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毀容的婦人(捉蟲)

顧曦認得這個夥計,叫路小寶。以前是珍寶閣的,後來跟着佟倪去了新開的胭脂鋪。

當時佟倪沒點他,想把他留在珍寶閣搬書,後來他非要跟去,顧曦沒攔,佟倪也沒拒絕,事情就這麽過去了,現在想來,慶幸當初的選擇促成了現在的結果。

短暫地思量後,她再三向路小寶确認,“你們店裏的東西,都是你們掌櫃的親自經手的?有沒有可能是鋪子裏的夥計動了手腳?”

路小寶連連搖頭,“上次的事情之後,掌櫃的就讓我處處盯着了,沒有人能動手腳的。東家,掌櫃的一定是被冤枉的!”

顧曦詫異地瞧他一眼,沒想到佟倪會對這麽一個不起眼的小夥計這麽信任,這麽一細看,倒叫她瞧出這個夥計很耐看,平平無奇的臉,五官卻精致到幾乎完美。

顧曦到時,胭脂鋪門外已經聚滿了人,幾個官差開道,正要将佟倪帶走。

路小寶小聲地提醒,“上次咱們請了官差來解決的,這次,人家一鬧,就有人去請官差了。”

胭脂鋪裏的人被圍着不讓出去,請官差的自然是別人,說明來的人真的是有備而來的。

“官爺,小女子原是佟掌櫃的主子,才放她歸良籍,不想出了這等事,甚是失望,可否容小女子斥責她幾句?”

官差瞧面前的女子,穿着竹青色的長裙,挺直了脊梁立着,明明不過兩步之遙的距離,卻給人一種遙不可及的登仙之感。

“姑娘當真會訓斥人?”他極度懷疑,也好奇,長得和沒脾氣的仙女兒一樣的人訓斥起人來會是怎樣的,“行吧。就幾句話的時間,不能耽誤太久。”

顧曦正想着怎麽說服官差,聽到後一句,立時道謝,轉身便搧了佟倪一巴掌,“琉璃,替我好好教訓這個不走正道的!”

官差倒抽一口涼氣,仙女發起脾氣來,罵得不狠,巴掌抽得狠啊!

佟倪本就狼狽,被她一巴掌抽得發髻散開,面頰多出一道血痕。

不待她轉過頭,琉璃頂上前,又給了她一巴掌,“為了給你這一巴掌,小姐手都抽疼了,你知不知錯?”

官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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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觀衆人:“……”

還有這樣的罪名嗎?

佟倪輕輕碰了碰臉上的傷口,頓時就滾出豆大的淚珠來,“知錯……”

她扶着腰跪在顧曦面前,“佟倪任罰。”

琉璃指着她破口大罵,“你做胭脂二十餘年,從來不從出過差遲,在京中貴人圈中,誰不知道妝娘子佟倪?!小姐看你可靠,才放了你的奴籍,讓你有自己的一番家業,你倒好,才出來多久?就做這種敗壞自己名聲的勾當!

辜負了小姐對你的信任,也将二十餘年攢下來的好名聲都喂狗去了!咱們一家,上到夫人小姐,下到丫鬟,還有安記的上上下下,都是用你做的胭脂,你竟然敢在胭脂上動手腳,良心被狗吃了?!

小姐心善,下不了狠手打你,罵也罵不出嘴,我替小姐教訓你!不把你打個半殘,你不知道琉璃兩個字怎麽寫!”

衆人都只道顧曦等人過來是佟倪開脫的,沒想到是來打人的,準備好要罵顧曦的話都開不了口,怎麽看怎麽怪,有些反應快的,反倒思量起琉璃的話來。

拿帕子掩着面的婦人呆了呆,“官爺,這……”

官差也沒想到會是這麽個景象,呆愣了好一會兒,聽到婦人的提醒,才回過神,攔住琉璃,“行了,別打了。”

佟倪趴在地上成了淚人,不知是疼的還是傷心的,“我沒做過,不認!”

她一字一句,說得有力。

官差給氣笑了,“才給你兩分好臉色,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起來!”

“官爺。”顧曦出聲,明川先一步抓住官差的手,“能否再聽民女說兩句?”

官差見是顧曦,樂意給她個方便,“行行行,就兩句,我就要把人帶走了。”

顧曦溫聲應下,“我知道你和胭脂鋪都是被冤枉的,一定會為你讨回公道。”

“你是什麽意思?”官差倒豎起眉。

他讓顧曦說話,可不是讓她阻他辦差的!

有人道:“原來是老東家來包庇人了!怕是有後臺!”

琉璃對着那人“呸”了一聲,“你是哪裏來的托兒?!怕是那人不敢的京城,去了什麽旮旯地方拖來的要飯的吧?!

京城裏,誰不知道我家小姐孤女一個,人美心善,前不久才将家産都捐成了族學?守着不賺銀子的珍寶閣賣書,真要貪錢幹這等害人的勾當,還不如拽着錢不捐來得簡單!”

那人不服,“我就這麽說一句。你倒是罵起來了。”

“不止罵你,我還要打你呢!”琉璃捋了捋袖子,左右一看,發現今日的明川沒有配合的眼力勁兒,回身将人拉到自己面前擋住,“明川,打他,然後我們再去告他個誣陷,讓他把牢底坐穿!”

冰冷的面具下冷冰的眼,明川一語未發,将周圍的聲音逐漸壓下。

眼看琉璃在氣勢上壓住了人,顧曦攔住要發作的官差,“第二句話,小女子是要對官爺說的。”

官差打量着顧曦,“你就是珍寶閣的東家?”

見她點頭,暗自倒吸了一口涼氣。

先前發生過的幾樁案子,都和珍寶閣有關,不過,上頭将事情壓了下來,都不叫人提及珍寶閣。

他不由得慎重起來,“你想和我說什麽?”

顧曦放輕了聲音,“我來之前,也覺得她是自由了之後變了,可我剛才打她一巴掌,還無理地怪她讓我疼了手,她都認了錯,任我罰,只不肯害人之事。可見她還是以前的心性。這其中,恐怕有些誤會。我聽琉璃罵她那些話,更加覺得不對。

我們一家都愛用她制的胭脂,她五歲入行,到現在,二十多年了,有過不少找茬的,就沒有真的出過事。別說我家和我外祖家,單說京城裏,哪個高門女子不信她的?她何苦自砸招牌?”

官差聽得一愣一愣的,沒功夫在意她說的話早就不止兩句了。

聽到後面,他是聽明白了,珍寶閣的東家不僅是在為佟倪開脫,還是在佟倪這個小小的掌櫃,在京城裏有的是人脈呢!

“人家告她,那是有證據的。咱們辦差,可不能随便抓人。”他對顧曦的語氣客氣了幾分,“你們若能拿出她是被冤的證據,咱們抓的就不是她了。”

顧曦詫異的同時也松了一口氣。官差不介敵人就好說。

“可否容我看看那人臉的情況?”

兩人說話時,周圍的人慢慢注意到了他們。

婦人也聽到了她的話,不待官差發話,便将遮臉的帕子取下,“你瞧,你瞧便是!大家都瞧瞧,我的臉爛成了這樣,以後都見不了人了!”

顧曦瞬間就冷了臉,“你說得對,你的臉,永遠都治不好了。”

她聲音溫柔得似雲團兒,婦人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順着就道:“對對對,連你都這麽說了,那可以讓我們走了吧!”

随即,她怒道:“你胡說八道什麽?我的臉怎麽可能好不了了?我和你們無怨無仇,你們為什麽要咒我?”

“你的主子沒告訴你這種毒無解嗎?”

顧曦輕飄飄的一句話,讓婦人差點跳起來,“你胡說八道!”

“是不是胡說,過些日子你就明白了。”

“我主子明明說了,有解藥的!”

顧曦笑了,“瞧,你招了。”

“還有什麽話,去說給大人們聽吧。”她不管別人是什麽神色,看向官差,嚴肅地道,“官爺,抓住她,是大功勞。”

“官爺,別信她!她就是嫉妒我……”

官差信了,朝她呸了一聲,“你有什麽好讓人嫉妒的?當我是傻子不成?行了行了。兩個人我都抓走,送到衙門去……”

“不,送大理寺。”

官差一愣,“姑娘,大理寺管的可是大案。”

言外之意,這等民間小案進不了大理寺。

顧曦道:“官爺信我。去這一趟,回頭,我或許得改口喚您一聲‘大人’。”

“你還真敢說?!”驚歸驚,官差動了心,看向顧曦的目光變了。這個人平靜又溫和,全場就她一個人一直保持着波瀾不驚的模樣。

瞧見婦人欲跑,立時叫人将她拿下,“還沒說要抓你呢,你跑什麽?”

話是這麽說,但這位官差現在已經确定了婦人有問題,揚聲對圍觀的人道:“你們瞧見了,她自己都承認了是受人指使,做賊心虛要跑的。不是故意害人,她跑什麽?誰要幫她說話就和跟她一起走一趟!”

衆人紛紛後退。

都明擺着告訴他們,他們被她當傻子耍了,他們為什麽要更傻地繼續為她說話?

顧曦走到婦人面前,“看來,你的主子沒有告訴你真相。這種毒,就算解了,也會留疤。你一輩子就要頂着這張臉,和你的主子一樣。”

她頓了一頓,“不巧,你的主子是和我是死敵。遺憾的是,我早就不做胭脂生意了,所以才會叫你對佟倪下手。”

“你撒謊!”婦人色厲內荏。

顧曦沒再理會她,扶起佟倪,“是我連累了你。讓明川陪你走一趟。”

佟倪笑了,“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把事情說出來,也不怕打草驚蛇。”

染着血色的面龐有了光彩,在笑容下似是白色芙蓉中一點紅。

“總不能叫你受了委屈。”顧曦也笑了,滿足而溫和,似一湖靜谧的歲月流光。

同樣是被人帶走,現在再去,當無人再為難她了罷。還差最後一步,她稍後就去做。

“行了。我走了。”

顧曦還想說什麽,佟倪已然走開了。

她注意到,佟倪今日走得極正經,一只手撐着的腰直直的,沒有平日裏的半分妙曼。

和琉璃交待一聲,她朝皇宮的方向走去。

琉璃不放心她一個人走,她也不放心,途經珍寶閣叫上顧憬,正欲出門,見到停在門口盯着對聯出神的人,愣了一愣,讓顧憬回去,自己上前幾步,“真巧,正想去見您呢。”

她笑得眉眼彎彎,似是遇到了什麽歡喜的事。

楚秦回想了一番,覺得大抵是他恰好出現讓她高興。

不是巧,而是……

只要她想見他,他便毫不猶豫地走向她。

所有的距離,都由他來縮短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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