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明明寒冬已經很遠(8)……
國慶長假結束。
方循音她們的第一刊雜志、終于結束全部前期制作流程, 下到印廠。
整個組都松了口氣。
畢竟,所有人假期都在校對和排版。
那些字、那些插圖,密密麻麻, 每一頁都要反反複複核對,防止出錯。
時間一長,難免叫人心生焦躁。
“終于結束了……我的天哪,這一個多月過去, 我都快不認識‘宇宙’這倆字了。”
“別的不說, 好像咱們一群文科生, 弄了檔走近科學。這感覺, 酸爽啊。”
“沒有啊, 方方不是理科生嗎?還是江大的高材生呢。我聽隔壁部門的開開說,方方和咱們這期這個采訪的大佬還是同學。”
“……”
這話一出, 倏忽間, 整個辦公室所有人目光、全數集中到方循音這個方向。
那天, 從光科大回來,開開将陳伽漠其人、在整個內容部門宣傳了一番。
特別是學歷和顏值部分。
他們這個新雜志項目剛成立, 編輯都是年輕人,比較開朗。
開開用詞誇張、說陳伽漠帥得人神共憤。自然,也容易引起一些好奇心。
所有人都在等待方循音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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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能順勢打聽一些八卦。
方循音有些尴尬, 只抿着唇輕輕笑了笑。
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明顯不想多聊。
她一直把陳伽漠置于心髒最深處。
小心翼翼。
妥帖保存着。
暫時,還沒有那麽好的心态,能把他變成一個話題、随意與人分享。
好在,辦公室同事相處了一個多月, 大抵都了解、方循音脾氣就是這般,不善言辭,半天說不出什麽話。況且, 也只是閑聊而已,沒必要把別人弄得難堪。
等不到回答,大家便漸漸噤聲住嘴。
頓了頓。
話題很快轉到其他方向。
方循音靠在椅背上,靜靜聽着,沒有再插話。
倏地,手機在桌上輕輕震動起來。
她趕緊拿起來。
解開屏幕。
下一秒,眼睛不自覺猛然瞪得老大,難以置信地盯着屏幕上、那一行新信息字眼。
竟然來自陳伽漠!
她心跳還是會加速。
沒有絲毫辦法。
只能手指輕輕移過去、點開。
KuiperBelt:【方循音。】
KuiperBelt:【晚上有空嗎?我想約你一起吃飯。】
“……”
方循音眉頭不自覺蹙起,指尖壓着手機,無意識地輕敲着,不知道該如何回複才好。
東猜西猜都沒有意思。
猶豫,也只是一種人類趨利避害本能罷了。
或許是太久沒有回應。
接着,陳伽漠又跟上了新一條。
KuiperBelt:【沒空也沒關系,我來接你下班,可以嗎?】
KuiperBelt:【把卡戎也抱過來。好不好?】
……
時值十月中下旬。
白天越來越短。
不過六點多,江城已經飛速被暗色包圍。
夜涼如水。
方循音單手背起包,獨自下樓、小跑離開公司。
一輛黑色卡宴停在馬路對面。
還是上次那個地方。
這回,是陳伽漠自己開車。
行至車前。
方循音用力撫了撫胸口,試圖壓抑住心髒“怦怦”亂跳的聲音。
接着,才拉開副駕,悶聲坐上去。
她垂下眼,聲音又細又軟,像只小兔子般、喊他:“……陳伽漠。”
十根手指繞做一團。
陳伽漠沉沉輕笑,“晚上好。”
方循音愣了愣。
不知為何,陳伽漠喉嚨有點啞。
雖然聲音還是好聽、還是提琴一樣的音質。
但明顯能感覺到,尾音有點沙。
她心髒揪起來。
抿了抿唇,試探性地小聲提問:“……哪裏不舒服嗎?”
陳伽漠沒有作聲。
見她已經系好安全帶,長指控住方向盤,輕輕一打,将卡宴開進車流中。
晚高峰時間,市中心車道再多,也難免堵車。
兩個紅綠燈後。
車便不得不停下。
這會兒,陳伽漠才捏了捏鼻梁,渾不在意地“唔”了一聲,淡定答道:“沒有不舒服。實驗室有點忙,熬夜。”
“哦,哦。”
方循音放下心來。
倏地,又想到什麽般,扭過頭、往後座張望了好幾眼。
車流緩緩往前挪動。
陳伽漠餘光掃到她動作,淡笑一聲,“卡戎在睡覺,所以沒帶來。”
這麽多年過去,卡戎雖稱不上一只老貓,到底不如幼貓時期活潑愛動。
平日裏,陳伽漠人在學校。
哪怕有家政阿姨在,它也并不經常動彈。
一直是安安靜靜趴着睡覺。
只有陳伽漠回去,才會“蹬蹬蹬”跑出來,沖着他撒撒嬌。
方循音輕輕“啊”了一聲。
語氣似是有點失望。
陳伽漠:“卡戎在我現在住的地方,你要是想它,吃完飯我開車帶你去看它。”
方循音不願意給他增加麻煩,連忙搖頭,擺擺手。
複又低低補充道:“不用麻煩的。”
“不麻煩。不過,很抱歉,暫時不能請你進去。”他笑了笑,通身都是芝蘭玉樹般溫潤氣質,“那樣對你不好。”
“……”
事實上,哪怕陳伽漠從常哲嶼口中、明确了方循音心意。
但他依舊不願意叫小兔有絲毫為難。
他願意循序漸進、願意遵循她的想法,也絕對不會強迫她。
就算方循音因為他曾經那點自以為是的年少輕狂、那點并非本意的惡語相向,而決定再也不給他機會……
思及此。
陳伽漠苦笑了一聲。
說實話,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大家都不是孩子了。
或許,方循音已經開始發現,他是那樣一個卑劣懦弱的人,因為一點點挫折、就開始崩潰逃避,開始憤世嫉俗、放任自流。
甚至,還生過那樣的病。
他壓根不配做她的月亮。
或許小兔就不會再喜歡他了。
那可怎麽辦?
和常哲嶼說得那樣信誓旦旦。
到頭來,陳伽漠也會彷徨猶豫,也會踟蹰猶豫。
大概任憑誰都想不到。
……
一頓飯吃得兩人都有些神思不寧。
等到走出店,時間已經有些晚。
此刻,再開車去大學城,也不太現實,只能作罷。
陳伽漠開車送方循音回家。
不消片刻。
卡宴轉進她家小區裏。
停在空地。
夜幕下,老舊小區承載着歲月痕跡,樓房鱗次栉比、靜靜矗立在這中心地帶。仿佛只要輕輕一擡眼,就能聞到半空中飄散着、屬于江城舊時代的煙火氣。
陳伽漠率先下車,替方循音拉開車門。
方循音有些手足無措,好像身體都不知道該如何擺。
在陳伽漠平靜目光之中,同手同腳地下了車,猶如個小醜。
她咬了咬唇,有些尴尬洩氣。
好在,陳伽漠并沒有取笑她,只沉聲問道:“方循音,以後,我可以經常來接你嗎?”
聞言,方循音猝然睜大了雙眼,擡起頭,難以置信地看向他。
話壓根沒有經過腦子。
直愣愣沖口而出。
“……為什麽?”
話音未落,兩人對上視線。
只一眼,方循音便敗下陣來。
她不想知道了。
至少現在,暫時還不想——還沒有做好接受其他理由的準備。
萬一,陳伽漠回答是老同學要常聯系。
就像她和渠意枝常哲嶼一樣。
那麽,她一定會覺得很難過,非常非常難過。
宛如一個潰敗逃兵,方循音搶在陳伽漠前,搶先開口:“那個,我先上樓了。今天謝謝你。”
語氣有些讷讷。
月色裏,陳伽漠慢條斯理地笑了笑,點頭,“好。我看你上去,然後就回學校。”
“……”
“方循音,晚安。”
“……晚安。”
夜深。
方為和康文清皆以早早入睡。
方循音輕手輕腳地洗漱完,回到自己房間,打開電腦。
這一天兵荒馬亂。
心情也是亂七八糟。
路燈下,陳伽漠最後那個眼神,叫她心緒浮動、再難平靜。
有些不可能的事情、好像快要變成可能。
但陳伽漠才剛剛回國沒多久,這麽突然,又讓人覺得不敢相信。
久旱逢甘霖、久病遇良藥。
難免讓人心生疑窦。
方循音咬唇,沒有再多想,随手打開私人企鵝號。
那個少女雜志編輯給她留了言。
打開就是好長一串。
滿片感嘆號。
【寶貝!啊啊啊啊你之前那個關于初戀的序言反響超級好!!!讀者都好喜歡!】
【你之前說馬上要工作了!那你最近還有時間寫稿嗎!主編讓我來問問你,能不能在我們雜志開一個長期專欄!就連載關于初戀的故事!】
【拜托拜托!稿費從優!考慮一下哈!】
方循音愣了愣。
初戀那個稿,好像是兩個月前寫的。
那天晚上,她聽說陳伽漠回到江城,回想起往事,才洋洋灑灑寫了一大堆。
這……開個專欄?
那不是馬上露餡了麽?
她一直在暗戀,壓根沒有真正初戀過。
但要是瞎編,肯定沒有那麽真情實感流露。
讀者會看出來的吧?
肯定就不會喜歡了。
想了想。
方循音打字給編輯回複:【抱歉啊編編,我沒有什麽初戀經驗,專欄應該是寫不了。不好意思。】
點擊,發送消息。
時間太晚。
編輯理應早就下班,不可能馬上回複。
方循音将對話框關掉,随意浏覽了一會兒網頁。
實在沒事做,幹脆又切出工作郵箱,準備審幾篇來稿再睡。
雖然創刊號已經做完,但後面每兩個月就要出一刊。
天文和航空涉及太多專業知識,門檻比較高,不是什麽人都能寫。作者自然得挖掘越多越好,提前備好稿,以免哪期開天窗。
打開郵箱。
第一封郵件竟然來自主編。
發送于兩個小時前。
方循音粗略掃了一眼。
郵件內容只有寥寥幾句話。
大概意思是、創刊號已經在宣傳期,編輯部要做好輿情監控,各大平臺的評判口碑都要及時關注。畢竟是網絡時代,收集網友評價非常重要。
最下面是一張分配表。
每個編輯負責一個社交媒體平臺。
方循音被分到關注貼吧。
後面還備注了幾個相關讨論吧。
她手指微頓。
貼吧啊……好多年沒有上過了。
她頂着那個ID、回了八中那個關于她和陳伽漠的爆料貼。
雖然回複成功删掉,到底還是做賊心虛,生怕被熟人發現端倪,不敢再登錄賬號。
一轉眼,時間竟然已經過去那麽久。
方循音牽了牽唇角。
不自覺有些悵然。
……竟然都這麽久了。
窗外,夜色深沉。
屋內臺燈光線明亮。
方循音甩甩頭,将雜念甩開。再打開貼吧,輸入一串賬號密碼。
頁面跳轉。
登錄賬號成功。
貼吧經過幾次改革,比之前看起來愈發花裏胡哨、也愈發陌生。
她有些眼花缭亂。
還未來得及輸入主編給的那幾個貼吧名字。
目光先被右上角紅色數字吸引過去。
【1139】
一般來說,在目前各大系統軟件裏,這種紅色字标就代表未讀信息。
可是,她哪來一千多條未讀消息?
這個號除了給康非池投票、還有那條已删除之外,從來沒有使用過啊。
方循音表情有些詫異。
順手将光标移過去。
點擊那個數字。
點開之後,竟然是吧內私信界面。
是一個數字ID的人,給她發了一千多條消息。
跳進去就是第一條消息。
時間來自四年之前。
一個未完盛夏。
那個ID給她發:【兔子,我要去美國了。】
方循音渾身一震。
一時間,渾身上下所有血液悉數沖到大腦。
連指尖都開始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
整整兩個小時。
她仔細讀完了那一千多條私信。
時間跨度長達四年之久。
【兔子,你應該不會再登錄這個號了吧?】
【……對不起,其實我也沒有讨厭你。對你說的那些話都是騙人的。你很可愛。但是我必須得走。留在這裏,就是拖累別人、成為所有人的累贅。】
【我生病了。很嚴重的病。醫生說這是精神病的一種。這件事不能告訴任何人。】
【兔子,你知道之後,也會害怕我嗎?還會用那種小兔一樣的眼神看我嗎?】
【……】
【今天我去見了我的醫生,那是個光頭老外。他說,讓我跟他分享一些有趣的事情。我就想到你了。你好像一直很有趣,無論是表情還是動作,都很乖很可愛,有點怕我,但是又喜歡我。我不想把你分享給他。】
【晚上,我看了你寫的日記。很抱歉,我不該偷看那些。可是,看到你寫的那些,我總覺得,還有人願意站在我這裏。】
【我好像有點想你了。】
【你的生日應該馬上要到了。我給你寄了明信片,願你一切都好。希望它能帶着美景,準時送到你手中,讓你在生日那天有個好心情。】
【其實左手寫字我練了很久,一直都沒有右手寫得那麽好看。你以前說我的字很好看,你還記得嗎?】
【那張寄語紙,其實我想了很多話,但最後都沒敢寫上去。】
【……】
【兔子,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我爸了。醫生說這是康複的征兆,但是好像也沒有很高興。】
【我考上了Caltech,繼續學習天文專業。這下,是不是離你日記裏寫的、那個喜歡的陳伽漠,又重新近了一點?】
【你送我的土星有點生鏽了,怕鏈子斷掉,我戴到手上去了。做手鏈也很合适。謝謝你。】
【卡戎還好嗎?我很想它。】
【其實,我當時就知道你是想讓卡戎來安慰我的。沒能對你說謝謝,對不起,其實我真的很高興。】
【……】
【我決定回國了。】
【上面這些話,現在再看,好像不少都是在我精神錯亂的時候發出去的。】
【……方循音,我害怕将來有一天你會看到,又害怕你永遠看不到。】
【但仔細想想,最好你還是永遠都不知道,陳伽漠是一個多麽懦弱又沒用的人。最好,在你的心裏,他永遠如月光一樣,高懸于天。就算永遠不能原諒他,也能留一點美好的回憶。】
【……】
眼眶裏蓄起淚水,簌簌往下落。
可是,怎麽擦都擦不幹淨。
竟然已是子夜時分。
方循音紅着眼、“唰”一下站起身!
決定了,她要到陳伽漠那裏去。
就是現在。
一刻都等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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