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始變
雪園的出口處,墨晟見到了不知該說是意料之中還是意料之外的人——風離。玄色素服在月下也還是幽暗,冷肅的臉仍是沒什麽表情。負手背立于山谷的出口,讓人有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錯覺。
“死心了麽?”風離的聲調一貫的沒什麽情緒,但此刻卻隐隐透着一絲肅殺。
“沒想到竟是你設的局。”墨晟冷哼着開口。他的心平靜不下來,不能接受剛剛她親口說出來的決定,也無法想象此時身在此地,全是因為眼前這個救命恩人的詭計。
“沒什麽所謂的局,只是不允許任何可能危及兄弟的事情發生。”他轉身淡淡看向墨晟,這個被他從閻羅手中救回來的男子,絲衣如墨,眉眼間盤旋着濃郁的陰鸷。面容俊美得過與妖異而難容與世人,所以才會惹來那麽多無妄之災。呵,相貌生的美或是醜也是一宗罪嗎?
“你守在這裏是要取我的命回去?”墨晟冷笑,“哼,能讓門主親自動手,也算是墨晟的榮幸。”
“若要殺你,當初我何苦救你?”谷口的風凜凜拂過他玄色的衣擺,不知是衣沾染了夜色還是夜色被衣暈染得更加玄暗。
“難道是專程留在這裏給我一個忠告?”墨晟不信,即使曾在他門下一年又如何?在他風離心中恐怕沒什麽可以比得上那份兄弟情義。
“差不多是。”風離袖風一展,倏地将墨晟手中的劍吸來。緩緩抽劍出鞘,寒光在月下映得倆人的俊容尤為森冷詭谲。利刃擦過鞘口,發出‘嗡’的低鳴————尋常人見了此景該是全身毛骨悚然了,然而這二人的唇邊竟不約而同勾起一抹笑,似是欣賞了一段悅耳的琴音。“這裏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插手,不然我可就要破例了”
“哼,當是還你救命的恩情!”墨晟知道他的慣例——救過的人絕不再殺,“她若就此在園中留一世,”墨指着谷口,“我自當今生都不再見她。若是她出了此谷,就休要再來阻攔!”不着痕跡的出手收回風離手中的劍,墨晟憤憤離去。
月輝依舊斜映,谷口那片蒼郁的林子仍是枝桠錯生。風離擊出一陣掌風,數枝樹叉應聲斷落———————
陣,已和之前大大不同————
禦書房
趙恒坐在禦案後,看着攤在面前的兩份輪兵制整改細則深思。一份是劍修之前做好送來的,一份是伊世吾趕在月末呈遞上來的。劍修那份就不用說了,原本他就有這份才智,現在又有素雪在側,這份細則自然是完美至極。而另一份,雖沒有那一份完美,卻也是見解不凡。但這絕不是伊世吾那個老狐貍可以做的出的。
輪兵制,即更戍法。太祖以前朝為戒,制更戍之法,盡削藩鎮兵權,只使文吏守土,及将天下營兵,縱橫交互,移換屯駐,不使常在一處,所以壞其兇謀也。再則使軍士均勞役,知艱難,識戰鬥。欲其習山川勞苦,遠妻孥懷土之戀,兼外戍之日多,在營之日少,人人少子而衣食易足。
顯然前一條是首要的,目的正在于防範軍權威脅皇權,必須利用更戍之法,造成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勢态。前朝正是太多的割據和叛亂,将領擁兵自重,導致舉國四分五裂,戰亂不斷,民不聊生。太祖意識到了這點,為此煞費苦心制更戍輪兵之制。
然而實行了禁兵的更番疊戍,雖有效的防止了武夫的割據與叛變,但卻大大的損害了戰鬥力。更戍的長途跋涉,尤其是北方禁軍移屯南方,常常水土不服,一往三年,死亡殆半
不得不改啊
夭華亭
“更戍之制不得不改”素雪撥了撥指下的瑤琴,将劍修送她的曲子彈得更加純熟,琴音袅袅,繞梁不絕——
“哦?”劍修輕按她指下的琴弦,“願聞其詳”他儒雅一笑,想要聽聽她的高見。
“雖說當初太祖認為‘将不得專其兵’而制更戍之制,确實在建朝之初防止了前朝那樣的割據局面,但在外敵環飼之下卻沒有實際的戰鬥力。也就是說”她含笑揮開他搗亂的手指,續續重彈。
“也就是說一但發生戰争,就會出現元戎不知将校之能否,将校不知三軍之勇怯,各不相轄管,及至出兵,首尾不能相救,號令不能相通”他将她飄垂在額前一絲發勾住,細細在手中把玩,“敗,是自然的。”将發繞在她耳後,順而撫過她光滑的頸項。
“所以父親任樞密院使時,就一直想上疏整改。但是”她略略垂眸,目光黯然。提起父親,總是難免有些心痛。
沒有遺漏她任何一絲情緒,劍修将她抱緊。“令尊泉下有知,見你為完成他的遺志如此盡心盡力,該是含笑瞑目了。”偎進她的頸側,呼吸她的白蓮幽香。“只是素雪”他在她耳後偷取一吻,莞爾笑道:“對着此情此景,我們在這兒軍國天下的論着,不嫌有些煞了風景?”
聞言她展顏輕笑,此時園中正是風花落英,滿目缤紛,亭裏是檀香缭繞,琴音縷縷,本該是極美悠閑的情景,她卻和他論着兵制,實在是焚琴煮鶴了。
“劍修,”她靠進他的懷抱,舒心的笑道:“素雪不過是個平凡女子,為這等大事如此上心,也全是為了先父未完的心願。至于軍國,天下,百姓,江山,朝政抑或權謀,素雪都沒有興趣。”
“我懂。”他也一樣啊,縱使長才就此埋沒,他也毫無怨尤。如果不是十年前那場變故,也許他會繼承晉王之位,做個輔佐君王的良臣。而素雪,說不定也會嫁個門當戶對的男子,相夫教子平凡度此一生。但是命運卻偏偏出了這樣的岔子,讓他們都失去了本該擁有的平凡幸福。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他們遇上了彼此。
“我猜想聖上應該會來找我們。”她似無心的胡亂撥了幾下琴弦,洩露心緒中隐隐的不安。她可以預料的到,原本平靜無波的日子就此要打破了。
“哦?”他略略感到雪園的平靜就快要不保,但卻不甚明了。“你可瞞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捉回她一雙柔荑,細心的揉捏剛剛撫過琴弦的指腹。
她但笑不語,好象不願說,任他揉捏手指。
“咳咳”亭外有人裝咳,臉上卻在偷笑。“呵呵,但願沒有打擾到你們。”
不用看都聽的出是恒,一身錦衣華服張揚的繡着龍紋。“聖上”
“我還不知道素雪你會未蔔先知,居然知道我會來找你們”他笑嘻嘻的說,但是卻有些懼怕的看着劍修。
“聖上過來是有要事?”她從劍修懷中離開,站起身步出亭外。
“這”他遲疑的看着劍修,而他顯然已經為自己的到來打擾到他們而不悅了。怎麽說?在這裏再談起朝政之事一定會被他罵的,但是素雪是決然不可能離開雪園
“如果又是朝政,我勸你別開口。”劍修顯然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也起身,步至素雪的身邊,把她的手納入掌中。
“劍修”她仰首認真的看着他,“既然現在躲不了,何不好好做完?”她知道他是心疼她,但是情勢已經是如此,由不得他們躲。
“素雪”他也明白,但是
“聖上來,想必是要問更戍之制整改的事了。”她猜的沒錯的話。
“是。”他也為她那決然認真的模樣動容,這個病弱的女子拖着甫有起色的身子,刻意枉顧劍修對她的疼愛。唉如不是事關重大,他怎會來打擾他們?“素雪”他自袖中拿出一份奏折交給她,“這個,是伊世吾今天呈上來的。但卻絕不是他能做的出來的,所以”
“我明白了,聖上。”她只翻開了一頁就合上,“您是懷疑我在伊府留下了什麽,還是想問伊府中可還有什麽人能做的出這份東西?”
“我是想問後一件,伊府可還有什麽人做的出這個?”那不可能是素雪所為,且不說她根本沒出過雪園,只那份東西的風格就不像。
“十之八九是墨晟了,對嗎?”劍修猜測,但顯然她早就料到了。
“是他。”她嘆道,“墨晟雖不精于此,但要做出這份東西”她揉揉開始糾結的眉頭,“并不難——”
“好,我明白了。”恒點點頭,并不多問什麽。随即馬上換回那副頑皮的模樣,笑嘻嘻的說:“風離改了出口的陣法,要進出的還真得小心呢!”
“哦?”素雪顯然并不知道雪園出口還有陣法這等事,但改陣這事她倒是可以明白為什麽。她并不清楚墨晟和風離之間有什麽糾葛,但改陣顯然是為了防他再來。
“這等小事素雪你就不必操心了,安心休養好身子,等到劍修找全你的藥,治愈你的宿疾,那我們就可以喝喜酒了。”恒笑咪咪的看着素雪的臉色因他的話而羞紅。
“聖上”突然提到這個,她不自覺的羞赧。
“事說完了就快滾出去!”劍修下逐客令,他不願看見她為外面的任何事操心,盡管她說不能再躲。
“啊!我馬上走————”恒一躍身不見了蹤影。
劍修把她抱起,慢慢回到亭中。“我不是要躲,我只是想先讓你好起來。”他在她耳邊緩緩的說,“你想盡快的解決外面那些事,我明白。但是我不許以你的健康為代價。”話語聽似霸道,但卻包含了許多的無奈與疼惜。
“我可以完全好起來嗎?”已經纏繞她十年之久的宿疾可以痊愈?不是不信他,只是
“相信我,相信風離。”他抱緊她,“只要我找到那株‘雪域火蓮’,藥就全了。”他輕咬一下她的耳垂,以獲得她全部的注意力,“那時,就嫁我為妻,可好?”一字一句,皆是呢喃般親昵。
“為妻?”她不曾想的那麽遠,只是想陪伴他。不在乎什麽名分禮法,直到她生命的盡頭。她也是念詩書禮儀長大的官宦千金,明白何為‘聘而為妻,奔而為妾’。能留在雪園裏伴着他,她已然知足了。
“你不願嗎?”他可以自她的眼中看出她在想些什麽,“莫非你在意那些俗禮?”他在她唇邊偷一個吻,“我的素雪可不像那麽迂腐的女子。”
“我當然願意和你一生一世。”她怕癢的躲開他的偷襲,“素雪這一生,不管可以有多久,都是劍修你的。”說完了這句,她雙靥微紅的垂首。
“那就好”他低頭吻上她的櫻唇,品嘗她柔軟的香甜。“真的很好”——
——
伊府
墨晟在素雪住過的內院小屋徘徊良久。不能帶她回來,那份什麽輪兵更戍的折子只有他試着做了。好在以前聽她說了不少,要用的東西和記錄府中也是現成的。當然可能不會比她做的好,但是起碼可以交了差。
現在該想想怎樣帶她回來。既然已經答應風離不再進那個園子了,唯今只有設法引她出來。該怎麽做呢?
“晟兒你怎麽在這裏?”是伊世吾,一身朝服還沒換掉,想必是剛剛從朝堂回來。
“義父”
“滿府的找你,沒想到你在這兒”呵,真是癡情的種子。“今日那份輪兵制整改的折子皇上還誇獎見解獨到呢!”
“墨晟只是照着素雪留下的一些草稿略做了修改,若是她來做,想必更好。”提到她,他的心很是不自在。
“哦?還是沒有她的消息嗎?”怕不是沒有消息,只是他不願說吧。自那夜他出去,拂曉才歸後,他總是不自覺的怔忡走神,其中該有些不為人知的事“
“沒有。”他搖頭,但眉眼間還是洩露了些許憂郁。
“是嗎?”伊世吾不信,但也沒有多問。這孩子,也許身手一流,才智也有幾分。可惜心機就遜色于那個丫頭了,不然他大可任那丫頭死也好活也罷的失蹤。
“墨晟還有要事,先行告退了。”他不想和他多說,眼下該是想想怎麽帶她回來。
“去吧。”看着他的背影離去,伊世吾的臉上浮起老奸巨滑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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