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狗血武俠(12)

“教主, 您确定嗎?”燕聆從袖口取出一枚藥丸,猶豫着該不該遞給宋疏,“這樣對江大俠……會不會太殘忍了……”

一聲不響抛下他跑了就算了, 還要給他下毒,而且是讓人很長一段時間陷入失明、五感遲鈍的毒。

她知道宋疏事出有因,但任誰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置身黑暗中都太可怕了, 這甚至比直接打斷他的腿都狠, 她不敢想像對方到時會有多崩潰。

“不然該如何?其他方法未必能限制住他。”宋疏神色淡淡, 從她手中把藥丸拿過來, 緩緩坐在了床邊。

他不常看得到江謄的睡顏,這段時間他本就嗜睡,而對方每日都要早起練劍, 給他做飯,晚上也一定先哄着讓他睡着。江大俠可能沒被疼過,骨子裏不大會疼人, 只照着本能去做,嘴也不會說, 有時候被誤解了也不怎麽解釋。但也确實是盡其可能地在對他好,所以宋疏解毒之後在他身邊留了下來, 然後越留越久。

但他還是決定要離開。

江謄确實生得一副好皮相, 眉高眼深,鼻梁挺拔如山巒,下颌線尤其清晰鋒利,側臉像刀劈斧鑿出來的一般, 是很具有攻擊性的英俊。

指尖撫過男人形狀優美且單薄的唇, 宋疏把那藥丸放進對方口中, 然後喝了一口茶, 俯身渡給他,讓他咽下。

兩人一個俊一個美,四瓣唇柔柔貼在一起,有一點晶瑩水漬沿着唇角蜿蜒而下,被美人白皙帶粉的指尖輕輕拭去……從旁人視角看來,只覺得此景暧昧又溫情,哪能知道這是在喂毒藥呢。

燕聆嘆了一口氣,不免覺得可惜。

宋疏卻沒有多留戀,讓她把茶杯放回原來的位置,清理掉床邊容易撞翻的東西,然後掀開被子,把配劍放在了江謄手邊。

離開之前他想了想,還是把赤霄一并留在了屋裏,沒有帶走。

宋疏是想過一直留在江謄身邊的,等他當上武林盟主,還可以和他互惠互利。但不想那日遇上了沖雲門。

江謄從未對他表露些什麽,但宋疏知道對方心中負疚,早在很久之前他就說過,裴遠山對他親如生父,沖雲門更是他一直以來的家。江謄本是光明偉岸之人,如今為了自己打傷師父、叛出門派,無論如何都不符合他一貫堅守的原則。

而且事情過去之後,沖雲門那邊一點消息都沒有,如果裴遠山決定與江謄決裂,那早該在江湖上大肆宣揚他與魔教攪和到了一起,而保持沉默分明是給了江謄退路,他的恩師還在期待這個徒兒迷途知返、重歸正道。

江謄也許不在意,但宋疏總會想到那日威風凜凜、救人于水火的大俠,以及他擋在自己身前之時,那些人瞬間變得驚懼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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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不值,所以決定替江謄後悔一次。

下這樣重的毒則是因為,一來不想對方找到自己,二來他要在即将召開的武林大會上做些動作,而江謄,不能出現。

……

“教主。”宋疏正倚在榻上看書,商越忽然端了一碗黑漆漆的東西給他。

“……這是什麽?”他提防道。

“安神湯。”商越坐到他身邊,溫柔一笑,“來,屬下喂您。”

宋疏手臂一撐,努力往床榻裏面縮,“你騙人,這是安胎藥,我不喝這倒黴東西。”

“……”

商越一手端穩湯藥,一手把人攬過來圈住,“教主乖,喝了以後屬下給您買好吃的,零嘴管夠,好不好?”

宋疏還是搖頭,“不喝不喝,說什麽都不喝。”

“不喝的話寶寶鬧你怎麽辦?”一柄玉笛掀開厚重的門簾,玄衣勁裝的男子走了進來,嘴角含笑,“放心喝吧,我給你配的特殊藥方,不苦。”

宋疏瞧見殷複寒就來氣,手裏的書直接甩了過去,“你閉嘴。”

“啧啧啧,果然懷孕的人惹不得,宋教主這樣的冰美人竟然都變成了□□桶,尋常人不還鬧翻天了?”殷複寒把他丢來的書放到一邊,然後也在床邊坐了下來,“寶貝兒,你就喝兩口吧,否則到時候遭罪了我得心疼死。”

“用不着你心疼。”宋疏依舊不想搭理他,于是往商越懷裏鑽了鑽。燕聆給他穿得厚,他現在半張臉埋進了鑲着白絨的衣領裏,只剩一雙烏溜溜的桃花眼在外面瞪着殷複寒,那模樣活像只炸毛的白狐貍,任誰看着都想上手揉搓兩把。

于是商越親了親他的發頂,聲音裏滿是寵溺,“教主……屬下也會心疼。”

“……”宋疏垂着眼簾,抿着嘴唇,好半天才妥協了,磨磨蹭蹭地把下巴挪到了衣領外面。商越立刻就着這姿勢吹了一勺藥遞到他唇邊,小心地喂了進去。

……涼涼的,甜甜的,竟然真的像安神湯,而且還挺好喝。

他飛快掠了一眼殷複寒,不聲不響地接過碗,捧着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

殷複寒微微一哂,罵了他一句嬌氣包。

不過一想又覺得可愛,再說了,他這樣不全是給慣出來的麽,商越那個蠢貨不知道就算了,他分明清楚宋疏沒真懷孕,不還是把他像祖宗一樣捧着?

是的,宋疏想得不錯,殷複寒此人最是壞心眼,當日他甫一把脈就猜到了事情究竟如何,也确定宋疏只是假孕,但他偏不說。

屬實是以為自己懷孕的宋教主又嬌又軟,比平時更能接受被人照顧,他不舍得戳穿。二來這個假孕也需要小心謹慎,他怕告訴了真相宋疏就不當回事,反而容易陷入危險。

“商護法還是有辦法啊。”殷複寒酸溜溜地念了一句,朝宋疏坐近了些,“我說寶貝兒,你都把我打得內出血了還沒消氣呢?要不我給你跪下認個罪,別氣了行不行?”

“閣下若是不出現,教主便不會動氣。”宋疏還沒吱聲呢,商越先替他回答了,他喂完了藥,正要去床頭的小盒子裏摸蜜餞給宋疏吃。

“嘗嘗這個。”殷複寒卻先掏出來一個紙包,撚了一塊遞到他嘴裏,獻寶一般,“好吃嗎?”

宋疏只嚼,不理他。

然後下一刻,他的嘴邊就附上了一個軟軟的東西,殷複寒探頭過來親他,舌尖直接在他嘴裏掠了一圈,回味無窮,“啧,真甜。”

“……”

商越小心地把宋疏放在床頭,然後拔劍就和殷複寒幹了起來,兩人從屋內幹到屋外,從院子裏打到房頂,直到宋疏把殷複寒那一包糖糕都吃完了才重新回來。

“快給我瞧瞧孩子長多大了。”殷複寒搶在商越之前,直接就趴在了床邊,腦袋貼在了他的小腹上。

“走開。”宋疏推他腦袋,“不給你看。”

“那可不行,哪有小孩不給爹看的道理。”殷複寒說着捉住他的手腕,很無恥地鑽進他的衣服,在他小腹上親了一口。

“你說誰是他的爹?”商越提着劍站在了殷複寒身後,滿面寒冰。

“怎麽,我不是你是啊?”

“教主的孩子,自然就是我的。”

“呸,能不能要點臉。”殷複寒鄙夷道,“你也就是他的一條狗,還想做孩子的父親,沒門。”

這話雖然過分,但屬實刺激不到商越,他又過來摟住宋疏,寬厚溫暖的手掌自後方覆上他的小腹,摸了好一會兒,“教主,它是不是在動?”

“動個屁,這才多點大就動?”殷複寒不耐煩地把他的手揮開,把宋疏的衣服理好方才坐起身:“武林大會不日就開始了,你是想我一個人露面,還是要同我一起?”

說到正事宋疏便端正了神色,“你都安排好了麽?”

“萬無一失。”

“那你出面便可,我讓商越前去斷後。”宋疏說,“我在附近接應你。”

“可以。”殷複寒點了點頭,又掃了一眼他的下腹,“你現在身子不便,催發內力很危險,不到萬不得已不可動手,記住了麽?”

“……嗯。”

……

十一月初十,屋外寒風凜冽,雪花飄搖,歸雁山莊寬廣的前院裏卻早已搭起了比武的高臺,各門各派人馬陸續入場,一時間紛紛嚷嚷,好不熱鬧。

“裴掌門,今日江大俠為何沒有到場啊?老夫還等看他大展身手,奪得武林盟主的寶座呢!”青山劍派的掌門人找到了裴遠山,上來就問了一個不讨喜的問題,“聽說江大俠與貴門派發生了一些龃龉,可有此事?”

裴遠山面色冷冷,身後的弟子聞言更是神情不太好看,“我們沖雲門的事情,不知與高掌門有何關系?”

“哎,話不能這麽說。江大俠雖說是你沖雲門的人,如今在江湖上的名氣恐怕不比你裴掌門遜色吧?我可以不管你沖雲門,但是江大俠我總該關心關心的。”青山派掌門人笑着捋了捋胡須,意味深長,“不過……若是江大俠真的離開了,不知裴掌門以為,這次武林盟主之位還能屬于你沖雲門麽?”

裴遠山冷冷瞪着他,任由他陰陽怪氣,半晌才冷哼一聲,“那高掌門不放等着看,只怕要叫您失望了!”

“那就拭目以待喽!”

三聲銅鑼聲響,偌大的場地在片刻間恢複靜寂。現任武林盟主陸鵬飛緩緩步上高臺,手中還托着一柄帶鞘的玄黑色寶刀,所有人立刻意識到這便是傳說中的“落鳳鬼刀”,眼底紛紛流露出渴望來。

武林大會正式開始。

陸鵬飛掃視一周,威嚴肅穆地開口道:“諸位英雄好漢,陸某承蒙擡舉,做了這些年的武林盟主,統領各路英雄一起保護中原武林,維護武林正義。陸某自認克己竭力,公道處事,只是如今江湖群雄競相而起,我這一把老骨頭,也到了該退位讓賢的時候了!”

臺下頓響一片恭維誇贊之聲,充分表達了對此任武林盟主的敬意,陸鵬飛頓了頓,等到聲音散去才繼續道,“如今便正趁此武林大會,請諸位高手大展身手,一較高下。誰能最終力克群雄,便可登上這盟主寶座!”

他雙手一揚,刀鋒出鞘寒光凜冽,一看便知是口絕世寶刀,惹得衆人驚呼,“同時,陸某也會将落鳳鬼刀奉上,作為武林盟主的信物,萬望各位認真對待,為我中原武林獻一份力!”

“好!”

“陸莊主放寬心!”

臺下一片響應之聲,于是陸鵬飛接著道:“那麽,此次比武正式開始――”

“陸莊主以此刀為信物,又可知此刀從何而來,原主是何人啊?”然而他話音未落,突然被一道陌生的聲音打斷。那聲音輕慢且嘲諷,經由內力催動發出,環繞在偌大的場地上,辨不清來處。

各門各派瞬間變得警覺,吩咐弟子戒備四周,于是很快便見到一黑色身影鬼魅般踏上高臺,與那陸鵬飛纏鬥在一起,此人武功高強,身法靈巧,陸鵬飛又毫無防備,手中寶刀竟然被那人輕易奪了去!

男子握着寶刀退開幾步,衆人這時才看清他的面容,是極為英俊的一張臉,只是狹長鳳眸微眯,顯得邪氣而嚣張。

“不如讓殷某告訴諸位吧。”殷複寒伸直手臂,把手中的寶刀展示給衆人,“你們夢寐以求的落鳳鬼刀,乃上任攬月教教主親手鍛造,是他原先的佩刀!”

底下頓時一片嘩然,年輕的弟子們聞所未聞,紛紛看向了自家掌門以求回應,而裴遠山之流則不動聲色,面沉如水。

“沒錯,此刀就是你們喊打喊殺的魔教教主宋淵之物,宋淵死前那場大戰中不知被誰撿了去,變成了爾等口中的絕世寶刀。”殷複寒把目光移向臺下沖雲門,“至于他修煉的武功追月吟,不知又為哪位掌門所占,藏在了他心愛的大弟子身上啊?”

臺下議論紛紛,裴遠山卻只是冷笑,随後揚聲道,“人有正邪之分,武器又何嘗無辜?落鳳鬼刀為那妖人佩刀不假,是武林至寶也不假。現宋淵已死,魔教已頹,我等搶奪他的佩刀又有何不可?!”

此言一出,衆人又增加了底氣,頓時附和起來。

對!成王敗寇,将軍的赤兔馬還會為敵人占據,又何況是一口寶刀?能拿到此刀,豈不是更能代表他們中原武林擊潰了魔教?!

無恥!殷複寒咬牙。

看不起魔教卻把人的武功秘籍和佩刀當成寶,還當衆颠倒黑白,實在是無恥!

他冷冷一笑,“既然裴掌門如此說,那我替宋淵後人奪回這刀也合情合理了,希望諸位莫要阻攔。”

“你做夢!”

眼見殷複寒要走,所有門派之人都喧嘩起來,四處響起拔出武器的聲音,陽光經武器的表面反射出冷冷的寒光,在男子身上四處游動,而他卻絲毫不懼,嘴角反而牽起了一抹笑。

陸鵬飛在一旁黑着臉怒視這位不速之客,但卻始終沒有出手,因為胸口陣陣翻湧的氣血分明告訴他,此人非但功力高強,恐怕還在他們身上下了毒!

果不其然,所有想要揮劍攻上來的人皆不出三步就吐血倒在了地下,眼前一陣一陣的暈眩,半分掙紮都不能。

“你這無恥之徒!”

裴遠山連忙令弟子摒氣凝神,壓下心中翻湧而起的一股氣,結果越運功越覺得喉頭腥甜,“哇!”的一聲,他朝地上重重吐了一口血,險些昏死過去。

“裴掌門就不要掙紮了,越是武功高強之人中毒便越深,你若乖乖等着,不消十天半個月就安然無恙了。”殷複寒淡淡一笑,環顧四周,“至于這刀,我便帶走了,多謝各位拱手相讓啊。”

“休想。”

然而此刻,一道沉穩的男聲驟然響起,所有人還沒看清,只覺一道白影閃過,有人便持劍和那賊人戰到了一起,還是沖雲門的人先反應過來,頓時喜悅叫出了聲,“師兄!”

“江大俠?!”

“江大俠來了!有救了有救了!”

江謄!殷複寒眸色驟冷,如何也沒想到他會突然出現,凝神打量了一下他的面容,雙目漆黑卻無神,那毒還沒解這人居然就敢出面替這些人解圍!

殷複寒拔出寶刀擋下他的攻勢,借由他辨別方位的剎那飛身從窗戶口輕巧翻出,飛快逃離了此處。

然而江謄卻只是短暫地停頓了一刻,随後便準确無誤地沿着那方向追了出去!

操!這人到底瞎沒瞎啊!被江謄緊緊攆在身後的殷複寒咬牙切齒,苦不堪言,宋疏給他下的毒不至于今天就解了啊!

其實江謄是瞎的,他的眼前一片灰暗,如同被黑布蒙住雙眼,只能瞧見細微的光影變幻,他的耳邊也聽不清,所有人的對話都如同裹挾在陣陣風中。他只是憑着習武多年的深厚內力,以及野獸般的直覺在追,倘若殷複寒停下腳步屏住內息,他反倒可能跟不上。

江謄這段日子一直是這樣過的,然而聽不到看不清對于他心中承受的痛苦來說,卻根本不值得一提,他的黑暗不來自于眼前,來自于某個人的狠心。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條被抛棄的狗,被剜了雙目的同時更被剜了心。

他到底……是有多厭惡自己,才會在臨走前斷他念想斷得這樣幹淨?

而他究竟是有多卑微,才在此刻聞到一點味就窮追不舍,不問自己看起來有多難堪。

殷複寒就快被追上了,狠狠一咬牙,他索性放棄逃跑,仗着落鳳鬼刀在手直接與江謄打了起來。他覺得這人簡直瘋了,對他的刀完全不躲不閃,任憑刀子劃在身上,鮮血橫流,只一味的進攻,然後嘶啞着嗓子問他:“……他在哪兒?”

殷複寒沒聽清,“你說什麽?”

九幽閃着寒光以雷霆之勢用力劈下,江謄雙目猩紅,“我問你他到底在哪!”

落鳳鬼刀與九幽碰撞在一起,刀身竟然狠狠顫了顫,殷複寒随即膝蓋一顫,胸口泛出腥甜。

他知道江謄強,但他實在沒想到這人能強成這樣!心中的勝負欲被激起,殷複寒正要再戰,忽然瞥見兩道身影疾速飛了過來,而江謄卻看也沒看,繼續拔劍砍向他。

殷複寒想要喊宋疏走,但一張嘴便只有血腥味,他勉力再接一擊,宋疏已經掠到了眼前,擡手幫他攻向勢不可擋的江謄。

江謄看不清也聽不清,只覺得有另一道掌風向他襲來,于是反手便是一掌。

但是在出手的剎那,鼻間忽然傳來了一道熟悉的香氣,來自他僅剩的、完好的嗅覺。

白梅冷香。

攻勢卻已經來不及收回,二人掌心相撞,真氣翻飛,一股兇狠的內力重重拍進了宋疏的體內。

他此時本就功力減半,江謄又發了狂,這一招根本無法支撐,頓時吐出一口鮮血,小腹疼痛難忍,單薄的身子搖搖欲墜……整個人蜷縮在了雪地之中。

殷複寒連忙把他抱進懷裏,也不管男人劈向肩膀的劍,“……雲臻?雲臻?”

相隔不遠的燕聆看到這一幕更是慌了心神,不顧青紅皂白,跑過來用力推開那怔住的男人,聲音嘶啞,“江謄!你瘋了!”

而江謄此刻氣血逆流,內力在體內橫沖直撞,經脈中的毒素竟然瞬間消解了大半。

他模模糊糊看見眼前雪地裏的人影,單薄、鮮紅、慘白。他又聽到燕聆斷斷續續的聲音,近乎哽咽着:

“你居然對教主下手……”

“你知不知道……他懷了你的孩子……”

江謄頭腦一懵,只以為耳邊出現了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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