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冬衣

不提營帳內衛國公與平陽長公主如何噓寒問暖,同薛衍敘盡離情。只說晚間慶功宴上,薛衍叫火頭營的将士們将剛剛釀好的烈酒搬兩大壇過來送與大家慶功飲宴。餘者交與太醫孫仲禾,方便他和随軍郎中給受傷将士換洗藥布擦拭傷口,避免感染。

顏鈞集等幽州将領早從薛衍口中得知此酒甚烈,如今但聞酒香撲鼻,其甘冽醇厚比之尋常酒水猶如天地之差,将這些本就喜好杯中物的軍中漢子們腹內饞蟲全被引了出來。

蔣悍更是沒出息的對着兩個大酒壇子連連吞口水,粗聲粗氣的道:“薛小娘——”

一句話未完,便被魯國公一個巴掌拍在腦後自動消音。乖乖的改口道:“怪道薛小郎君對此烈酒贊不絕口,今日一見,果然将其他酒水都比下去啦。”

魯國公蔣志趁着大家不注意,已經倒了滿杯飲下。霎時間,只覺得一團烈火從口中蔓延至肺腑,萦繞在周身的初冬寒意立刻被驅散殆盡。烈酒的醇香氣息彌漫五內。

魯國公蔣志情不自禁的拍案叫好,手腳利落的替自己又倒了一碗酒飲了大半碗,心滿意足的呼出一口酒氣,朗聲笑道:“好酒,好酒,好烈的酒。這才叫喝酒,喝了這麽一碗酒,俺老蔣以後再也不想別的酒喝了。就連陛下的瓊漿玉露俺都不想了。”

宴上衆将聞言,不覺莞爾。鎮國公魏無忌自知酒力不勝,學着薛衍和平陽長公主的模樣,端着酒碗小口小口的喝酒驅寒,亦覺滿口餘香,忍不住贊道:“果然是好烈的酒。只怕酒力稍弱的人,喝上兩碗就要醉了。”

顏鈞集聞言。擺手笑道:“薛小郎君釀造烈酒,本也不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欲。”

言畢,将大捷後營中将士傷患頗多,薛衍不忍見将士受苦,獻戰地救護法、蒸餾酒及雲南白藥配方的事情交代分明。末了,唏噓道:“薛小郎君不思小利而心懷天下,實乃真性情矣,我輩不如。”

薛衍自入幽州大營半年多,心性純良少與人争執,一心為公而不計較個人得失,一應舉措衆人全都看在眼裏。雖然暗中也有人對薛衍此舉不以為然,但這種心懷天下與人為善的人,總是更容易贏得旁人的親近與敬重。這一點從越來越多的将士對其言聽必從,有呼必應的種種舉措上可窺見一二。

衛國公與平陽長公主為人父母,打量薛衍時本就覺得“自家兒子怎麽都好”。又聽顏鈞集如此盛譽,更是與有榮焉。宴上衆人跟着湊趣,更是将薛衍誇得天花亂墜,其溢美之詞就連薛衍自己聽了都覺得耳朵發燒。

偏魯國公蔣志不但喝一口酒誇贊一番,最後仍覺不過瘾,更拍着衛國公的肩膀說道:“我看這小子十分投緣,倘若衛國公不棄,蔣某想收薛小郎君為義子。俺蔣志統共五個兒子,都跟俺一般粗魯愚笨,還沒有薛小郎君這麽乖巧聰明的。平陽長公主不愧是女中豪傑,生個兒子都比旁人會生。”

衛國公與平陽長公主聽魯國公說的不像,便知他已有七分醉意,不好同醉鬼計較,只能搖頭苦笑。

偏魯國公借着酒瘋糾纏不休,一時提及衛國公曾救他多次他無以為報,如今衛國公又不許他認義子,是不是瞧不起他?一時又說自己看薛衍十分投緣……鬧得衛國公夫婦無法,最終只能颔首答應。

魯國公當着慶功宴上所有将士們的面,就要薛衍給他磕頭敬酒。又從懷裏掏出一方陛下賞的雙螭璧形縧環白玉佩塞到薛衍手上,美其名曰是認義子的信物。又招過一旁看笑話的蔣悍過來同薛衍見禮,蔣悍走過來時沖着薛衍拱手笑眯眯說了聲“薛家弟弟”,讓薛衍霎時間有種“水浒亂入”的錯覺。

末了,醉意醺醺的魯國公蔣志還不忘拉着薛衍的手語重心長的囑咐道:“你如今是俺蔣志的義子了,要懂得孝敬義父……諸如今日慶功宴上的烈酒,回京後先給魯國公府送上十壇。”

薛衍:“……”

好好兒的慶功宴被魯國公鬧成了認親大會,顏鈞集等諸位将領笑顏旁觀,只顧湊趣。最終鬧哄哄的盡興而散,衆人各自回營帳內安置,薛衍不出意外的被衛國公同平陽長公主帶回營帳內,促膝夜談。

衛國公薛績看着越顯沉默的薛衍,溫言笑道:“衍兒是感覺乏累,還是對今夜諸位将領的态度有些不适應?”

薛衍聞言但笑不語,只因兩者皆有。

衛國公同平陽長公主相視一笑,平陽長公主開口說道:“魯國公秉性淳樸,外粗內細,又有從龍之功,所以簡在帝心。你父親對他有救命之恩,你的性子又對了他的脾胃,所以他收你為義子,倒是沒有什麽害處。那個蔣五郎嘛……”

平陽長公主輕勾唇角,沉吟片刻方說道:“他是魯國公的第五個兒子。他出生的時候,魯國公已經是前朝大将,所以蔣五郎自幼錦衣玉食,不比他上頭幾位哥哥知道人情冷暖世道艱難,秉性也桀骜了些。”

以此類推,許攸、孟功亮皆是如此。倒是魏子期,因為自幼跟随衛國公習武打仗,征戰沙場,耳濡目染下養就一副沉穩性格,也明白什麽叫愛兵如子,誠以待人。

薛衍默然點頭,只覺得這些人果然就是些纨绔少爺的脾氣,跟他上輩子見過的那些官二代富二代都差不多。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就算其為人心性不壞,可是待人接物每每要衡量外物,就會給人以只能共富貴而不能共患難的感覺,實在叫人難以交心。

衛國公與平陽長公主見狀,便知道薛衍心中有數,心下寬慰之餘,又向薛衍說道:“至于顏鈞集此人,則是外寬內忌,看似圓滑實則倨傲非常,性喜投機之事。他早些年跟随你父親學習兵法,卻又在陛下問及此事的時候,言語含糊懷疑你父親有藏私之嫌……當年陛下還是擎王的時候,因為太子之争同太上皇、息王、祁王劍拔弩張,又是他夥同擎王府舊部極力勸說陛下發動宣武門之變,如今亦是從龍功臣。”

說話間,守在帳篷外的衛國公府親随端着清水和一應洗漱之物進入帳篷。燭火輝映下,薛衍這才發現進來伺候的親随竟然是昆侖奴。

留意到薛衍眼中閃過一抹驚異之色,那沉默溫厚的昆侖奴展顏微笑,躬身敬道:“見過大郎君。夜色已甚,大郎君請洗漱罷。”

薛衍點了點頭,下意識的道了聲“多謝”,那昆侖奴擡眼望向薛衍,又是一笑。

等到昆侖奴徹身出去之後,平陽長公主方才說道:“他們是你父親身邊的親衛,共有三十六人。秉性醇厚忠心護主,最得你父親信任。”

頓了頓,又問道:“對了衍兒,你喜歡動物嗎?”

薛衍聞言,聯想到自己上輩子養的一只貓和兩只哈士奇,下意識點了點頭。

平陽長公主見狀喜道:“那就好,你父親在家裏養了兩只大蟲,我還怕你不喜歡。正犯愁要怎麽打發它們呢。”

衛國公連忙補充道:“衍兒莫怕,家裏的大蟲性情溫順,皮毛順滑,你若見了一定喜歡。”

薛衍愣了會兒神才反應過來,原來衛國公與平陽長公主口中的“大蟲”就是“老虎”。

****

次日一早,薛衍在滿營的烈酒味中悠然轉醒。彼時衛國公早已起身洗漱,至校武場練武,平陽長公主端坐在卧榻旁的席子上,正低着頭一臉認真的縫補衣物。眼見薛衍轉醒,溫聲笑道:“衍兒起來了,昨夜睡的可好?”

昨夜同衛國公夫婦暢談,其實薛衍并未怎麽睡。不過在平陽長公主問及此事的時候,薛衍仍舊點頭笑道:“睡的很香,連夢都沒做。”

平陽長公主聞言淺笑,向薛衍說道:“我跟你父親從京中過來的時候,比照你這個年歲的小郎帶了好些衣裳鞋襪,不過你的身量比我想的要瘦小一些,這些衣物都有些不合身。阿娘幫你改一改,改好了你穿着就合身了。”

薛衍躺在卧榻內,看着平陽長公主溫言淺笑的模樣,赧然說道:“不用了,我待會兒還要去傷兵營和火頭營,還是穿之前的短褐方便做事。”

“那怎麽能行?”平陽長公主皺眉,很不贊同薛衍的“将就”之舉,“你從前是平頭百姓,按照朝廷規矩你要穿粗布短褐,可是你現在是衛國公世子啦,就不能那麽穿。而且那些粗布衣裳穿着又不舒服,又不保暖,哪裏有阿娘做給你的衣裳好?”

頓了頓,又眼圈兒微紅的道:“阿娘這些衣裳都做了好些年啦。從你三歲被拐的那一年起,阿娘每年都按照節氣給你做衣裳。阿娘本來是不會針黹女紅的,可是練了這麽多年,繡工也很好啦。阿娘不知道你的尺寸,就比照着年紀相仿的孩子的身量做。阿娘還以為這輩子都沒機會看你穿了。沒想到老天爺還是眷顧我和你父親,終于把你找到啦。”

薛衍看着平陽長公主喜不自勝眉開眼笑的模樣,只覺得眼眶微熱,忙颔首應道:“我穿!我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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