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4·我的奇葩二師姐

☆、4·我的奇葩二師姐

夜已經深沉,散落在阡陌之間的農家們早已睡去。黑暗之中,朔風襲來,稻海翻騰,穗波滾地,一名身穿青衫繡裙的女子沿着碎石子路迤逦走來。

“哎喲!”

青衣女子下腳步,口中抱怨道,“什麽東西,害得姑娘腳疼。”

低頭看去,原來是一個人橫躺在路旁。這人胸膛并無起伏,口微張,雙眼圓瞪,身體倒是尚未僵硬,看來才死去不久。

這青衣女子在濃濃黑夜中碰到屍體,非但不害怕反而蹲下身去,伸手撫摸屍首。一口吳侬軟語細數道:“一、二、三……胸口開了九個一樣大小的洞。哼!真是的,既是一樣,開一個洞不就夠了嗎?”

這橫屍路旁之人正是中了衛莊“草長莺飛”一命嗚呼的夏侯央,那女子雙眉一蹙顯感乏味,失望地道:“唉,太無聊了。”

一下子又連連搖頭說,“不行不行,想來是行不通……”

青衣女子又突然喜形于色,掏出火折點亮,湊近細看。瞧了半天,越看越感覺興奮,有時仰頭望天,喃喃自語,一下子說:“可以可以,對啦,可以這樣……”

她忍不住再低頭端詳,站起身又蹲下去,站起身又蹲下去,如此反複,似乎在思索着一件極為複雜的事情。女子解開自己身上的包袱,取出一顆饅頭,一邊大口大口地咬着,一面推敲,直到她咽下最後一口饅頭,轉頭瞧見了夏侯央的屍體,這才面露喜色,笑逐顏開,說道:“對啦!何不廢物利用?”

當下青衣女子拖着夏侯央走向旁邊的一所小房子,敲門。

這房子是離去的蓋聶一行人之前所住,韓陵見他們走了,就不客氣地征用了。

正好好睡覺呢,就被人吵醒。

韓陵本不打算理會,可這敲門聲響個不停。忍無可忍地掀開被子,韓陵氣惱地下床,走到門前去開門。

一看清門口的人,韓陵眼角一抽。

不會這麽倒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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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行為詭谲的青衣女子,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醫端容。也就是韓陵的二師姐。

端蓉一生醉心于醫術,對于男女情愛、江湖争鬥全都視而不見,什麽仁義禮智、奸惡狠毒,她也毫無感覺,如今年近三十,仍是孤身一人,随性所至、四處巡游,只盼能碰見一些疑難雜症,難一難自己的巧手。

“咦?師弟你怎麽住這兒啊?”端蓉也沒有要答案,徑直道,“太好了,姑娘我今天真是太走運了。”

我卻真是太不走運了。韓陵無奈的說道:“二師姐,你大半夜的,在外面幹什麽呢?”

端蓉将夏侯央的屍體七腳八腳踢進屋來,沖韓陵招手:“來啦,給我搭把手。”

韓陵認命地幫忙把夏侯央的屍體推到桌旁。

端蓉先拿起匕首,刷地一聲,剁下了夏侯央的右手。端蓉将斷手放在桌上,自己舒舒服服地坐下,仔細地用匕首将那手上的肌肉跟皮膚慢慢剔除,只見她一邊割,還一面自得其樂地唱着:“秋蘭兮蘼蕪,羅生兮堂下;綠葉兮素枝,芳菲菲兮襲予;夫人自有兮美子,荪何以兮愁苦……”

韓陵打了個呵欠,知道師姐這是又要做什麽實驗。

端蓉搞了好一會兒,方拿起那只只剩下白骨的手臂,靠近燭光觀察,贊賞說:“嗯,這是一只很好的手嘛!”

她踢了踢倒在桌下少了一只手的屍體,輕松地說道:“看來你生前,吃得可真不錯,你說是不是?”

韓陵看着無趣,果斷轉身,回到床上,窩進被窩,睡覺去啦。

韓陵與師姐相對而居,就在淮陰城西處,這居處靠近淮陰大城自是車水馬龍,行人絡繹不絕,但屋舍琴韻別院和笛歌別院附近中卻住人不多,房舍雖是連綿相疊,卻幾乎全是空屋。

韓陵看着這延綿的空房,默默為師姐的殺傷力點贊。要知道,這裏原本也是住了人的,只是師姐來後,全被吓跑了。那集體搬家的場面哦,想想都覺得壯觀。

一片青翠竹林,很是清雅,竹林中一座房舍伫立其中;竹林外一座大門挂着一塊橫匾,以篆書題到“琴韻別院”四字,不知道的還以為有高人雅士居住其中。對面卻是一片桃花林,現在不是桃花開的季節,顯得落寞了點。韓陵的笛歌別院就在這裏。

這一日,端蓉就拉着韓陵回到淮陰,正打算進家門,卻聞到陣陣芳香撲鼻,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家旁邊竟然開了一家包子店。在這世上哪還能有什麽事,比這更能讓端蓉開心的?當下她食指大動,笑眯眯地便走到賣包子的人面前,說道:“姑娘,包子有些什麽口味?”

韓陵卻驚訝得很,居然有人在師姐家附近開包子店,這包子賣得出去嗎???

還有,敢住在師姐家附近的,也是需要勇氣的。

韓陵上前走了兩步,看清賣包子的人時,居然有了一種“原來如此”的感覺。如果是這一家人,還真不怕自家師姐。

這賣包子的就是蓋聶之女蓋蘭。韓陵看見她時,還會想想,這就是那人小師妹的女兒了。從蓋蘭的長相來推測,那個女子長得應該不賴。

蓋蘭還沒有注意到韓陵。蓋聶鑒于“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的說法,讓蓋蘭到此處覓一間屋子,打算就此安頓下來教養荊天明。蓋蘭因下訂之時,房東僅僅只收了一錢三分銀子的年資,料想所租房舍必是陳舊荒頹不堪,此時與父親、天明、伏念同來此處,推開屋門卻見竟是一套兩進的木屋,中間以一個小院子隔開,屋頂梁木俱都完好,不禁喜出望外。

蓋蘭回道:“就只有肉餡包子。”

“那好 ,給我五個。”端蓉接過包子先聞過這才要咬,一咬之下,當真是心花怒放。

這包子餡外實內松,用釀了五年以上的陳年醬油拌調而成,包子的雪白外皮則另彈別調,厚度既不多也不少,難得的是這面皮口感十足,一咬下去仿佛會彈牙似的,顯得一臂力極大之人揉制而成。

端蓉狠咬上幾口又把第二個包子塞入口中,看蓋蘭一臉愕然,終于在咽下包子之後,柔聲說道:“我說,真好吃呀。”

又問:“這包子誰做的?”

蓋蘭答道:“是我做的。”

韓陵噗嗤一聲笑出來,這人連撒謊都不會,看表情都能看出來了。

“哦?”端蓉看了看蓋蘭的手,心想:“要是你的手臂骨比現在再粗上十倍,也許我會相信你能揉出有如此勁道的面團。”

不過既然人家不說,當下也不追問。

“這包子還有沒有?我還要三十個。”端蓉吃完又問。

“姑娘要帶走嗎?小店今天的包子都賣完了。” 蓋蘭說。

端蓉嗤之以鼻,道:“賣完了不會再做嗎?”

說着便徑直往屋內走去,蓋蘭連忙要攔:“姑娘,真是賣完了。”

但被端蓉輕輕的推便覺一股內勁湧來,蓋蘭這才發覺此人會武,想出手阻止,又握洩漏身份,猶豫之間端蓉早已穿過小院,來到二進房中。

這包子是誰做的?

蓋聶不願透露行蹤,也不跟家中弟子聯絡,自然斷去了所有經濟來源,但幾人除去房租還要吃要喝,這開銷又該從哪來?蓋蘭偷偷摸摸走過幾次當鋪,已将值錢東西當了個幹淨,眼見缸中的米所剩無幾,蓋蘭沒了辦法,只得如實告知蓋聶。

蓋聶幾經思索,心生一計,當下叫蓋蘭上市場賒借面粉、豬肉等物,自己走過後院竹林,削竹劈篾做起蒸籠。

隔日,蓋蘭推開大門,疊上蒸籠,賣起熱騰騰的包子來了。

原來號稱“天下第一劍”的蓋聶,自幼便喜烹調,能巧手生花,其廚藝之精實在不下于劍術。只是此時男尊女卑觀念根深蒂固,下廚乃是女子持家本分,蓋聶精于烹調一事若是搞到衆人皆知,那恐怕除了“天下第一劍”還會被加贈一個“天下第一廚”的封號。武藝名冠天下的蓋聶,雖覺得“天下第一廚”聽起來也不錯,但未免少了些男子氣概,所以除了蓋蘭之外,竟是誰也不知他燒得一手好菜。

端蓉心中所想,那做包子的人不過是個臂力奇大的莽夫。此時見到蓋聶,一雙劍眉略顯濃厚,目如朗星,不怒自威,豐磊偉岸,雖不識得,但一眼便瞧出此人身懷絕世武功,若換作是旁人早已大吃一驚,端蓉卻只是挑了挑眉毛。

倒是蓋聶見到一位貌美女子忽然闖進家來,吓了一跳,正要說話,卻聽得端蓉輕聲有禮地說道:“你好,我要買包子。”

蓋聶先是愣了一愣,接着報以微笑,道:“包子外頭才有賣,這裏是做包子的地方。”

“外面賣完了,我還要三十個。謝謝。”端蓉說。

蓋聶眼見端蓉神情堅定,心想不賣她定然不走,于是答道:“姑娘稍等一刻鐘的時間,包子就好。”

說完将三十個包子分成五屜,放進蒸籠,別人家的包子一屜十個,但是蓋聶做的包子料多實在,各個兒比一般包子大上快一倍,一屜只能放下六個。

韓陵沒有亂闖人家屋子的習慣,站在門口和蓋蘭攀談起來。

“蓋姑娘,許久未見了。”

蓋蘭愣了一下,像韓陵這樣長相出衆又氣質獨特之人,蓋蘭雖只見過幾面,但還是很快想起來了韓陵是衛莊的“朋友”。

“你……”蓋蘭心中苦澀,才搬家不久怎麽就被發現了?

韓陵一眼看出他心中顧慮,當下微笑道:“姑娘誤會了,我就住在對面的笛歌別院,今天剛剛外出回來。”

韓陵的笑爽朗大方,溫和如春陽,極具欺騙性。連衛莊都能被這笑容軟化,何況一個小姑娘?韓陵這麽一笑,蓋蘭的警惕心就沒了。

“蓋大俠可在家中?上次一別,對蓋大俠極為敬仰,沒想到我們居然成了鄰居。”韓陵輕松搞定了蓋蘭。

蓋蘭覺得韓陵溫和淡雅,不像衛莊冷冰冰的吓人,料想韓陵一定也是被衛莊欺騙,兩者肯定不是同路人。于是回答道:“父親在家,韓先生要見他嗎?”

韓陵樂得順水推舟,應了一聲,便進得了屋內。

他一進來,成功拯救了蓋聶。

在做包子的時候還好,一放進蒸籠之後,蓋聶便無事可做了。在這狹小的屋內與這面貌姣好的女子獨處,他頓覺尴尬起來,留下嘛?孤男寡女的總不太好;要走嘛?這兒明明是自己家。真個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韓陵這時一進來,蓋聶就有了聊天對象。

蓋聶對韓陵印象極好,知道韓陵是師弟難得的“朋友”,雖然前不久才和師弟打了一架,但兩人最後到底是沒有生死相向的,蓋聶又是個性情溫厚的,見了韓陵,很是客氣。

不一會兒,兩人就談熟了。韓陵從蓋聶那裏問來不少衛莊少年時期的事情。蓋聶也知道了韓陵也是自家鄰居,還有這姑娘就是神醫端蓉,是韓陵的師姐。

之前見面,是衛莊與蓋聶相談,韓陵甚少開口。這次相見,韓陵俨然已經用他那欺騙性極強的外表和蓋聶結為好友。

端蓉可是什麽感覺也沒有,任那兩人聊得火熱,她一心一意盯着蒸籠瞧。

待到包子蒸好,蓋聶剛剛掀開蒸籠正要拿起包子,端蓉客客氣氣地阻止了蓋聶:“不用麻煩。”

竟然從長發中抽出一又一尺有餘的鐵筷子,說道:“吃包子就是要趁熱。”

這一吃可是一口接着一口,快狠準兼備。筷子每伸出去一次,一個大包子就沒了,三十個包子就這麽消失在這秀美姑娘的櫻桃小口之中,端蓉吃完客客氣氣付了賬,又款款有致地走了出去。

“咳咳……師姐她比較不拘小節,又比較喜好美食。失禮失禮,還望蓋大俠莫怪。”韓陵默默捂臉,我不認得她啊!!!

“無甚關系……”蓋聶回答,看着這姑娘的背影,心想:“看人果然不能只看外表,誰能想到這麽個嬌小姑娘,吃起東西來竟然氣吞山河呢?”

難怪師姐你到現在還嫁不出去啊,淑女形象呢?

韓陵對自家師姐的做法很是無語。

油亮的青禾田中兩個農人荷鋤耕作,一前一後地将肥沃腐土鍬鍬翻起再細細砸碎,忽然兩名農夫擡起頭來,但見大片烏雲壓頂,陣陣悶雷聲從西邊宛如巨石墜崖般轟轟響起向下翻滾而來,其中一人慌張說道:“快,快收拾東西回家。”

話沒說完,黃豆大的雨點已打了下來,兩人撈起鐮刀鋤頭便抱頭鼠竄。

稻田邊茅草屋中矮桌旁坐着一人,正是衛莊。

屋外大雨滂沱、雨聲漸驟,衛莊和蓋聶一戰也是受了傷的,他尋了個隐秘處養傷,也無怪韓陵找不到他只得回淮陰等他。

這一養傷,就是兩個月。回首往日憂似大夢一場,既無歸處,放眼歸去卻又前途茫茫。天下之大除了韓陵,竟無我衛莊可羁絆之事,更無有我衛莊須記挂之人。衛莊感覺此時唯一記挂的,只有和韓陵的那個約定。原來不知不覺中,已經如此依賴這個人,如此眷戀這個人,舍不得、放不開,滿心都是這個人。

韓陵,你在等我嗎?

這世上既不覺得他尊貴,也不覺得他下賤,只是将自己當個普通人對待的只有韓陵。無論他做什麽,不問理由不管對錯,全心全意對他好的,也只有韓陵。不會像師兄蓋聶一般責罵,不像師妹孟蘭那樣不喜,這種純粹的喜歡怎不叫人感動?衛莊不是鐵石心腸,如何不以同等回報?之前雖然應了韓陵,但其實他還在猶豫不決。這兩個月,他已然想通,沒有了之前百般擔憂。只盼傷好了便去淮陰赴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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