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霎時驚滔駭浪起
回到鳳府,蕭然的心情還是澀澀的,眼前反複出現窦青鸾那張哭泣的臉,耳邊聽到她凄然低喚“小王爺”的聲音。表姐曾是那樣活潑開朗的女子,她比自己大哥大一歲,是舅父唯一嫡出的女兒,從小聰明伶俐,深得舅父寵愛。而舅父庶出的兒子比她小了五歲,且天資愚鈍,頗為舅父不喜。
被舅父舅母當成掌上明珠的窦青鸾,從來不知憂愁為何物。每次進宮來拜見姑母,蕭然總會被她如花的笑靥感染,聽她銀鈴般的聲音叫着“三表弟”,歡快得猶如一只婉轉啼鳴的金絲鳥。母後總是笑她:“這瘋丫頭,野得像個小子似的,将來怕是要嫁不出去了。”
可是,這樣無憂無慮的表姐,一朝淪為平民之女,卻再也沒有了以往的活潑嬌憨。哪怕是在對自己微笑的時候,那雙眼睛裏也籠罩着一層愁雲。
她如此,舅父舅母呢?舅父會因此一蹶不振麽?
第二天鳳離飛動身到鳴镝山莊去,蕭然想到與表姐約好今日要去拜訪,早上練完功後便帶了墨陽往鳳凰裏走。
兩人牽馬出府,墨陽輕輕喚了聲“主人”,蕭然回眸,墨陽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麽卻又沒有說出來。
“怎麽了?”蕭然困惑道,“怎麽欲言又止?”
墨陽垂了頭,道:“屬下多嘴,請主人原諒。屬下是想說,主人貴為王爺,去舅老爺府上登門拜訪,應該多帶些人,以顯示出隆重之意。”
蕭然笑道:“平素你不愛說話,怎麽一說起話來倒似跟了我多年似的,這麽懂官場上的禮數。”
墨陽的頭垂得更低:“主人,屬下……”
“好了,別想太多。”蕭然安慰道,“我這人素來不喜歡什麽繁文缛節。舅舅乃是親戚,又知道我在鳳府學武,斷不會計較我的規矩。何況……”蕭然喟然嘆道,“舅舅如今已被削職為民,若我興師動重,帶了大批随從去,反而顯得以勢壓人,我不想讓舅舅難過。”
墨陽一愣,眼裏瞬間閃過敬重之色:“是,主人考慮周到,屬下失禮了。”
蕭然寬和地一笑,飛身躍上追雲踏月駒。
鳳凰裏,窦府,寬敞的庭院中綠蔭遍地,陽光在樹縫間灑下斑駁的影子,遠遠近近的鳥啼清脆悅耳。
高樓上,有人長裙曳地,遙遙地看着府門方向,瞥見一大一小兩位少年牽馬走進大門。管家窦義急急地奔過去,離着十步距離,倒身下拜。即使隔着遠聽不清,窦青鸾也知道他說的是什麽。
“小王爺,老爺等候多時了,請随老奴來。”
窦青鸾發出一聲幽幽的嘆息,轉身走進房間,垂下珠簾,擋住失魂落魄的容顏。
窦惠卿迎出廳外,撩袍就要跪下。蕭然大驚,連忙上前攔住他:“舅舅且莫多禮,折煞然兒了。”
窦惠卿拉住蕭然的手,還未說話,眼裏已經泛起淚光:“然兒,事到如今,你還肯叫我一聲舅舅,真讓我慚愧……如今我已是山野小民,而你貴為王爺,你我隔着天地……”
蕭然微笑:“舅舅說哪裏話來,你永遠是我母後的兄長,永遠是我們兄弟三人的舅舅。如今你不是臣相,也就沒了君臣之別,我們豈非正可以暢敘甥舅之情?”
窦惠卿露出寬慰的笑容:“是,是,然兒你說得對,我們今天只敘甥舅情,不管其它。”他拉着蕭然的手往裏走,又命管家招呼墨陽去休息。墨陽上前一步:“舅老爺,屬下乃是王爺的貼身侍衛,寸步不離王爺左右。”
窦惠卿一愣,目光微微閃動,低聲道:“然兒,舅舅有幾句體己的話想與你談,你可否屏退你的侍衛?”
蕭然點頭,對墨陽道:“墨陽,你先跟管家去休息,我離開時自會叫你。”
“主人……”墨陽倏地跪下去,“請主人允許屬下随侍身邊,屬下違逆之罪,回去之後主人無論如何責罰屬下,屬下都甘願領受。”
蕭然無奈,擺擺手:“好吧,那你在廳外候着。”
“是,屬下遵命。”
窦惠卿看着蕭然苦笑:“然兒,你的侍衛可真忠心,是從宮裏帶來的?”
“不是,是我前一陣子在街上救下的,他念我救命之恩,非要認我為主。”蕭然說着,随窦惠卿走進了客廳。
丫環送上茶來,窦惠卿示意所有人退下,到門外守着。一間客廳裏只剩下甥舅二人,窦惠卿拿起茶盞,看着蕭然,目光中似有千言萬語,好久才開口道:“然兒,為了舅舅,你受委屈了,舅舅對不起你。”
蕭然握着茶杯的手輕輕抖了一下,耳邊仿佛回響起大哥冷厲的聲音“來人,将靖王拖下去掌嘴!”
他閉了閉眼睛,雖然大哥已經來過,兩兄弟已經冰釋前嫌,可是,為什麽回想起來,心裏還是這麽痛?
呆了幾秒,他擡起眼簾,璀璨的星眸中已恢複一如既往的平靜、安詳:“然兒已經忘了,也請舅舅忘了吧。大哥是仁君,舅舅說出那樣大逆不道的話來,他仍然饒了你的死罪,舅舅應該感激才是。”
“仁君麽……”窦惠卿喃喃低語,目光茫然地投向前方,唇邊緩緩展開一絲悲涼、嘲諷的笑意,“然兒,你太善良了,輕易就被他蒙在鼓裏。不,豈止是你,連我,甚至你母後,都被他蒙在鼓裏。”
蕭然一震:“舅舅此言何意?”
窦惠卿握緊手中的杯子,指尖卻在發抖,抖得将杯中的茶水都灑了出來。他意識到失态,又把茶杯放回桌上,手指虛抓着空氣,臉上的肌肉有些痙攣:“他掃除了一切障礙,所以現在輪到我了。不是我的錯,不是!是他早就算計好的!”
“不是。”蕭然明知道大哥蓄意已久,卻直覺地為他辯護,“如果沒有杜太傅揭發舅舅結黨營私、把持朝政的罪過,大哥不會……”
窦惠卿冷笑:“然兒,你太單純善良,太容易上當。你可知……”他的聲音忽然尖利起來,眼裏射出悲憤已極的光芒,“你可知你父皇是怎麽死的?哈哈,他做得太完美了,簡直是天衣無縫,連你母後都不知道……天可憐見,讓我知道了,哈哈,哈哈……”
窦惠卿仰頭大笑,可是淚水卻沿着他的臉頰滾滾而下,最後笑聲卡在喉嚨裏,變成嗚咽。
蕭然只覺得一柄鐵錘狠狠擊在自己心上,劇烈的震痛令他騰地跳起來,撲到窦惠卿面前,不顧一切地揪住他的衣襟,怒目圓睜,嘴唇顫抖,臉色發白:“你知道什麽?舅舅……難道我父皇不是病死的?你快說……你快說,是怎麽回事……”
胸腔裏的空氣急速被抽光,蕭然只覺得窒息……舅舅的表情、語氣,分明在暗指什麽……
“你大哥自十三歲參政以來,每天親手為先皇斟上一杯茶。那杯茶……那杯茶裏放了慢性毒藥,每天一點點,毒性漸漸侵入你父皇的五髒六腑。兩年,兩年時間,慢慢的煎熬……也許你父皇臨死前自己覺察到了,他勸禦醫們不要再白費力氣,他安然地等死……”
“不!”蕭然瘋狂地打斷他,雙眸已是赤紅,臉上卻蒼白得沒了一絲血色,渾身都在顫抖,“你胡說!舅舅,你在胡說,你為什麽要污蔑我大哥,為什麽?!”
“我沒有污蔑他,我也是才知道不久……我和你一樣,根本沒料到他會這麽狠,為了早日登上皇位,他竟然能做出這樣滅絕人性的事來。”窦惠卿的臉色慢慢變得灰敗,臉上每根皺紋裏都充滿痛苦,“可是,然兒,我有人證。”
“是誰?”蕭然發出一聲類似于負傷的野獸般的嘶鳴,腳下踉跄了兩步,幾乎站立不穩。
“太醫院最有資歷的太醫胡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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