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遠方的我在夏天看雪(3)

「在所有有你的選擇裏, 我都選擇你。」——出自網絡

紙條雖是已經給出去。

但方循音一直沒有收到回複。

幾天過去,她好像全身上下悉數洩了氣,忍不住開始疑心、是不是陳伽漠壓根沒有打開那個紙袋。

畢竟, 确實也沒見他再穿那件衛衣。

但要方循音再去當面問一次,好像又太過于為難她。

只得作罷。

轉眼,江城進入春分時節。

渠意枝他們幾個保送學生先行結束高中生涯,離開學校。

其餘高三準考生, 則開始進行二模。

時間就像流水一樣, 眨眼間、已從指縫中潺潺流過, 捉不住絲毫蹤跡。

江城高考和其他地方不同, 高考前盲填志願、而非高考後拿到排名再選。

所以, 差不多四月份,志願表就會集體上交。

一般來說, 八中會用一模和二模成績綜合考量、給學生估分, 再由班主任幫助大家填報志願。

方循音兩次考試發揮得差不多。

勉勉強強、摸個985大學分數線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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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高考沒有超常發揮十幾分, 清北基本不用想。

但,相對來說, 江城本地高校對本地考生有錄取優惠。

她這個成績,如果留在江城、且願意服從調劑,按照前幾屆分數線, 大概率可以擦邊進江城大學。

其實壓根無需考慮。

以江大作為第一志願、再合理不過。

然而,方循音卻遲遲無法下定決心。

講臺上。

趙老師進行最後一次提醒。

“我再說一次,志願表必須家長簽字确認。高考是影響你們一輩子的大事,考進什麽學校、幾乎就是你人生的分水嶺了, 不能自己瞎填,想一出是一出,啊!知道嗎?!一定要和父母商量!志願參考手冊都給我好好看!什麽學校什麽專業、分數線、錄取要求, 上面都寫得很明白!看不懂就來問我!……周五之前,最遲周五,最終确認的志願表班長收齊放到我桌上。”

臺下,方循音咬住唇、垂下眼。

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那張志願表。

這件事,還沒有和家裏商量。

其實可想而知,康文清一定會說、讓她自己做決定。

她的決定,應該會和陳伽漠息息相關。

但直到現在,她依舊完全不知道對方到底是怎麽想的。

到底該怎麽辦?

……

這般,一直拖到周四晚上。

次日就是最後期限。

方循音無可奈何,輕聲在飯桌上講起這件事。

“……成績大概就是這樣。清北的話,希望不大,但我有點想去北城其他學校,或者去南城……唔,但是幾所學校綜合來看,可能江大會更好一些。爸、媽,你們怎麽看?”

康文清和方為對視一眼。

表情都有點奇怪。

良久,還是康文清率先打破沉默,雷厲風行地說道:“我們有什麽好說的,上學是你的事,當然是看你自己選擇。總之,國內的公立學校學費都差不多吧?不管你去哪裏,上學還是供得起你的。你自己看着填就行。”

方為似是有話想說,喊了一句:“文清……”

下一秒,被康文清毫不猶豫地打斷。

“我就一句話,你對得起自己的努力,對得起爸媽給你花得錢就行了。”

果然不出所料。

方循音讷讷,低低應了一聲。

……

十二點多。

已是子夜時分。

窗外,夜涼如水。整座城市好似變得萬籁俱寂,只剩一抹臺燈光線、影影綽綽。

方循音結束今日複習。

第無數次将志願表攤開。

上面依舊一片空白。

“叩叩——”

倏地,響起敲門聲。

她心裏亂,不免有點緊張,趕緊将志願表翻過來、背對而上。

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急急應一聲:“在的。”

方為推開門,慢悠悠地走進來。

“爸?”

方循音聲音驚訝。

事實上,自從她長大一些起,因為胎記、還有自身敏感性格作祟,在家裏極少說話,自然和父母都不是很親。

相比之下,康文清性格強勢,也比較啰嗦,肯定會和她多些交流。

方為自己就比較寡言,加之還是爸爸,女兒長大了,總不好太過親密。

時間一長,與方循音之間、難免疏離。

這般深夜敲門進來,倒是極為少見。

方為朝她笑了笑,反手,輕輕阖上房門。

又從角落拉來一個椅子,放到方循音寫字臺旁邊,落座。

這架勢,像是要促膝長談。

方循音不知道有什麽事,免不了嚴肅起來,放下筆,轉過身,與方為面對面。

方為清咳一聲,慢聲細語道:“音音,你放松點,爸爸不是來批評你的。主要是,有件事,我想了想,覺得還是得跟你說。”

方循音點點頭。

表示在聽。

方為:“上個月,你不是偷偷問過我,媽媽為什麽去醫院麽?當時我覺得沒必要跟你說,怕影響你學習,不是就說身體檢查嘛。不過……唉。”

他輕輕嘆口氣。

方循音神經被吊起來,心裏閃過很多不好猜測。

臺燈光線下,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

她一字一頓地問:“媽媽她怎麽了?”

方為曲起指,輕輕叩了下桌面。表情似是在琢磨,要如何表達才好。

半晌,他開了口:“過年那陣,你媽就說眼睛前面有黑點,當時我們都以為是飛蚊症,沒放在心上。但是吧,那天她突然一下、眼睛一半位置看不見了,我就陪她去眼科醫院檢查。醫生說,是視網膜脫落,需要做手術。”

方循音瞪大了眼睛。

方為:“音音,爸爸不是說想幹擾你什麽。剛剛你媽在,我怕她生氣,也不好跟你說。但是呢,你媽這個情況,手術之後,不能勞累、不能做重力活、也不能生氣,需要長期修養,保持良好情緒。不然,手術之後也會再次脫落。我作為爸爸,還是希望你能留在江城,考江大。”

“……”

“你已經是大人了,爸媽也不是說要求你分擔家事或者怎麽樣。只是你自己也說了,去南城或者去北城,念的學校都不太可能會比江大更好。所以,留下來,經常能回家陪陪你媽,你看這樣好不好?”

很多事,冥冥之中,或許早有預兆。

方循音在心底苦笑一聲。

這下好了。

沒有什麽好糾結的了。

作為子女,父母身體不好,叫她如何能為一份得不到結果的暗戀、遠走家鄉?

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如此。

見方循音垂着頭,一直沒有說話,方為開始踟蹰起來。

想了想,到底是心疼女兒,又補充道:“不過,如果你有其他更喜歡的專業、或者有很詳盡的計劃,爸爸肯定還是支持你……”

“沒有的。”

方循音趕緊打斷他。

頓了頓,又輕輕彎彎唇,語氣平靜,說道:“我會努力考上江大的。爸,你別擔心。我心裏有數。”

她的暗戀。

她的月光。

從陳伽漠出現那一刻起,便注定了無望。

再怎麽樣、都只能徒留滿腔苦澀。

五月。

江城進入初夏時節。

江城八中安排了拍攝畢業照,要求高三所有人全部到校。無論是藝術生、保送生、或者是留學生,都必須參加。

時間定在上午。

早操結束就開始。

先拍年級大合照,再給每個班拍集體照。

八點,陽光正好。

操場漸漸開始熱鬧起來。

老遠,方循音看到渠意枝在沖她揮手,立刻招招手、回應她。

兩人走到一處。

渠意枝從包裏摸出一瓶旺仔牛奶,交到她手中。

一入手,便是冰冰涼涼,緩解初夏熱意。

方循音沖她笑起來,“謝謝——”

渠意枝:“說什麽謝不謝的。你趕緊過來給我寫寄語。”

“什麽寄語?”

方循音不明所以。

渠意枝見她懵懂,嘆了口氣,解釋:“就是類似同學錄一樣的東西嘛,也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花招。我看啊,多半是哪個癡男怨女,想趁着高三表白,所以找了個這麽老土的辦法。”

“……”

這年頭,網絡發達,各類通訊軟件層出不窮。

紙質同學錄早就被取代,好像只存在于記憶之中。

方循音小學畢業時,班上還是很流行寫同學錄。

外殼或硬制、或軟制,大小不一、五顏六色,內裏紙張也各有不同。裏頭一條條信息,從聯系方式、到個人愛好,樣樣齊全。看起來,頗有點“填完就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

到初中畢業,也還是會有些女生,比較講究儀式感,給班上同學填同學錄。

但現在,基本不會有。

所以,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高三刮起一陣風,流行讓同學給寫畢業寄語。

網絡數據有幾率會弄丢。

但紙張,若是好好保存,就絕對不會丢。

甚至,以後回憶起來,還能有點歷史懷舊感。

渠意枝素來活躍,自然不會錯過這類活動。

只不過,她和班上同學關系不好,也沒有什麽特別多同學可以寫,必須有一個算一個。

“多寫點多寫點,到時候我還能拍個照發朋友圈。”

方循音:“……”

她笑了笑,蹲在操場邊,拿着筆,給渠意枝寫了滿滿一頁字。

大多是祝福,還有些誇贊之詞。

渠意枝十分滿意,拿起那頁紙,對着光凝視許久。

手指輕輕一彈,移開,順手捏了下方循音臉頰。

“寶貝兒,最愛你了。”

方循音手裏捏着水筆,臉頰泛出微紅,對于渠意枝這種隔三差五的表白,依舊是十分腼腆模樣。

“謝謝。”

頓了頓,腦中倏地閃過一個念頭。

她動作微僵。

心髒跳得飛快。

最終,到底是無法抑制那點渴望,擡起手,朝渠意枝背包位置指了一下。

“……枝枝,那個寄語紙,能不能給我一張?”

渠意枝訝然數秒,失笑,“當然可以。多給你幾張,你也拿去讓大家寫好啦。”

……

沒多久。

操場順利搭好臺階。

老師開始指揮所有人排隊。

因為人多,年級大合照拍得比較費勁,男生三排女生三排、各自站好,連高矮也沒有太講究。

只有照相師在前頭,把幾個突出位置稍做調整。

接着,便飛快拍完。

再輪到班級合照。

先是幾個平行班拍,兩個競賽班都排在最後。

等平行班拍完,各自班主任喊回班級,人群才算漸漸散去。

樹蔭裏。

方循音推了推眼鏡。

目光不自覺搜尋。

此刻,陳伽漠和常哲嶼、連同班上幾個男生,都靠在主席臺下面,似乎在閑聊着、等待。

遠遠望去。

陳伽漠表情很淡,看着不太平易近人。

甚至,因為風姿卓絕,還有點高不可攀的意味,叫人忍不住将視線牢牢停留在他身上。

只不過,方循音只偷偷看了他幾眼,就沒有再看。

鞋尖在地上輕蹭。

她長長嘆息。

時間過得可真快。兩人第一次見面場景,仿佛還近在昨日。

歷歷在目。

三年。

三年過去了。

她竟然都已經偷偷喜歡了陳伽漠這麽久。

不,其實都不能叫偷偷。

陳伽漠那麽聰明,或許,在日記時間還沒有發生時,早已有所猜測。

再加上日記……他一定什麽都知道。

只不過,為了照顧她那點自尊心、那點面子,所以一直裝作不知情罷了。

或者,因為喜歡他的女生太多,所以他也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事吧?

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細節而已。

但對于方循音來說,卻好像并不是什麽細節。

那是一個少女完整的一個青春。

終于,一切都快要結束。

……

方循音心裏亂七八糟,連拍畢業照時,都有些心不在焉,頻頻望向陳伽漠方向。

“咔嚓。”

第一張拍完。

照相師檢查了一下照片,朝着他們搖搖頭,大喊道:“有同學表情不好,重新來一張!”

“……”

折騰半天。

總算弄好。

一圈人“呼啦啦”跑過去,将照相師團團圍住,迫不及待地要看照片。

因為物賽班是最後一個班級,後面沒有其他同學在等,照相師也沒有為難他們,樂呵呵地将相片調出來,按着相機翻了幾下。

又順口解釋:“一共拍了五張,到時候你們班主任會全部發給你們的。你們挑一張最好的打出來。”

但沒有人仔細聽。

大多在感嘆自己表情。

“救命我好醜啊!”

“啊啊啊這張我眨眼了——”

“劉海怎麽回事……”

方循音站在人群最外面,緊張地握住手。

她剛剛……是不是……

直到放學。

班長在班級群發了照片。

方循音點開第一張,細細掃過,立刻紅着臉、保存下來。

只有那一張,她側着身,望向陳伽漠方向。

就像人類。

在遙遙望着月亮。

這一刻被定格下來,哪怕再也沒有然後,她也想永遠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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