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竄身如有地,夢寐見明君(崔峒)
雪收回來後,徐謙便将甕放在仍然燒着的爐子上,喝着溫酒等雪慢慢化掉,魏淵看了一眼:“檐下煮新雪,庭中斟陳酒。兄長雅極!”
徐謙笑:“不及你倚欄對風語,把酒聽雪聲。”
顏俞真是要被這徐懷谷氣瘋了,怎麽老也不理自己,反正跟誰說話都比跟他說話有趣呗!他眼珠子一轉,又喚人擡上一個火爐來,燒得亮堂堂的,自己挪開,另坐一處去了。
“俞兒這又是做什麽?”齊方瑾問。
顏俞驕傲地一揚腦袋:“我煮星星呢!”一擡頭,天上沒星,層雲遮天,連月亮都沒有,幹脆說,“煮天地!”
徐謙心裏“哐啷”一下,好似一塊石頭跌落,砸進了深不見底的懸崖,再一看齊方瑾,神情果然不對,立刻解圍:“俞兒喝醉了,又說胡話呢!快過來。”
“我不過去。”顏俞沒反應過來自己說的話有什麽不妥,一心跟徐謙鬧脾氣呢,讓我過去就過去,那你可得意了!
“聽話,別鬧。”再鬧又要挨板子了。
魏淵也覺着不對勁,緩緩回頭:“兄長這兒還有一口酒。”
顏俞聽了,眼睛一亮,“嗖”的就飛過去了,徐謙一直偷偷瞄着齊方瑾,等着老師臉色緩和些了,這顆心才終于放下去。
鬧了半夜,最後雪也沸了,酒也喝完了,顏俞直接睡在了魏淵身上,徐謙抱過他:“淵兒送老師回去吧,俞兒喝多了,等會指不定要鬧呢!”
魏淵扶着齊方瑾回房,徐謙便把顏俞背在背上,一步一個腳印踩在平整潔白的雪地上,朝房間走去。顏俞在他背上動了動,甕聲問:“你不煮雪啦?”
“原來是裝睡,下來自己走。”徐謙說着就要把他甩下身來。
顏俞趕緊摟緊了徐謙的脖子:“我不!我本來是睡着的,你一動我就醒了,我還沒怪你弄醒我了呢!”
徐謙無奈地搖搖頭,雙手用力将人往上提了提,背得穩了些:“睡吧,兄長在呢!”
那一頭,齊方瑾快到房門才出聲:“淵兒,你說俞兒······”
“俞兒還小,”魏淵忙接上,“恐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出口的話作不得數的。”
齊方瑾停下腳步,卻是長長嘆了口氣:“若是俞兒,能一輩子不長大,就好了。”
許是知道這話不可能成真,魏淵沒有應這句,只說:“老師,外頭風大,淵兒扶您回去吧。”
四人在蜀國同樣受到了蜀王的招待,蜀王趙肅看上去不過二十六七,眉清目秀,擡手似觸風,垂眸可生溫,行為舉止間與徐謙有七八分相似,不似王者,倒很有齊方瑾心中的君子模樣。
趙肅帶着他的長子趙恭在殿外迎接齊方瑾等人,親自将人帶進去,待客人都入座後才坐下,比侍從的禮數還周全些:“齊先生一路辛苦,今日入蜀都,實在令我蜀中倍感榮幸。”說着舉起一觚酒,一飲而盡,“先生請随意。”
齊方瑾對此十分滿意,回了個笑:“老朽不勝酒力,不便飲酒,望王上見諒。”于是便喝起了早已備好的水。
趙肅對此并不介意,眉眼間卻是有着急之色:“寡人早聞齊先生才名,今欲向先生請教一二,不知先生可否解惑?”
“老朽必定知無不言,王上請問。”
“蜀中地勢險峻,不宜耕種,又加上連年幹旱,”趙肅話一出口,憂慮之心盡顯,“百姓已是食不果腹,帝君賦稅甚重,寡人已無力承擔,不知先生可有妙計?”
齊方瑾眼角垂了下去,額上的皺紋又加重了一些:“若老朽尚在朝中,必會盡全力勸谏帝君減免賦稅,但如今我已遠離朝堂,此事無法呀!”
怎麽會無法呢?顏俞悶悶不樂,大不了就不交呀,百姓年年給帝君交稅,魏國地産豐富還好,蜀國什麽都沒有,只能餓死百姓來滿足帝君,可是帝君又為他們做過什麽?說出兵就出兵,說上貢就上貢,他拿百姓都當豬狗麽?就算是豬狗,也有屠盡的一天吧!
顏俞遠遠瞧着趙肅閉上了眼,那種眼神他見過的,在逃難的時候,難民們決定交換孩子來吃,他們把懷中的孩子遞給對方時便是這樣的,也許還要流上幾滴淚,表示自己的不舍和痛苦。
但是比那不舍和痛苦更多的,是絕望,沉重的如同巨山壓頂大浪撲天的絕望。
趙肅很快又睜開了眼睛,勉力支持着,像在一車被雨水淋過的木柴中堅持要點着火一樣:“那請教先生,寡人該如何治理蜀中百姓?”
“道之以德,齊之以禮。”齊方瑾說,“王上寬厚于親,故舊不遺,百姓必定仁善。”
趙肅認真聽着,适時點頭,又聞齊方瑾有言:“先難而後獲,博施于民而能濟衆,此為聖矣。”
徐謙不敢在齊方瑾面前妄議,魏淵更是對此毫無興趣,只剩下顏俞一個人皺眉沉思:蜀王怎麽就點頭了呢?帝君壓在上頭,百姓就一日過不上好日子,難道他們都沒想到嗎?即使按照老師說的那樣做了,還是無力承擔帝君的賦稅呀!
顏俞不甘心,趙肅是他目前見到的唯一有希望的君主,恭謙有禮,心懷百姓,這不就是人民最想要的帝君嗎?如果天下都歸他治理,又怎麽會有饑荒戰争?可他怎麽如此軟弱?萬一将來帝君真的将蜀中逼至絕境,他又該如何自處?
顏俞趁着他們在宮中游覽,自己偷偷落在了後面,與趙恭并行。
“小世子,你喚何名?”
趙恭不明所以,只按照趙肅以前教他的,拱着肉乎乎的小手道:“我叫趙恭。”
顏俞笑了,他常常跟馮淩混在一起,對付這個年紀的小孩不是問題,當即擺出燦爛的笑,微微彎腰,小聲問:“我呢,叫顏俞,我看小世子今天也累了,我們走慢一點吧。”顏俞向他伸出了手,周圍的侍從知道這是王上的貴客,不敢阻攔,只在身後不遠處跟着,趙恭很是認真地思索了一陣,才伸出手去。
趙恭的手軟軟的,比馮淩的好牽。
他們兩個一步一挪走在後面,一會看看雪,一會說說枯死的樹,途中顏俞在一根樹枝前停留了許久,那枝頭,有一顆剛探出頭的新芽,不合時宜。
“這是什麽?”趙恭仰頭問道。
顏俞彎下腰,把趙恭抱了起來:“這是新生。”
趙恭聽不明白“新生”,直愣愣地盯着那一株不應出現的新芽,伸出手去,差點就把葉芽給揪掉了,顏俞連忙護住:“小世子,如果你喜歡它,可以和它玩一會兒,但是不要傷害他好嗎?這是一個小小的生命,就像人一樣。”
趙恭似懂非懂,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手中的動作放輕了很多。
待得趙恭對那一顆新芽失去興趣,兩人已經跟前面一行人拉開了些距離,顏俞瞅着差不多了,便進入正題:“小世子,我想請你幫個忙,可以嗎?”
“什麽忙?”
“我想和你父親見一面,偷偷的,不要告訴別人,你幫我悄悄告訴他,學生顏俞有事與蜀王相商,事關蜀中将來,若王上以蜀中百姓為重,三日後辰初,學生在雲水樓頂等他。”如果是馮淩,這些話說一遍就可以放心讓他去了,但顏俞懷疑趙恭并沒有馮淩那麽記憶力超群,猶疑道,“記得我說了什麽?”
趙恭才八歲,識了字,也讀了簡單的書,但是一下子聽這麽多無法理解的話,還是有點茫然,不知是該點頭還是搖頭。
顏俞耐着性子,這是重要的事,不能随便:“來,我教你,你跟着我說,學生顏俞有事與蜀王相商······”
“學生顏俞,有事,與蜀王,相商。”趙恭的眼神如一片白紙,幹淨,明亮,也脆弱,他看着顏俞,磕磕絆絆地跟着說了一遍。
待得顏俞把這幾句話教完,又讓他重複了好幾遍,顏俞覺得差不多了,才又重新叮囑道:“記得要悄悄的,別讓別人知道。”
趙恭重重點了頭。
“阿恭。”
顏俞吓了一跳,生怕自己剛剛和趙恭的對話被別人聽了去,趙恭聞聲一回頭,連忙跑了過去:“叔父!”
不是趙肅,是趙肅的弟弟,趙飛衡。
“這就是我王兄請來的客人?”趙飛衡看上去比趙肅小兩三歲,卻不似他兄長,眉眼間頗有些輕浮之色,顏俞站到他身前幾步,微微躬身行了禮:“學生顏俞。”
趙飛衡輕哼了一聲,帶着笑意,卻不應他,只牽着趙恭的小手:“阿恭,以後可不要随便跟陌生人亂走,不然哪天被別人綁走了,叔父可救不了你。”
趙恭仰着頭,淺淺的陽光照在他晶亮的眸子裏,連笑聲都似雪一般透明:“阿恭知道啦!”
“走,找你爹去。”趙飛衡竟旁若無人地牽着趙恭走了,顏俞不由得一陣擔心,萬一趙恭玩得開心,把自己的事情給忘了怎麽辦?不過剛剛教了這麽多遍,應該不至于忘光吧。
還有這個趙飛衡,和他兄長也差得太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 俞兒:我整容之後會有多點人愛我嗎?
謙兒:你要多少人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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