看他不順眼。
薛衍嘿嘿笑道:“看來這位趙太醫還是個忠貞之士,我先前倒是錯怪他了。”
不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登基,之所以大力推行新政,削減封王精簡官員,除勵精圖治休養生息外,亦是擔心太上皇老臣遍布朝野,處處掣肘。燕郡王自己作死,沉不住氣舉兵謀反,縱然其中有薛衍些微之過,但罪魁禍首仍在陛下。趙弼升不敢怨怼朝廷和陛下,就将怒火灑在薛衍的頭上,故意找茬與他為難。這樣的行止看在上峰眼中,恐怕也要掂量一二。
思及此處,諸位将軍相視一笑。許攸擺手笑道:“這人着實可氣,衍兒明明是一心為公,卻無端遭旁人非議,還累及先人。此情此景就是旁人遇見,亦難心如止水,何況衍兒年輕氣盛。”
沒等薛衍開口,顏鈞集亦開口說道:“大軍得勝回營,小郎君又獻上烈酒奇藥配方與戰地救護之法,這本該是兩樁大好喜事,卻沒想到被這趙弼升攪了興致。小郎君莫要生氣,晚上慶功宴上,顏某必定親自斟酒給郎君賠罪。”
薛衍聞言,連道不敢。他雖不知道趙弼升向他尋釁一事有無顏鈞集刻意縱容之嫌,但方才趙弼升刁難他,許攸蔣悍等人想幫他說話,卻是顏鈞集攔下了。前後聯想一番,薛衍很難對顏鈞集産生好感。
暗自沉吟間,只聽顏鈞集攜着薛衍的手一路走出傷患營帳,笑眯眯說道:“午後我接到軍情馳報,朝廷大軍三五日間必會抵達幽州。只是同陛下的旨意不同,跟随大軍過來的不只是魯國公和鎮國公兩位大将,還有戰功赫赫的衛國公以及大褚建朝後,已多年不出京都的平陽長公主殿下……不知薛小郎君同令師在海外游歷之時,可曾聽過衛國公與平陽長公主殿下的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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