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十一

葉俞覺得他心好累,最近總有奇奇怪怪的人在他公子面前晃蕩。被自己引狼入室的春大夫就不說了(葉俞表示自己不聰明,但是也不傻,他就沒見過哪家大夫治痨症還要動手動腳的),再有主動上門來找麻煩的初岚初霁,現在又添了一個雖然長得還算過得去、但是一出現就穿着他家公子衣服的男人出現在了公子的房間裏——

看那金冠半束、長發散亂的造型!看那随随便便、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的坐姿!瞧他被自己質問後那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葉俞警惕地瞥了他一眼,放下從初霁那裏拿回來的鬥篷,快步走來,附上江逾白的耳邊,問道:“公子,這家夥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怎麽穿着您的衣服啊?”

江逾白将手掌握拳在嘴邊咳了咳,也輕聲道:“不得無禮。他是遇上了麻煩才進來的,衣服是我主動拿給他的。”

葉俞将視線轉移到腳邊一堆玄色的衣物上。作為從小長在蕭家的侍從,葉俞好歹也是見過世面的。那堆衣物無論是用料、刺繡、形制,都是地位尊崇的人才能擁有的。一時間,葉俞愈加好奇了起來:“他到底是誰啊?”

江逾白嘆了口氣,道:“淮親王。”

“哦,淮親王啊…… ”葉俞下意識地重複道,随即眼睛瞪得差點兒脫框,“什麽?淮親王!”

周琰:“……”

看着那書童見了鬼似的眼神,周琰暗自腹诽,原來自己的名聲已經這麽糟糕了嗎?

周琰對人不假顏色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但在江逾白這裏,他卻出乎意料地平易近人,只挑眉道:“沒錯,是我。”

葉俞:“……”

“對了,你來得正好。”周琰想起了什麽似的點頭,“幫你們家主子收拾收拾,以後他随我去正院住。”

葉俞:“……………”

他心頭一酸,下意識地去看江逾白的表情,卻發現自己看不分明,因為他已經不知不覺之間淚眼模糊了。葉俞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怎麽公子這麽多年求而不得的人,就這麽出現在他們眼前了?

葉俞哽咽道:“公子……”

看見他的反應後。周琰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原來自己的形象真的已經這麽糟糕了嗎?這人怎麽哭的像是自家主子馬上羊入虎口、有去無回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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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後……是不是該表現地溫和一些?

坐在一邊的江逾白愣了愣,微微皺了眉頭面向周琰:“我好像沒答應過你這種事吧?”

周琰轉過頭來,發上的金冠搖搖欲墜,鴉黑色的長發映襯着素白的臉,像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世家青年。那雙波光能照進人心底的雙眸盯着江逾白,一時間……竟然乖順地像只幼獸。

江逾白硬着頭皮,道:“.….別這麽看着我,這回沒用了。”江逾白算是看透了,這小崽子看着可憐,實際上最擅長裝模作樣、得寸進尺。自己可沒那麽傻,一樣的招數上當兩次。

果然,周琰雙眸一眯,只頃刻間變換了表情,王族特有的傲慢一點點浸透了出來,言語間帶着淡淡的威脅:“那就還錢。”

江逾白:“……”

夭壽了,小親王跟他要錢了,這不是把他往死路上逼嗎?

他忍不住道:“你一個王爺,就這麽缺錢?”

“缺。”周琰毫不猶豫地回答,“我還要貼錢養羽林衛和骁騎營呢。”

他說的都是大實話。培養那兩個營的将士簡直就是燒錢。上一次的黃金萬兩已經将周琰的私庫差點掏空了。

江逾白:“……”

他雖然不涉朝堂,不清楚裏頭的彎彎繞繞,但他知道羽林衛和骁騎營分別是京中拱衛皇室的主力和邊疆一支骁勇善戰的隊伍。如今四海無戰事,邊疆将領每次回朝領糧晌都跟孫子對着爺爺讨壓歲錢似的。周燕作為一個王爺,給邊疆的戰士們貼錢,那甚至是一件值得大大傳揚的好事。但羽林衛是什麽東西?皇帝的直系軍隊,京中平亂他們絕對是一線主力,吃的是皇糧。周琰身為一個親王光明正大地說自己要花錢豢養羽林衛……到底是對他太過放心,還是出門忘了帶腦子?

周琰:“沒話說了?”

江逾白:“……”

周琰:“那就搬吧。什麽也不帶也行,那兒都有。你晚膳想吃些什麽,我吩咐人去準備。”

江逾白:“……………”

他敲了敲自己的額頭,發現自己對這個時不時發瘋的小崽子是真的一點辦法沒有。

江逾白拂了拂袖子,素白的手指向那一堆衣物:“王爺是不是先關心關心自己比較好?”

都疑似被身邊人暗算了,能不能上點兒心?

“都這樣了,急也無用。”周琰淡然地說,“算來算去,左不過是那幾個人。說來,有幾個也該生出點兒小心思了……”

在他言語裏,背主的行徑就這麽被輕輕巧巧地一筆帶過,不知為何讓江逾白有些透不過氣。

周琰:“習慣了。我會處理好的。”

他是淮親王,自然少不了被暗算的時候。

只是這次的手段的确比之前的來得高明。

“那我先去春無賴那兒一趟。”周琰說,“晚膳咱們一起用。”

他穿着一身白衣緩緩行去,走出院門時,仰面用手遮住了半張臉,一直隐忍着的笑意終于漸漸爬上唇角。

那個人誇他好看(?),還關心他的身體……

躲在暗處圍觀了全程的心腹:……

不知多久,周琰還是保持着遮臉的姿勢,低聲呼喚:“斷蒙。”

一陣風吹過,原本空無一人的牆根處突然出現了一個跪着的人影,腰間別着的匕首沒有鞘,恍若秋水:“屬下在。”

“沒有下次。”周琰之前吩咐了他們退下,但屬下有時的自作主張本就該在主人的考慮之中。

“是。”

“去,吩咐人把我卧房邊上的房間收拾出來,不可怠慢。”

“……是。”

“還有一點,晚膳之前把人給我盯牢了。瞞不過他也無所謂——”周琰頓了頓,語氣裏的不容置喙給斷蒙帶來了切實的警告,“但是一定要給本王留住他。”

“如果被他逃了,你也不必留在王府裏了。”

周琰扔下這麽一句警告後拂袖而去。

斷蒙:“……”

別的都沒問題。可是那晚大家都是見識過那位的輕功的。如果對方鐵了心要走,只怕王爺親自攔也沒有多少勝算吧。

……順便,他可以通知開昧他們下注了。

他斷蒙以自己多年的暗衛職業素養為賭注,就賭這是王爺的真愛。

仙人跳什麽的,不存在的。

情趣,絕對是情趣。

另一頭,王府藥房裏。

原來藥房是幾間寬敞而盡然有序的房屋。但自從春無賴進駐,這藥房就跟龍潭虎穴沒什麽區別。擡腳能踩到見血封喉的毒草,打開抽屜能見着一只招搖的毒蠍子,喝口井水說不定會蹦上來一只牙尖嘴利或者鱗片劇毒的大魚。

春無賴一個大夫,說他整日跟毒物相伴,卻只把這些危險品寄養在藥房裏,他自己住的地方倒是恨不得把驅蛇蟲的藥粉撒上十圈。自己都害怕地要命,這才愈發顯示出他的缺德。

春無賴:你以為我想嗎?!

今天他仍用紗巾蒙着面,悲憤卻又任勞任怨地做着“實驗”。不知他怎麽辦到的,兩種藥粉相遇的瞬間,院子裏毒霧缭繞,若非早有準備,怕是要把常人的眼淚給嗆出來。

一片霧氣裏,一聲年輕而堅決的男聲響起:“王爺退後!”

這人他認得。周琰身邊的開昧。看來周琰也來了。

春無賴無奈,高喊:“別進來,我馬上出去。”說着一股腦往院門外沖。等他啪嗒一聲把門鎖上,這才把臉上的面巾揪了下來,大冬天的扇了扇滿腦子的汗,問道:“你們怎麽來了?”

“你……”開昧還年輕,登時就想質問他在搞些什麽,卻被周琰一個眼神止住。

周琰:“來找你當然是有事。你看看,這香灰可有什麽不妥?”

春無賴接過裝在盒子裏的香灰聞了聞,眉頭果真皺了起來:“你等等。”說着他将香灰往開昧手裏一塞,帶上面巾沖進霧裏,不多時帶着兩個青色的小瓷瓶出來,面巾也沒摘,往香灰裏滴了那麽兩滴——

一股攝人的醉香頓時直沖三人腦門。

只有春無賴和早作準備的周琰無事,開昧一時間覺得天昏地暗,險些軟了腳。

“讓他坐在一邊休息休息吧。”春無賴同情地看了一眼腦子混沌中帶着劇痛、一時間恨不得拿刀砍死他的開昧說,“你這香的确是被人做了手腳了。”

“這是一種無色無味也沒有名字的毒,能和一些味道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只用一點點不會有什麽大礙,只是用久了會讓人心神衰弱、躁郁不安。對武功高強者傷害尤其大。”春無賴笑道,“可以啊,他們這次總算用點有像樣的手段了。你是怎麽發現的?”

“這毒對身體虛弱者有影響嗎?”周琰答非所問。

“因人而異。”春無賴斟酌着回答,突然一個念頭閃電般竄過,“你……”

周琰笑了。

他雖然久居高位,但到底年輕,身着白衣,這一笑居然有幾分少年人的爽朗明媚,但是落在春無賴眼裏格外陰氣森森。

“那麽,你果然是知道的?”周琰每說一個字,春無賴身上的汗毛就豎起一片,“看來……把你拘在這兒這一步,可真是邁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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