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誰家見月能閑坐,何處聞燈不看來(崔液)
他今天來這一趟,瞞着所有人,他知道不會有人贊成他的做法,可是在東晉,他挨那一頓鞭子,不僅僅知道了老師和兄長的守舊與迂腐,更知道了他的老師,曾經名動天下的學士齊方瑾,已經老了。
這個天下,這個亂世,是屬于他們的。
趙肅站在雲水樓頂,遲遲沒有走。趙恭站在父親旁邊,只見父親神情肅穆,竟是不敢出聲說話,只好扭頭向叔父求救。
趙飛衡朝他笑了笑,輕聲開口:“王兄?”
趙肅回過神來:“這便回去吧。”
趙飛衡看了一眼,心中已有判斷,他這兄長終有一天會把那位顏公子請來的,這天下,或許要更亂了。
齊方瑾師徒四人回到安南時,一年元日又過,大街小巷熱鬧非凡。顏俞想起去年這個時候自己跟徐謙鬧脾氣的事,再看看現在的兄長,臉上的笑根本止不住,只顧一個勁低頭樂。
徐謙和魏淵分頭收拾好東西,一人伺候老師休息,一人去看齊映游和馮淩。徐謙拿着顏俞給馮淩挑的禮物去看他,馮淩頗為歡喜,問:“以後淩兒也能和老師兄長一塊兒出去嗎?”
“自然是可以的,淩兒快快長大,把書讀完,以後老師出去便都帶着你了。”徐謙笑着說,不過他心裏清楚,如今世道太亂,老師又已年邁,不知是否還有這樣的機會。
馮淩低頭玩着手中的珠子,徐謙又同他說了些路上的趣事,看着孩子心滿意足,這才離開。
徐謙到齊映游的房前,等着她開門出來。原本是讓魏淵來的,但是魏淵頗不好意思,又擔心齊映游害羞,便還是讓徐謙來。
齊映游倒沒想到自己都已許親,竟還有機會見徐謙。她推開門,只見她的兄長仍是溫潤如玉,謙恭有禮,只是,她再也沒有了那些閨閣中的幻想。
徐謙細看齊映游,只覺她眼中似有淺淺悲傷之意,以為她是即将遠嫁之故,便安慰道:“玄卿自會好好待你,不必擔憂。”
齊映游點點頭,她雖傷心,但看到徐謙歡喜異常,鼻尖一酸,眼淚都要溢出來,卻轉念一想,這眼淚也是與他無關的東西,不必平白添他心憂。
她看着徐謙轉身,早春的寒風撩起他的衣襟,像一句平靜的告別。
顏俞跑去院子裏,梅花卻沒有一朵,生怕徐謙不會栽樹,把他的梅花弄死了,便着急問童子:“這梅花可開過?”
童子回答:“開過,只是開得不好。”
顏俞懊悔了一陣,他沒有看到這第一年的梅花,過一會兒卻又安慰自己,許是他和徐謙不在,梅花也不大起勁吧。
齊方瑾的學生聽聞老師游歷歸來,三三兩兩相約好了來拜訪,一時間,齊宅竟門庭若市。齊晏平、徐貞和唐元三人是一同來的,因他三人身處高位的緣故,齊方瑾也最多話與他們說。
“東晉、蜀中都已經遭遇饑荒,帝君的賦稅須得減少些。”
這話也就只有唐元能應,他點點頭:“學生會再次上書請奏。”反正說說而已。
“晉王已有不臣之心,幾年內或有動亂,大楚邊防不可松懈。”
徐貞立刻點頭:“學生會将此事告知李将軍。”
“此去也無甚大事,淵兒行冠禮,為映游許親。”說到這,齊方瑾轉頭去看齊晏平,“帝君對此事有何反應?”
齊晏平不願讓父親擔憂,便說:“有些意外罷了,其他一切順利。”說罷忍不住觑了一眼唐元,但唐元神色如常,好似一切都與他無關。
齊方瑾點點頭,又問起這一年安南的大小事宜,他人雖不在朝堂,但是對政事的了解恐怕比大殿之上那位帝君還清楚些。
幾個學生把大小事情一一說過,直到深夜。
當晚,這幾個人便留宿在齊宅,元日剛過,朝臣們逢年假休沐,帝君不會召見他們,也不必回內城去。
唐元繞過回廊,看見正在院子裏的顏俞,少年人長得快,一年多過去,顏俞似乎高了些,眉眼也更動人了。
徐貞次日清晨并未馬上離開,與徐謙交流了一番游學所得。徐謙不是第一次出去,卻是加冠後第一次,徐貞看來,成人了,總該有些不一樣的看法。
徐謙與父親在後院散步,說道:“謙兒此番前往,見到饑荒百姓,思及俞兒與淩兒少時皆是如此,心痛不已。”
“你與這幾個弟弟兄弟情深固然很好,但是心胸仍是狹隘了些,不僅俞兒與淩兒如此,世間多少百姓都是如此,只盼來年收成好些。”
“可是父親······”徐謙欲言又止,“這僅僅是收成的問題嗎?”
“若非天災,那便是人禍了。”徐貞停下腳步,直勾勾地盯着他,“謙兒,慎言!”
“是,謙兒知道了。”雖說往常跟老師或者父親也都是這麽說話,但是這一回竟然感覺有些委屈,若是換了俞兒來,必是要争個高下的。
俞兒,徐謙竟又不自覺笑了,想到父親還在跟前,立刻斂了笑容,恭敬地陪着回去了。
齊宅一直這麽熱鬧着,徐謙和魏淵兩人終日忙着接待到訪的客人,上元夜之時,顏俞原本想找徐謙出去看花燈,可是徐謙忙得連話都說不上,顏俞氣不打一處來,自己帶了馮淩就出去了。
安南的上元夜依舊熱鬧,年輕的男男女女結伴而行,更有大人牽着蹦蹦跳跳的小孩,一路歡聲笑語,各種顏色和形狀的燈籠照亮了整個安南,照得每個人臉上都是一片紅霞。
“這個好看!”
“娘親,我喜歡這個!”
顏俞拉着馮淩走在人群裏,熱鬧是真的,可失落也是真的,放到以前,帶馮淩出來玩自然最是自在,可是現在,哪還能跟以前比啊?
馮淩看了一陣,手上拿着顏俞剛給他買的小花燈,一到人少的巷尾就跑了起來:“兄長快來追我!”
“淩兒慢點!”顏俞忽然就體會到了從前徐謙對自己打不得罵不得卻又無奈至極的心情。
馮淩才不聽他的,玩到興頭上,一個勁“咯咯”地笑,一邊超前跑一邊往後瞧顏俞,忽然一下,撞上了什麽。
“哎喲!”馮淩冷不丁往後退了兩步,一看,自己撞了個陌生人。
顏俞在後頭看着,趕緊跑了過來:“淩兒,撞到沒有?快給兄長看看!”
馮淩是自己撞的人,一邊任由兄長擺弄,一邊偷偷瞟身旁被撞的那人,只看見對方腰間價值不菲的龍形玉佩,心中暗暗害怕。
顏俞膽大,若是一個人,他是不怕事的,但這會馮淩在身邊,說不得要向別人低頭。他握着馮淩的手,将弟弟往後拉了幾步,而後起身朝那人拱手一禮:“先生有禮。”
馮淩在風中淩亂了,他從來沒有見過顏俞禮數這麽周到的。
“舍弟無意沖撞先生,實在抱歉。”顏俞站着,不卑不亢。
但那人并未有為難馮淩的意思,反而反複打量了顏俞許久,淡淡一笑,說:“小兄弟雖未加冠,但将來定非池中之物。”
顏俞眼中毫無意外之色,他已經聽過太多次這樣的話了。
況且,人家說他将來并非池中之物,他卻知道,這人現在就非池中之物。眼前這人舉手投足間均是一派淡然,仿佛天塌下來了都不必在乎,這種無所畏懼的平靜一定是從小養成的,像徐謙和魏淵。
“沒什麽,只是看你有貴人之相,未來翻雲覆雨也說不定。”對方補充道。
“天下乃能者居之,但凡有本事,便可翻雲覆雨,跟面相倒沒有太大關系。”顏俞也很淡定,要不是頭發還披着,估計沒人會相信說這話的人才十八歲。
那人微微色變,負在背後的手輕輕一蜷。
“也許先生,也會有翻雲覆雨的一天。”顏俞再次行禮,卻不等他回答,便徑自轉身帶着馮淩走了。
眼看着兩人走遠,那人還在人潮中追索着那兩個孩子的背影,心潮久久不能平靜。那稍大些的孩子實在太大膽,若是将來為此送命,倒是令人可惜了。
“知夜君,久等了。”
被喚作知夜君的男人緩過神來,才看到他約的人已到了,當即拱手行禮:“将軍有禮。”
前來的人正是李定捷,他與知夜君李未頗有些交情,這回李未回安南朝觐,原本打算去營中探望李定捷,卻不想一去便撞到他和關仲闊起了争執。
這争執的起因,自然還是關仲闊的心病,孟孫一事。
“這樣的帝君,我還要為他賣命麽?!”
“住口!”李定捷斥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我知道!”關仲闊兩眼通紅,“将軍,你難道沒有想過嗎?我們可以扶持別人的,比如,比如,知夜君!知夜君就很好,是不是?他也是先帝的兒子,是李氏正統!”
李定捷一腳踹中關仲闊的膝蓋,把人踹倒在地:“你是要造反嗎?!”
“将軍,你沒想過嗎?如果是知夜君······”
“別說了!”李定捷喝住他,“別說是帝君,就是知夜君聽到你說這話,也不會放過你的!知夜君一生仁孝恭敬,你要逼着他造反嗎?你要讓後世史書怎麽寫知夜君呢?”
關仲闊忽然不再說話了,李定捷回頭一看,才知李未到來,心下明了他已将方才的話都聽了去,當即尴尬不已,也沒有心情坐下好好說話,只得約着上元夜在外頭相見,這才有了方才兩人見面的一幕。
這回關仲闊也是跟着來了的,一看到李未,心中既愧疚又別扭,只得給他行禮道:“知夜君,上回的話,您只當我胡說八道,別往心裏去。”
李未卻是面色嚴肅,反而朝關仲闊深深躬身:“孟孫一事,我已聽說,我代帝君向關氏賠罪,此事是李氏虧欠于你,萬望關将軍保重自身。”
關仲闊聽了這話,心裏更不是滋味,要是李未也跟李道恒一樣,理直氣壯地認為這沒什麽,他還可以繼續恨着李氏,但是偏生知夜君是個君子,對着知夜君,關仲闊連氣都生不起來:“知夜君言重了。”
言盡于此,李定捷适時地轉移了話題,幾人便将那事繞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俞兒:我懷疑下一章我會被鎖,畢竟我人已經這麽大了,可以做一點大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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