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別

那不是徹夜等候你為我點的燭火————

地上累積着數日來的冰雪,映得天色格外的耀眼明亮。即使在這晝短夜長的隆冬臘月,也讓人覺得天亮得非同尋常的早。

他知道她一夜沒睡,樓上的燈一整晚都沒有熄過。他也知道她在等,但等的絕不會是他。

“我該走了。”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的墨晟驀地開了口,伸手從懷中摸出一本冊子輕放在她的妝臺上。“你要的我給你了,希望我回來時你能遵守承諾。”

她并不回身面對他,只是停下梳發的手,放下銀篦,翻開名冊略略瞟了一眼然後合上。“我會遵守承諾,你去吧。”說着繼續拿起妝臺上的玉梳細細的梳理發梢。

“你好吧。”本有許多話要說的,但她全然冷淡的模樣讓他很是寒心,将拳緊緊一握,他轉身下了樓。

聞得他已走遠,她揚袖揮退了房中的丫頭們。

“姑娘這是做什麽”突然現于房中的玄黑身影并沒有吓着她,自從與劍修相識後,他這幫兄弟誰不是這樣無聲無息的就站在了眼前?見怪不怪的她看見風離時沒有一絲的驚訝,反倒是一副恭候多時的模樣。

“風公子不必多問,只将此物盡速交到聖上手中就好。”将妝臺上的冊子交到風離手裏,她不多做解釋。

“這是姑娘還是随我先離開此地吧,劍修不放心才讓我來接你先回雪園去。”不經意的瞥了一眼床榻上,他越看她這平靜得幾乎是視死如歸的笑意越是覺得不安。

“我不會走的,除非劍修自己回來接我。公子還是快些去幫聖上吧,”緩步至榻邊,大紅的喜服靜靜的躺在冰冷一夜的床榻上,散發着并不讓人愉悅的鮮亮光芒——墨晟竟為了她費了這等的心思!呵,說是非常時期不能像模像樣的迎娶她,至少該給她置辦一身像樣的喜服,于是不知是拿了哪位出閣小姐沒能用上的紅裝,連夜讓府裏的裁縫織工給她改好了送來。輕輕撫過喜服光滑冰涼的緞面,她心底不禁一陣惋惜,若這是為劍修而穿該有多好啊

“公子為素雪煉藥救命之恩,素雪還未曾謝過。”說着對他深深一福。

“姑娘不必如此客氣,既然如此那我先告辭了。”他見她拿出了裝藥的瓷瓶打算服藥,不得不出聲提醒,“姑娘切勿自行服藥,此藥藥力非比尋常,若無人以真氣将藥力及時催化,恐怕會傷及心脈。”難道劍修沒告訴她?

“哦?謝公子提醒了。”聞言她将瓷瓶收回了衣袖。

“姑娘保重。”帶着名冊,風離疾快的躍出了窗,剎那間沒了身影。

而房中的素雪卻将袖中的瓷瓶複取出,眼底浮現出悲傷但卻又似喜悅的光芒。

“小姐,吉時已到,請小姐梳妝更衣。”丫頭捧着一大盤的首飾進了房來讓她挑選,卻被她揮開。

吉時?呵,她又不是明媒正娶的嫁,何必還挑什麽吉時?!

那些金玉的東西她從來都嫌它們沉重,此時也是不會例外的。只從衣帶堆裏揀出一條素淨的大紅絲帶,用它替了平日慣用的緞帶将發絲束起,再換上一身喜服,也就算是完事了。

“去給我倒杯茶來,我要服藥。”她拔開瓷瓶上的木塞,輕輕嗅了嗅裏面散發出的藥香。

“是,小姐。”——

——

宮中依然很靜,但靜得有些過頭,像是空氣都凝結起來,讓人呼吸困難。

宮門內外劍拔弩張的兩方人馬對峙着,一絲一毫都不敢松懈。誰都明白這一刻意味着什麽,生死在此刻就都懸在了自己的手中————

門外的一方終于失去了耐心,率先發令撞開宮門。一聲一聲沉重的撞擊聲打破了這看似寧靜的宮廷,沉悶卻令人驚心的聲音在空闊的紅牆內外反反複複的回響————

宮門終于在一聲巨響中開了。

當大隊的人馬闖進時卻意外的沒見絲毫的抵抗,所以伊世吾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到達了勤政殿的門外。正當他打算帶着墨晟長驅直入時,卻只見得一個兵士對着墨晟一陣耳語,他便頭也不回的掉頭而去。

伊世吾管不得那麽許多,一伸手推開了正殿的大門——他幾乎難以抑制自己心中的興奮,好似打開了這扇門,從此他就可以高枕無憂,就可以站在權力的最頂端,不再受制于人,不再屈居于人下————

而殿內真實的情形,卻讓他一時無法接受。

“晉王殿下,這是怎麽回事?”他看着正與天子對弈的劍修,一時說不出話來。而他一直所信任的‘愛徒’陳守鏡也恭敬的立于恒的身後,神色如常“守鏡,你?!”

“恩師不必驚訝,待聖上這盤棋下完,學生再向您解釋。”不愠不火,他一如平日那般謙和有禮。

“這,這來人!快來人!”他一時竟也手足無措起來,慌忙的向殿外大叫,但卻沒有一人回應他。

“恒,這老賊太吵,我沒興致再下了。”扔掉手中的玉子,劍修無所謂的說。“算你贏好了。”仿佛對這輸贏不甚在乎。

“我也正想說呢,那算合棋好了。”他也扔掉棋子,順便示意陳守鏡一眼。

陳守鏡領會的一揖,然後恭身退出了殿外,出去時還聰明的閡上了殿門。

看着他們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裏,伊世吾突然明白似的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原來是這麽回事!聖上何其英明啊!收買了我最心腹的學生,倒不失為一個最簡單的方法!只是沒想到晉王殿下也在其中!”這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枉他處心積慮的籌謀了這麽久,沒想到到頭來竟被這樣幾個後生晚輩捉弄了一番!

“恒,他說的好象什麽都明白了一樣,真是死到臨頭還要自作聰明!”劍修并不理會他的自言自語,只是笑着對恒說,仿佛看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劍修,我知道你沒耐心一大早在這裏看這老東西鬧笑話,但好歹戲要演完才好收場啊。”恒與他一搭一唱,存心要氣死這個老賊。

“沒這工夫,你要有興致,只管慢慢玩就是了。”他沒有這心情,因為風離及時拿到了那份最重要的名冊,事情變得比他們想象中的簡單多了。至于這份名冊是如何到手的,他不禁又要懷疑到一個人身上。剛剛瞥見原本随伊世吾一同前來的墨晟在殿門口突然折返了,他不得不擔心素雪的安危。這丫頭啊,永遠不會乖乖的聽他的話的,看他這回怎麽罰她!

“那你慢走吧。”知道留不住他,人在此,心早就不在焉了。

見着劍修出了門,恒開始對着不願接受現實,現在已經有些呆滞的伊世吾‘敘述’如何贏他的全部過程。

“伊愛卿讓我從何說起呢?”裝作苦惱的,他笑得一如平日那般。“啊,就先說說我和‘晉王’的關系好了”

原本已經達到勝利門口的墨晟,突然聽聞兵士報說伊府的侍女有急事求見,他一想定是素雪出了事。誰知來的正是服侍素雪的丫頭,她急急的說着,他有沒能聽得太明白,顧不得太多他立即策馬回府。

趕回繡閣他見到的卻是一副驚心的情景————

血!她倚在妝臺邊大口大口的在吐血!

“雪兒!你這是怎麽了?!”走之前她還好好的,為何一會兒的工夫她竟會這樣?!

趕緊将她扶起,誰知她卻有氣無力的揮開他的手。“不要碰我”

“你!雪兒,這不是任性的時候,讓我看看你到底怎麽了!”心焦如焚的他連忙把住她的腕脈————她體內的氣血翻騰不止,到底是怎麽回事?!

“還不明白麽?”她竟不在意的擦拭了一下唇邊的血漬,冷冷的笑道。

正在他疑惑不解時,劍修卻突然進來了。

“素雪————”怎麽會?風離不是說走時她還好好的嗎?

“原來你騙我?!!”原本不明白的,但看見劍修此時出現在此地,他明白伊老賊那邊一定是敗了。雖明再她要走名冊一定是為了幫這個男人,但沒想到她竟然欺騙他!不但從他這裏弄到了名冊好讓那老賊一敗塗地,而且在算準時機,在最關鍵的時刻将他引開,讓伊老賊連垂死掙紮的機會都徹底斷絕。高明!真是高明!

“你擅自服了藥?!”劍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麽多血!她不是早就知道那藥不能自行服用嗎?難道說她是故意這麽做?!

“我是沒聽你的話,但不要罰我好嗎?”對不起,劍修,我別無他法事,全因素雪而起,我不能讓你們籌謀辛勞這麽久而換來一個風險太大的賭局,我要讓你們贏!哪怕為此付出性命也再所不惜!

“素雪,你太傻,太傻————”我根本就不在乎那輸贏啊!我在乎的只有你,只有你啊!

“為什麽?!為什麽?!我這麽信任你,你卻要騙我!!”不能接受這樣的現實,墨晟忽然雙目怒漲着血紅,一把将素雪抓住,往茫茫風雪的窗外而去————

劍修見勢也慌忙飛身跟出————

墨晟一手緊緊掐住素雪的咽喉,一手緊握那塊刻有‘晉’字的玉牌,立在狂暴的風雪中猖狂大笑:“我不會就這樣輕易的敗給你!!趙劍修,這是你‘謀反’的最好證據!”

“放開她!”眼下他最在乎的是她的性命安危,什麽謀反不謀反?!

“行啊,把伊世吾放了!”狂風将他的發束吹散,讓他看起來更像鬼魅一般。赤紅的雙眼可怖的怒睜着,怪異的笑挂在他原本俊美得近乎妖異的臉上,顯得格外的駭人。

“你先放了她!”眼見得她的纖頸被他緊緊握住,他一時心急如焚卻不敢輕舉妄動。大風吹開了她束發的紅色絲帶,原被束在黑發之內的白發剎時被吹得随風飛舞。一身殷紅的喜服,襯得她因氣血翻湧而紅豔的臉色更是凄豔。

支撐不住自己身體的素雪終于往下倒去,墨晟也被她順勢拉得彎下了腰。而正在此時,她卻以最後的一絲力量抓起地上一把雪扔向了墨晟的臉————

本就精神繃緊在崩潰邊緣的墨晟,忽然被打中了臉,想都不想的用另一手打出了全力的一掌————

他手中的玉自然抵不住這強勁的掌力,頓時碎成粉末。而她

噴吐出大口的鮮血,她如破碎的布偶一般頹然倒在了地上。

墨晟被自己這一掌也震得清醒過來,他做了什麽?他剛剛做了什麽?雪兒

顧不得什麽,劍修疾發一掌,将墨晟震飛至三丈以外。

“我不乖但怎麽能罰我不許不許喝雪釀”一滴淚滑過她左眼角的淚痣,含着虛弱的笑,她緩緩閡上了雙眼。

“不——素雪,你怎麽能這樣?!我不許!不許!”疾怒和悲痛一同湧上心頭,讓他的真氣忽然岔亂,猛的吐出一口血,抱起奄奄一息的她,他匆忙往雪園的方向趕去————

當他醒來時,輕絨正侍立在一側,見他醒來神色一時亦悲亦喜。

“公子,你醒了?”

“嗯。”素雪!素雪怎樣了?他只記得當時他帶着素雪匆忙的趕回來,将她交給風離之後就不省人事了。想是氣血攻心,被風離點中大穴而強制‘休息’了。“小姐現在怎麽樣了?她人在哪裏?”

“小姐小姐她”輕絨支吾着不敢答,突然就哭喪着跪了下來。

“說!”難道還是沒能救回她?不祥的預感盤旋浮上心頭,正打算起身沖出房去,卻被忽然現身的三人攔了個正着。

“別攔着我!她在哪裏?!”掙紮着要出去,但無奈身上大穴被封,根本沒有掙脫皓昔和恒的力氣。

“她死了————”

一直站在一旁沒有動手的風離忽的開了口,說出了這個他最不願聽到的結果。

“不————”他不信,“我要見她!”怎麽可能?風離怎麽會讓她死?!

“她已經死了,”風離說的很是冷漠,“如果你一直這樣,我不會告訴你葬她的地方。”

“風離你————”一時急怒攻上心口,讓他又吐出血來。

“公子!”輕絨驚呼着起身扶他,卻被他揮開。看不下去的恒終于出手,再度點中他的穴道。

劍修逐漸模糊的視線只停留在那扇她曾經倚過的窗,朦胧恍惚中,他似乎見到一身紅衣的她又斜倚在同樣的位置,向窗外伸出手,仿佛在試探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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