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出園

雪園

風離将一只雪白的信鴿交給素雪,示意她取出蠟封在鴿腳銅管中的東西。

素雪展開管中窄小的紙條,上面只有寥寥幾字:一劍無回,莫忘早歸。

言語讀來甚是模糊,但素雪卻懂了。

“姑娘可明白其中的意思?”風離瞥了字條一眼,還是看不出所以然來。今日從外面回來,捉住了這只不該出現在谷口林陣中的鴿子。

她點點頭,神色有些沉重的開口:“望公子将字條與鴿子一并毀了,別讓劍修知道才好。”劍修又出園去為她尋藥了,這幾日恐怕不會回來

“我明白。姑娘可是有什麽打算?”他覺得不對,但是哪裏不對他也說不出,只是隐隐感覺眼前這個女子似乎在盤算這什麽。

“暫時沒有”她顯得有些困惑的搖頭,但随即面色一整,向他福身:“有勞公子了,素雪先告退。”

“姑娘慢走。”看着她淩波步弱的往夭華亭走去,風離說不出的不安。

夭華亭中,素雪獨自撫着瑤琴。曲子仍是那一首,但卻因心緒不同,彈出的音竟也不一樣。若說伴着劍修時是情滿絲弦,那此刻,卻是愁腸萬千了。

“素雪你有心事。”出現的是恒,不同于以往的嬉笑,今天他的神色也很是凝重。

“聖上怕是也有”她的手指并沒有停下,憂悒之意續續自她指間溢出。

“我們的心事恐怕是一件”能讓她和他一同憂心的,只有劍修了。

“是啊,聖上”她用力一撥,挑斷了一根危弦,也勒傷了她的纖指。血,染紅了弦絲。“請聖上明示吧。”

“今日伊中丞向我密報說晉王餘孽未除他請密旨剿滅”他不清楚到底是哪裏出了岔子,為何這十年來都沒有人追究的事會有人突然扯出來。伊世吾那條老狐貍!

“是我給劍修惹來的禍”她自袖中取出一條素淨的帕子,将手指的傷口輕輕纏上。“唉,終究還是如此”

“素雪何出此言?”她惹來的禍?難道說這麽做是為了逼劍修交出她?

“聖上帶我出園吧。”她仿佛下定了決心,嘴角竟揚起一絲的弧度。

聞得此言,他驚得微微一震。帶她出去?那劍修豈不是會撕碎了他?“這”他瞪大眼看着她,難道她為了不想給劍修惹麻煩,自願回伊府去?!

“聖上不必驚訝,素雪主意已定了。”她站起身步出亭外,伸手拈下枝頭一朵欲墜的桃花,放在鼻下嗅了嗅,然後收進了袖中。

“若是擔心劍修的事,大可不必如此。”他不信似的再次說明,帶她出去?這可不是能輕易為之的事。

“劍修的身份無論如何都是不能被揭穿,而伊世吾也不太可能想的出這樣的計謀。”她太過了解了,這一切,都該是另一個人的所為。“聖上還是快些帶我出園吧,劍修若要是怪罪,就讓他來問素雪吧。”她淺笑道,回去了,不代表不能再見他啊。

聽出她話中深意,他不敢遲疑。若是碰見輕絨飛絮那兩個丫頭,縱使不敢阻攔他也要費去一些工夫解釋,還有在園中的風離

“那就得罪姑娘了”他出手點中她的睡穴,抱起她飛身往園外去—————

三日後,劍修回到雪園,原本因找到了最後一味藥而欣喜非常的他,在看見跪在夭華亭裏的輕絨飛絮後驟然冷卻。

亭裏的琴——斷了根弦,弦上還沾着血跡

“說!!”他壓下震怒,失落與心驚,冷着聲調斥問兩個丫頭。

“是恒公子”跪伏在地的她們不敢擡頭,即使不看主子的臉色,也能分明的感受到他的怒氣。

“是恒?!”他有些訝異,萬沒有理由是他啊

“是我。”接口的人正是恒本人。他早料到會有這一刻,唉,好人難做啊,素雪“

“你?”劍修冷靜下心緒,目光掠過他的眼。他?他做了錯事何曾主動認過?再者,他哪有那個膽子擅自帶她出去?怕是素雪自己

被他那樣的目光掃過,簡直是比直接給他一劍還要可怕。“好啦好啦”他投降,自袖中拿出一方染了血的絲帕,“素雪說你要問,就去問她。”

接過那方絲帕,劍修盯着上面的血跡良久。素雪啊素雪,你這是為何?

“可能是因為這個”風離現身于亭中,将本該毀去的紙條交給劍修。

“一劍無回,莫忘早歸。”讀完紙條上的八個字,他握緊拳頭,将紙捏得粉碎。

“你都明白了?”字,他認得是墨晟的,但話,他卻還是不明白。風離想着不知沒按素雪說的毀了紙條到底是對還是錯。

他沉默的點頭,扔下一句:“火蓮已帶回,盡速将藥配好!”轉眼消失了身影。

看着他離去,恒長舒了一口氣,“吓死我了”

“你膽子也真是不小,”風離也沒料到他真敢把素雪帶出去,“若不是他急着去問她,這亭子裏恐怕就要上演一出‘弑君殺弟’的戲碼了。”

“唉,好人難做啊”他哀嘆的坐在亭椅上,一臉苦難深重的模樣,“風離”

“不想等他回來撕了你,就趕快滾回宮去!”風離甩甩袖,離開了夭華亭。

“唉”哀嘆之餘,瞥見仍跪在地上的兩個丫頭,“你們倆先下去吧。有難,寡人一人頂了就是!”

“謝恒公子!”兩人叩首後相互扶持的起身退下。

“唉沒義氣的丫頭!”他怨恨似的撇撇嘴,繼續在亭中自怨自艾。

“你再嘆下去,這片桃花可就都要謝了”皓昔展開扇子,悠閑的搖着。

懶得擡眼瞧他,恒無精打采的應聲,“皓昔你回來了啊”

“出什麽大事了麽?”能讓他沒了精神,還着實不容易。

“是啊我闖了大禍了”

“哦?”收扇敲敲他,“說來聽聽”——

——

伊府

素雪醒來時她發現自己身處伊府一間繡閣,想來該是哪位已經出了閣的小姐的閨房。

“醒了麽?”不愠不火的聲調聽來透着寒意。

見到是他,她起身整了整衣襟,自若如常的在妝臺前坐下,拿起一只銀篦,緩緩理着發梢。“我已經如你所願回來了。”她冷冷的開口。

“雪兒”他不曾聽過她如此冷漠的語調,疏離得仿佛陌路。都是因為那個男人!他恨恨的咬牙。但看着眼前纖弱的她,他壓下怒氣溫柔的開口,“你能回來就好。”

“呵,好嗎?”她轉身,眸中秋水已凝成冰,“墨晟,你竟和那只老狐貍沒什麽兩樣了”

“你!”他怒氣難扼的一把扯住她的皓腕,卻迎上她一雙冰眸和滿眼的鄙夷。

“不!!”不能接受她這樣看待他,他猛的一撒手,将她重重摔在地上。

原本單薄的身子摔在地上,疼痛難抑的在她全身炸開,但她硬咬牙沒有痛呼出聲。扶着桌椅緩緩站起,強迫自己在他面前站得筆直。

“我可憐你。”她一字一字的說,“墨晟,我可憐你。”

“不————”自她口中吐出的字句如同冰淩般紮入他的心髒,痛得他無處可躲。

“認賊作父整整十載,為了複仇。”她看着捂住雙耳,幾近癫狂的他繼續說,“可惜啊你竟和自己的仇人越來越像了。”

“我是為了你,為了你啊!!”他抓住她消瘦的雙肩猛烈的搖晃,雙目布滿赤紅的血絲,配在這張妖豔的俊臉上,魔魅般可怖,但卻誘人。

她冷笑出聲,“為了我?”伸手夠到桌幾上一杯茶水,揚手潑在他臉上,“去想清楚為了什麽吧!”

被涼茶一澆,他陡然一驚。為了什麽?他現在的所作所為究竟為了什麽?!

重重的放開她,撂下一句:“你逃不出我的手心!”然後幾乎逃離似的出了繡閣。

見他走遠,她才放松了緊繃的身子,頹然跌坐在椅子上。揉着剛剛摔痛的肩臂,她長舒一口氣。自袖中拿出那朵略微蔫萎卻依舊粉紅的桃花,她強烈的思念着雪園中的一草一木。當然還有劍修

劍修已經回來了麽?輕絨飛絮,還有聖上該被他罵了吧

劍修找到素雪時,她正倚在繡閣的欄杆邊,手中拈着一朵桃花,若有所思的嗅着。什麽該死的‘一劍無回,莫忘早歸’!竟讓她這樣輕易的離開他?!

無聲的将她納入懷抱,深深的呼吸她身上還未散去的桃花淡香。緊緊的擁住她的嬌軀,才讓他自剛剛的難過情緒中解脫。但過緊的擁抱讓她忍不住蹙眉

“怎麽了?”他不放心的松開手,在她還來不及阻攔前捋起了她的衣袖————白皙如玉的肌膚上竟是一片一片的淤紫與青痕!

她掩飾着将衣袖拉下,低聲說:“只是不小心摔着了”

“跟我回去。”他重新抱住她,在她耳邊一字一字的說,語氣不容拒絕。

“不可”她想推開他,但卻無奈力道有限。

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的眼,裏面隐忍着委屈與不舍。盈盈一滴淚,将他滿懷怒意都澆得無影無蹤——“素雪”

“想必風離沒有把字條毀了吧,”她苦笑,“一(伊)劍無回,莫(墨)忘(望)早歸。劍修可是讀懂了?”

“他拿我來威脅你!”真是天大的笑話,他何曾被人用來當作脅迫的籌碼?“素雪你就為了這個嗎?”

“不,”她輕搖螓首,“劍修你怎會被那些人捉住?”她依進他的胸膛,感受不過離開片刻卻讓她如此思念的溫暖,“即使他們真拿你的身份這件事向恒請旨捉拿,恒也大可置之不理。”伸出食指,摸摸他下巴上的胡渣,看來為了給她尋藥,真是辛苦他了。“我擔心的東西是劍修你一直苦心守護的啊”

“我苦心守護的東西?”除了她,還有什麽?“是雪園?”他不敢相信,為了這個嗎?她是為了不讓他的心血被毀才甘願又回到這裏嗎?

“是雪園。”她淺笑着點頭,“劍修你花了那麽大心力來保住雪園的安寧,不能因素雪而毀”

不等她說完,他就吻上她的櫻唇,吻得她醺然目眩。這個只一眼就讓他深愛如此的女子,他該拿她怎麽辦呢?

“素雪,藥”他捧起她的粉頰,溫暖她微涼的雙靥。“已經找全了。過不了幾日,風離就會把藥制好。”

“那很好。這樣素雪就可以陪劍修你談論許多‘以後’的話題”她很高興,不是因為生命得以延長,而是可以陪他更長久。

“那時,”他懲罰似的輕咬她的耳垂,“我會來帶你回去”

“那時,”她沒有躲開的挑逗似的噬咬,只是面色微粉的垂首,“我一定跟你回雪園去。”

而繡閣下,一雙妒火中燒的眼正盯着欄邊纏綿的倆人,恨意讓他将自己的拳握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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