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重來一回

于青慢慢接納了自己重生一遭的事實。

因為救回了和平,她正經興奮了兩天,兩天後又有點回歸頹廢,因為她發現自己估計在信息大爆炸的21世紀呆習慣了,有點不大适應質樸的90年代了。

她從小呆到大的廠子是個國營廠,專門生産幹電池中心的那根碳棒,規模不大,屬于有點污染的制造業,所以廠址只能落在四六不靠的鄉下地方,距離最近鎮子也有20分鐘的路程,距離縣裏就更遠了。于青從小就出生和住在廠裏的家屬大院,那時候國企效益都還不錯,廠子裏食堂托兒所門市部籃球場什麽的都有,就跟個小型社會似的。夏天發冰棍票,中秋發月餅票,過年發禮花鞭炮,就連各家各戶的家具電器什麽的都是廠子裏統一購買的。

九十年代中後期正是國企最後的輝煌期,那時候身為廠子裏的職工向來頗受周圍的村民羨慕。特別是兩口子都是雙職工的,分房啊待遇等各方面皆更有福利,所以于青雖然從小就住在這樣的鄉下旮旯地方,但吃穿住用和城裏人沒太啥差。她身為職工子女,當時也是很有優越感的。

不過于青現在知道,這些所謂的優越感很快就會變成泡沫,最後全都會消失不見。

這個時候她爸于成勇已經考了幹,從廠裏調去了縣裏工作,但她家還住着廠裏分的宿舍,所以她爸都是一大早的騎自行車兩個小時去縣裏上班,下午不辭辛苦的再騎車兩個小時回家來。叫于青高興的是,和她媽一樣,她爸也年輕了——四十開外的年紀,騎車兩個小時上下班還能游刃有餘,頭發沒花,胡子也沒白,身手矯健,偶爾還能打打籃球。

這天于青等到下班回家的爸爸,忍不住上前圈了下他脖子,愣把于成勇給吓了一跳。

和中國大多數傳統家庭一樣,于青家一家三口,她爸于成勇是個比較威嚴和寡言的所在,最起碼女兒面前是這樣的。

于成勇年輕的時候愛玩愛唱,那時候于青還小,于成勇經常抱她出門,于青小時候是個乖孩子,也聰明,算是身為父親的一點小驕傲,人前人後都我閨女長我閨女短的。不過日後年齡益長,于青到了青春期,許畢竟男女有別,便是父女也一樣,漸漸便沒有小時候那般親近了。

所以15歲于青的這一抱,把她爸吓了一跳,于青心中卻感喟不疊,這個時候的爸爸多年輕啊,也多強壯,多有幹勁!

她不會說于成勇正直了一輩子,也平凡了一輩子,仕途上不甚得意,其他地方也沒什麽建樹,日子過的不好不壞,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或者說,比起自己的同事好友,還有點處于下風。所以即便于成勇心胸不那麽狹隘,也經常愛自我開解自我解嘲,還是曾一度自覺郁郁不得志,很長一段時間裏愛借酒消愁,搞得于青媽為此傷神了蠻久。

不過現在正值壯年的父親正意氣風發,于成勇腦筋聰明,當初從廠裏考幹一考即中,考出了幹部身份,所以才能調去縣裏的建設公司工作。于青看到這樣的父親心裏即酸且甜,酸的是上一輩子的她爸已經六十出頭,兩鬓和胡子都斑白一片,瞧着着實是個老頭了;甜的是現在在她面前的爸爸還是十分強健端正的,她覺得自己以前甚至都沒有好好看過她爸的臉,這回才驚覺原來自個老爹長的蠻不錯的:)

沒有手機,沒有電腦,沒有平板,沒有互聯網,唯一的消遣貌似只有電視機和小說,于青不适應之餘,也在努力讓自己适應着。最起碼,她重新看到了年輕的父母。

最起碼,她把劉和平給拽了回來。

上一輩子,現在于青習慣把自己重生前的日子稱作“前世”。在前世,劉和平溺水而亡,她和劉和平都是國家第一代獨生子女,和平沒有兄弟姐妹,他死後,劉家搬了家,又過了小兩年,和平媽以40多歲的高齡又生下一個男孩,然後兩家人很多年都不曾再謀過面。或者說劉和平的母親一直都回避見于青,畢竟于青和劉和平同年生,兩個人打小一塊兒長過來的,一看到于青就不可避免的會想到自己夭折的兒子。

于青後來再見到劉和平的母親,是在自己的婚禮上,她當時穿着婚紗,站在器宇軒昂的陳曦身邊,幸福的耀眼,她看到坐在婚宴大廳角落裏的和平媽,注視着自己的目光,隐隐含滿了淚水。

而想到陳曦,于青的心空落了一下。

陳曦是她的丈夫,她想念他笑起來的樣子,以及,他對她的所有溫存。

結婚三年,她已經習慣了睡覺的時候身旁有他的呼吸,他的鼾聲,她喜歡窩在他的頸窩裏,讓他緩緩摸自己的頭發。她做夢的時候他會把她摟在懷裏,拍她的背,親她的耳垂,他的嗓音溫柔,笑起來胸膛震動,是一個特別好的男人。

只不過,這個時候的陳曦,還遠遠不到在她生命裏出現的時候。

于青以一個暑假的時間接受了自己重生回15歲的事實,9月份開學,她背着書包去上學,變成了一個初三生。她很擔心自己已經把當年所學都如數還給了老師,不過想想當年自己就不算一個成績好的學生,很快也就釋然了。

幸虧她還記得自己是幾班,沒走錯教室。

看自己當年的同學們陸續以當年的形象再度出現在自己眼前,于青一雙眼睛看的不亦樂乎,似是眼饞一般,真真是看看哪兒都看不夠——直到門口走進來一個男生,上身穿着領子洗的有些松垮的酒紅色T恤,下身灰藍的褲子,個頭中等,皮膚有些暗,半張側臉鼻梁挺直,眉眼濃秀,浮浮掃視過來的眼珠湛黑的有一比。

于青坐在位子上突然就笑了,哎呀,這不是她當年暗戀的要死要活的江河鳴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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