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十六
眼看着暧昧的氣氛被打攪得七零八落,聞人璩喉嚨動了動,自覺地舉起手上的蘭花盆遮住臉,往花架後縮了縮。
江逾白:“……”這小子怎麽還是這麽欠呢?
反觀周琰,雖然全身的氣壓一瞬間低了下來,但他好歹放開了江逾白的手腕,空氣裏若有若無的那股子暧昧到此也盡數消散了。他眯着眼,白皙的下巴微擡,勾勒出一個矜貴的弧度:“聞人當家來這裏做什麽?”
江逾白腹诽:這明明是人家開的店好嗎!
聞人璩眼看避不過,将那盆蘭花放下,直起身來的同時又摸出了腰間的那把折扇,開扇輕搖,半掩着臉尴尬道:“額,刺客一事多謝王爺示警。但在下前思後想,實在不該勞煩王爺替在下身陷險境。所以、這個……”
“這裏不會再有刺客出現了。但為了避免麻煩,聞人當家還是抓緊機會早些出京城,回關中去吧。”周琰不鹹不淡地下了“逐客令”。回到關中聞人璩就算真的安全了。
聞人璩略帶谄媚地笑道:“咳咳,多謝王爺。”
他來京城是做生意的,就這麽幾天功夫,事務都還沒妥善解決。但是聞人璩不是那麽一板一眼的人,他走了,他的副手還是可以留下的嘛,生意也還能繼續談,總比他執意留在京城被這位煞星針對好吧!
他心中的算盤打得噼裏啪啦響,都已經拟定好留在京城收尾的人選了,正做了個揖想就此告辭,就見周琰身後那看着玉樹瓊枝的青年道:“先別急着走。那日借我錢的話還作數麽?”
這句話來自垂死掙紮的江逾白。
聞人璩:“………”
眼看周琰的眼神又變得不善起來,聞人璩“嘩啦”一聲展開扇子,裝似冥思苦想道:“诶,在下有說過這樣的話麽?诶呀,我這記性……”說着,聞人璩一邊搖頭,一邊轉過身飄飄悠悠地走了。再定眼去看時,他撩起自己的褲腿,整個人邁開腳步,呲溜兩下離開了他們的視線。
江逾白緊緊盯着他的背影,看起來很想把“慫貨”這個戳在聞人璩背上。
算了。從前這家夥就是這幅德行,如今不過是變本加厲罷了。
江逾白轉過頭去,說道:“我得去看看那個盛家的後輩。”
周琰:“……太晚了,明日再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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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逾白:“沒事。你可以先回去休息。”
周琰有些暴躁:“我一早就吩咐人盯着了——這麽說你總該安心了吧?”
“不行。”江逾白搖了搖頭,“我總有種不詳的預感。對方一計不成又生一計,還是人在身邊安心。”
當年龍庭會上,若他沒有那一刻的猶豫,也許諸事尚且有轉圜的地步。說到底,江逾白覺得自己也該承擔一部分責任。
昔年枝繁葉茂的盛家凋零至此,已經只能由一個碧玉年華的少女出來主事了,這讓江逾白不能不動容。
出乎意料的是,周琰聽完了他的話居然像是早有預料似的,臉色并不好看,卻再也沒有什麽過激的反應,只是淡淡嗤笑了一聲:“行——我帶你去。但有個條件。”
江逾白:“什麽條件?”
周琰:“在我同意之前……不許再打什麽歪主意,擅自離開王府。”
江逾白眼看也纏不過這小子,只得嘆氣道:“行。”
周琰:“更加不許不告而別。要不然我就把那個小書童和蕭齡一起發配到邊疆去。”
江逾白:“……您能再幼稚點兒嗎?”
周琰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眼中一片漠然。
江逾白:“行行行,我都答應了。”
只見周琰眼角眉梢瞬間似是被熨平了一樣,周身浮躁盡數被安撫了下去。他率先移步往前走去,背影安逸舒展,反倒将江逾白撇在了後頭。
江逾白:“………”
他突然有個不靠譜的設想。
無論是聞人璩還是西海盛家都牽扯不到這位小親王的勢力範圍。他大半夜蹲點在這房間裏同他一起截下刺客,又早早地安排了人守在盛家人附近;先是苦肉計、後是以盛家為交換條件,這麽一步步以退為進——難道就只是為了把他留在王府?!
這小王爺……吃飽了撐的,閑着沒事幹麽?
沒過多久,周琰卻沉着張臉回來了:“外邊兒風太大了,我已經吩咐小二去王府喚馬車來了。”
江逾白當然不覺得這是金貴的小王爺在鬧小脾氣,只得扶額道:“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解?”
他!江逾白!打遍三洲四海無敵手的飄渺山劍仙!走屋脊幾刻鐘就能逛遍半個京城的輕功高手!會需要慢悠悠的馬車和什麽絨錦毯子、赤金手爐嗎!
……真香。
江逾白眯着眼靠在軟綿綿的馬車後壁上,雙手攏袖捂着一個熱乎乎的手爐,肩上披着周琰給他翻出來的大氅、腿上蓋着似乎是西域紋樣的厚實毯子,一杯熱茶下去只覺得渾身暖融融的。
微微扭頭,裝着玉質骨牌的箱子靜靜敞開着,在琉璃等下泛着瑩潤的色澤。邊上擺着幾本書,有正經的也有消遣的,裝幀都很新,翻動時彌漫着新紙的脆香。
最重要的是!馬車的小案上!居然!還放着一小盤芙蓉紋樣的甜糕!
“這些糕點材料特殊,裏頭沒有那麽重的糖,對你的嗓子沒有太大的影響。”周琰循循善誘,“但也不能吃太多,不好克化。”
江逾白被周身的暖意熏得昏昏欲睡,只覺得惬意極了,還有什麽不依的?當下捏了塊糕點塞進嘴裏,對着周琰比了個大拇指: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周琰:……他是不是想多了?難道像以往一樣用甜點勾住他就足夠了?
——那這人為什麽還在這兒裝模作樣,不肯認他!虧他還以為能有什麽頂了天的苦衷……到頭來,他這個徒弟在師父眼裏還不如一盤甜點重要嗎?
江逾白眼睜睜看着周琰輕嗤一聲別過頭去,頭頂仿佛再次積起黑壓壓的烏雲。
江逾白:……這小子怎麽又生氣了?又是哪裏不對勁,惹到他了?
直到拉着馬車的寶馬“烏雲踏雪”風馳電掣地行至目的地、打了個響鼻催他們下車,江逾白也沒弄清楚這小王爺到底在氣些什麽。
江逾白伸手掀開車簾的一角,砭人肌骨的寒風順着縫隙吹了進來,他仿佛能感受到自己指尖的暖意一點點褪去,再次恢複成蒼白冰冷的溫度。但他還是低垂着眼,毫不猶豫地下了下去。
四野阒然,唯映入眼簾的這個小院落堆雪寂寂。
周琰緊随其後,一言不發地行至江逾白身邊。他沒有豎冠,黑發就這麽明晃晃地在風中飛舞,睜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瞬間将蒼茫的天地凸顯得逼仄了一些。
周琰眉頭一皺:“不對勁。”
江逾白順着他的視線瞟向那座無名院落的大門,鼻尖似乎從寒涼的風裏嗅到一絲薄薄的血氣,隐約還能聽見兵戈相擊之聲與忙亂的呼喊聲。
……出事了。
他們對視一眼,下馬車後身上猶帶着的熱度徹底散盡。
江逾白快步沖向了那只有伶仃一個銅環尚存的院門,周琰則落後他幾步,須臾間兩次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得悶頭跟着江逾白走了進去。
“吱呀。”
有些老舊的門一開,終于掩蓋不住的血腥氣撲面而來:只見他們面前就橫卧着一具屍體,地上橫鋪着一攤血跡,似是被人一刀貫胸。
放眼看去,屍體大多散落在各處,但按衣飾可以分成三撥:大體是侵入者、守候院子的盛家子弟、還有亡者人數最少的幾個黑衣人,周琰認得出這是他手下的暗衛。直走是個不小的院落,厮殺聲還從裏頭不斷傳出——
江逾白從腰間取下那柄光滑的木劍,一個飛躍将院落虛掩的門踹了開。周琰緊随其後,只是在買進院門之前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直筒,拉出繩環往半空一扔,煙火伴随着尖銳的呼嘯,在夜幕裏炸開一團醒目的光華。
一路上江逾白不再留手,帶着刀蒙着面的有一個砍一個,而周琰的幾個暗衛則漸漸地聚攏到周琰身邊,又被他一個手勢驅散開去處理其他的入侵者。
正廳的花草擺設被摧毀大半,他們一路沿着屍體往似乎是卧房的方向走,拐過一道門,卻正對着一個蒙面人提着刀往床上躲閃不及的男人刺去——
江逾白飛劍出手,驚鴻游龍之間将對方的刀打落,周琰随即上前提起路上撿到的長刀一揮,将蒙面人的肩頭劃出一道大大的霍口。
床上的男人捂住胸口,剛從生死關頭晃過神來,“噗”地一口殷紅的血染紅了他的衣襟。他擡手,死死揪住周琰的手腕:“秋、秋……救救……”
江逾白俯身護住他的心脈,皺着眉道:“別急。你是想讓我們去救盛秋霜嗎?”
男人重重點頭,哽咽道:“……救救我的女兒!她拿着劍……那群人、不會放過她——”
江逾白:“我們明白了。”男人剛喘了一口氣,顫顫巍巍一拍雕花床頭,一道暗格彈跳了出來。男人從裏頭拿出一本薄薄的書冊來,只見上頭陳舊的筆跡寫着“搖星十三劍”。
這是盛家代代相傳的劍法。
他願意以劍法相托,換自己女兒的一線生機。
“得了,盛琨玉,這東西你還是留條命自己守着吧。”江逾白無視了盛琨玉伸過來的手,不顧對方驚詫的表情,轉身抛下他就走,“早就跟你說了,這玩意兒不是每個練劍的都那麽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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