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兩個人還是晚了，大門打開的一刻，嘈雜的包間瞬間就安靜了。

每個人的目光都像一把刀子，明晃晃地抛向兩人。

一個已經發福的男人，大步走來，吸了一口氣，說：“大成，真是好多年不見了！”說便，像是青春期少年一樣，向他肩膀上打去一拳。

然後看向他身邊的方婵，愣了一下，說：“這是……嫂子？”

林家成沒有表态。

“還不是……”

方婵笑着搶答，這個笑得妖嬈女人，讓男人一愣。

“人家還沒有承認……”

她擡頭，看着林家成平靜的臉，眼睛裏露出的光讓男人懂了，發出牽強的笑，然後又打了林家成一拳：“行啊，大成，寶刀未老啊！”

然後又說：“叫我剛子就行，我當時是大成的對面鋪的。”

方婵點點頭。

“走，去看看其他的老同學……”

林家成當時的寝室一共六個人，剛子下海，搞房地産賺了一大筆，旁邊做的是他年輕的老婆；王斌是城中一個派出所的副所長和妻子；孫學明是城中區分局的幹事；周波是港橋市監獄經濟犯罪區的典獄長。

除了剛子，剩下的人在一個系統裏，這讓他們有着不親不遠的關系。

方婵确定了林家成之前是個警察，雖然她曾經在他和陳曉桐的關系中隐隐約約地猜到。

剛子把大家安排入座，問：“周波你怎麽不帶老婆來呢？”

周波回答：“孩子下周考試，老婆看着寫作業呢……”

“咱們兄弟裏，屬你結婚最早，這樣一看，還是晚點好啊，哈哈哈……”

然後話鋒一轉，問：“大成，你準備什麽時候結婚啊……”他的眼神不時向方婵掃去。

林家成沒有說話，剛子只能一直尴尬地咧着嘴笑。

方婵抿了一口紅酒，黑色的指甲油和紅色的酒杯相互交錯，她笑笑，說：“幹嘛要結婚，現在這個樣子就很好啊……”

剛子聽她這麽一說，微微皺眉。

剛子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久了，從他看到方婵第一眼起，就覺得這個女人并不和林家成相配，如果說林家成是一棵樹，紮根黑土，那麽方婵就是在樹上築巢的鳥兒，他們自由翺翔，停留短暫，甚至可以毫不猶豫地抛棄掉這一個巢穴，去尋找搭建另一個。

那不是無拘無束的自由，而是浪擲自我的野性。

剛子悻悻地笑了一下，說：“也是也是，這樣自由……”

這樣的環境，只要沒人說話，就會陷入一種尴尬。

周波挑起話題，問：“那個……”他看了一眼林家成，又看了一眼剛子，“來不來？”

“有時間就來。”

周波點點頭。

剛子還是會調動氣氛，幾杯下肚，他開始回憶大學的時光。

“大成，你還記不記得，咱倆當時在小操場抽煙，被輔導員發現了……然後你把責任都攬下，說煙是你的，輔導員罰你在操場跑五十圈……那天還下雨了，整個教學樓的人都在看你跑……你簡直，一戰成名！”

“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你，林家成，仗義！這個兄弟我認定了！”

周波也在旁邊搭腔：“當時那個大一的短發女孩還向你表白，你記得不，你把人家拒絕了。”

剛子繼續說：“咱大成那能看上那樣的！”

說完幾個原先的好兄弟放聲大笑，林家成回憶起青蔥年華，也揚了揚嘴角。

就在笑聲中，大門被打開，聲音戛然而止，對面的幾個公安系統的人表情變得嚴肅，甚至帶着不自然的禮貌的笑容，站了起來。

方婵轉頭，愣住。

宋勳和他的妻子出現在大門口。

餐桌上的氣氛馬上不一樣了，甚至有一些壓抑。

方婵和宋勳只是對視了那麽一秒，然後兩個人都撤離了視線。

人生有的時候必須要演戲。

宋勳妻子一臉驚喜地拉過方婵的手，表達着對上次妞妞事情的感激，當她知道方婵是宋勳大學室友的女朋友的時候，馬上把丈夫拉了過來。

然後方婵和宋勳像陌生人一樣握手。

兩個人臉上帶着禮貌的笑，眸子都很平靜。

剛子保持着一貫的熱情，拉着宋勳的手，說：“局長忙啊！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宋勳平靜地說：“開了個會，就趕過來了，這次來的匆忙，沒帶什麽東西……”

剛子打斷了他：“哎呀，同學一場，講究那麽多幹什麽，快坐！”

剛子不在這個系統裏，所以沒有什麽顧忌，這場聚會也虧着有他。

宋勳一一和曾經的室友握手，那三個人都顯示出一些看似親密其實帶着讨好的笑容，到了林家成這裏，宋勳把手伸了過去，說：“好久不見。”

林家成扯了扯嘴角，帶着一絲玩味的笑容，平靜地看着他，卻沒有伸手。

宋勳挑挑眉，悻悻地把手伸了回去。

方婵看在眼裏，走過去挽住林家成的胳膊，對着宋勳露出了一個他從未見過的笑容

入座後，飯桌上只有筷勺交替的聲音，級別的限制，又同在一個體制，加上多年未見和曾經的過節，讓誰都沒有先開口。

剛子那位會察言觀色的老婆開始調動氣氛，先是對宋勳妻子的學歷表達了吃驚：“哇，姐姐這麽優秀，那我以後有了孩子不會的問題一定向姐姐請教。”

宋勳妻子大方地一笑：“沒問題。”

然後她又問：“方姐姐是幹什麽的啊……保養的真好！”

方婵給林家成夾了一塊排骨，說：“我啊……開小雜貨店的，至于保養嘛……”她和林家成對視了一眼，說：“多虧他……”

宋勳突然擡頭，看着對視的兩人。

林家成習慣了她這樣的作态，臉不紅心不跳地吃下那塊排骨。

餐桌上有一絲微妙。

剛子皺眉，他看着方婵的樣子，還是說了出來：“小婵啊，大成這個情況大家都知道，他這也是工傷……那個，你還得多擔待些……”

方婵抿了一口酒，眼神的凝視讓剛子有些躲避，沒想到下一秒她就換上了妩媚的笑，說：“男人嘛……又不靠嘴……”

她這一句話，讓餐桌上的聲音都變小了。

剛子愣了一下，憨笑了兩下，他發現方婵的與衆不同，也許正是這樣，林家成才會接受她，他覺得自己想多了，舉起杯子，呼籲大家來一杯。

酒過幾尋，零零碎碎的說些什麽，大家也都差不多了。剛子今天有些興奮，喝多了，非要站起來講話，大家也沒有攔着他，任憑他紅着臉，舉着酒杯，搖搖晃晃。

“今天我剛子高興，大家都聚到一塊了！我在這裏和大家說，林家成，是我劉剛最敬佩的人！”

旁邊他的老婆在拽他的衣襟，他揮手打掉。

“實習的時候，那個市外王家海慘案，一個人抱着個屍體，跳海被凍死，我……我去內一下子就尿了！真，大實話！吓尿了！大成，他直接沖了上去……還有那個江寧緝毒那次，大成足足當了一個月的卧底啊！所以，有的時候，我在想，老天爺為什麽那麽不公平！”

他情緒激昂，他的老婆看着方婵，陪着笑，說：“不好意思啊……喝多了……”

“今天，我大學的兄弟們都在，包括宋勳，宋局長……我希望，過去的，真的也好！假的也罷！就讓它過去！我們還是兄弟，大成，宋勳，無論你們……現在什麽樣！我們都是兄弟！”

周波和孫學名聽不下去，怕是他再說出什麽胡話，趕緊起來舉杯，呼籲大家再喝最後一杯。

剛子不聽，繼續說：“兄弟就是相互相信！誰也不欠誰的……”

剛子被周波灌了酒，然後被老婆邊說着“抱歉”邊帶了出去。

剩下的人也打着招呼散了。

宋勳臨走前看了一眼林家成，說：“有緣再見。”

林家成沒有任何表态。

宋勳也沒有多餘的表情，拉着妻子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