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雨勢漸收風漸止

柳聖俞在臨走前去見了窦青鸾,窦青鸾聽他說要進京,心中惆悵:“聖俞,我們才剛相聚,就要分離麽?我去求王爺恩準,讓我陪你一起進京。”

柳聖俞看着她,溫和卻又堅定地反對:“不行,我此去長寧,身上擔負着主公的大業,絕不能有半點閃失。若是帶你同行,我會擔心你的安危,難免束縛了手腳。”

窦青鸾一怔,垂下眼簾,睫毛顫動了兩下,苦笑道:“原來我是你的包袱?”

柳聖俞有些着慌,擡頭看着窦青鸾,歉然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青鸾,我只是想保護你。你留在王府會比跟着我安全得多,無論如何,你是一名女子,我豈能讓你同我一起承擔風險?”

窦青鸾見他急切的樣子,倒比平日淡定的模樣可愛了些,再也生不起氣來,噗哧笑道:“好了,你知道我是不會違逆你的。你去吧……只是,一定要平安歸來。”

“好,等我回來時,必定拿鳳冠霞帔來迎娶你。”柳聖俞臉上的表情很平靜,不像在承諾,卻像在陳述一件事實。那種篤定的樣子,沒來由地讓窦青鸾有些恍惚。好像自己是一只蛾子,被自己吐出的絲層層包裹起來,甘心束縛了自己,再也沒有別的意願。這個男人,他是自己命中的劫數麽?為什麽,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好像在決定自己的命運?

“別發呆了,我想托你一件事。”柳聖俞從袖子裏取出一顆淡紫色的藥丸,交到窦青鸾手中,那藥丸散發出淡淡的香味,煞是好聞。

“這是什麽?”

“這是凝香玉露丸,用靈芝、鹿茸、麝香、熊掌等珍貴藥材配制的,大補。你表弟又病了,最近發生的事對他打擊太大,畢竟是九歲的孩子,身體經不起折騰。他的侍衛離開了,你是他表姐,要多照顧他。對了,可以把這顆藥丸放在他藥裏一起煎了,給他服下,期望他身體早點好起來。這樣主公就可以與他早日進京了,我們也可以早日完成大計。”

“三表弟又病了?”窦青鸾吃了一驚,有些擔憂,“他體質太差了,這陣子不是傷就是病,真是雪上加霜了。”

“是啊,所以你千萬不能糟塌了這顆好藥,一定要看着他服下。”

“好。”

大夫給蕭然看過病,配了藥,蕭洵又派了一名丫環來伺候蕭然,另外派了名侍衛貼身保護。那丫環名叫靈兒,侍衛名叫陶越。

靈兒是個聰明伶俐的丫頭,十五歲,看着病中的蕭然露出溫和純淨的笑容,她仿佛受了蠱惑一般,口氣軟軟地哄着蕭然,就像在照顧自己的親弟弟。

蕭然腦子裏渾渾沌沌的,可是耳邊聽到這小姑娘宛如鳥語般細碎的聲音,眼前出現她一臉友好的表情,他又不好冷落她。費力地打起精神,與她聊了幾句,終于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就在這時,窦青鸾來了,見蕭然昏睡着,便悄悄問靈兒:“可有人去為小王爺抓藥?”

靈兒道:“王爺派了一名侍衛來保護小王爺,叫陶越,他剛才去抓藥了。”

“哦,這就好。”窦青鸾叮咛道,“我是小王爺的表姐,等藥抓回來,你來通知我一聲,我去為他煎藥。”

靈兒忙道:“這事是奴婢做的,怎敢勞煩窦小姐?”

窦青鸾藹然笑道:“照顧自己的弟弟是我份內之事。何況我和他同在這裏作客,彼此理該照應着。”

靈兒笑彎了眉眼:“窦小姐人真好,謝謝你了。”

蕭然醒來時已是中午,靈兒見他睜眼,連忙過來道:“小王爺,你醒了?覺得如何?奴婢把藥給你端過來,你服了藥再吃點飯吧。午膳也準備好了,是王爺專門吩咐了給你做的,比較清淡。”

蕭然覺得眼皮有些浮腫,呼出的氣息灼熱而幹燥,點點頭,接過靈兒遞過來的藥,一口氣喝完。靈兒見他喝得如此爽快,倒不禁睜大了眼睛,驚訝地道:“小王爺你好勇敢,奴婢還以為你怕苦,不肯喝呢。”

蕭然莞爾,黑眸中點點笑意,有些迷離。靈兒看得發呆,只顧着看他,忘了去拿午飯。

“靈兒姐姐,藥喝完了。”蕭然提醒她。

靈兒如夢方醒,慌忙去放了藥碗,把飯菜端過來放在床頭:“小王爺,請用膳吧。”

蕭然撐起來,覺得胸口堵得喘不過氣來,向靈兒道:“麻煩姐姐,給我倒杯水。”

靈兒飛快地倒了水來,遞給蕭然,一邊受寵若驚地道:“難怪所有人都說小王爺好,小王爺對我們當奴婢的都這麽客氣,真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蕭然把杯子交還給她,微笑道:“靈兒姐姐過獎了。”

吃飯時,他有意無意地跟靈兒聊起王府後那座山:“我聽說迦陵是個鳳凰栖息過的地方,是不是跟府後那座大山有關?”

“是啊,那座山叫栖凰山,連綿數十裏,我們背後的那座峰叫鳳鳴峰,下面有個很大的山谷,據說是鳳凰來時栖息的地方,叫鳳巢谷。我們王爺來到迦陵後,為了吸引鳳凰,将那個山谷保護起來,裏面遍植竹子與梧桐,就像小王爺這個院子一樣。這山谷被封鎖了,不允許外人進入,只為了留給鳳凰一片安寧的土地。”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蕭然心頭一凜,暗道,莫非這個谷中便是蕭洵養兵之所? 否則,他煉了那麽多兵器,卻将人馬藏于何地?

中午睡了一覺,下午醒來時,蕭然覺得腦子清醒些了,身上也有了點力氣。他讓靈兒扶他出去走走。那名叫陶越的侍衛立刻跟上來保護,蕭然對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兩人從後門出府,漸漸走到山腳下,擡頭只見滿山蒼翠、天高雲淡、風中送來陣陣涼意,比在府中更覺清幽。蕭然深吸一口氣:“靈兒姐姐,我覺得走到這山裏真舒服,我們再往前走走吧,也許出來散散心,我的病便好了。”

陶越上前勸道:“小王爺,你身體不好,還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蕭然只是微笑,那笑容卻令人無法抗拒:“我們才出來一會兒而已,我現在倒覺得比剛才精神好點了。你若不耐煩便先回去,休要擾了我的興致。”

陶越無法,只能陪着他們往前走。

再往前走,他們看到山裏流出一條小溪,淌過綿長蔓延的水草,綠得令人心醉。蕭然的目光掠過那條小溪,漸漸在裏面找到一些特別的東西:一截碎布,上面似乎還染着血跡;一些棉絮,一朵紅纓,一只破舊的布靴……只是那麽細微的景像,毫不引人注意,可蕭然卻将它們完全收入眼底。

他對自己微露笑容,果然,這山裏別有天地!

回到王府,正巧蕭洵過來看他,見他從外面進來,臉上頓時露出不予之色:“生病還要到處跑?是不是不想讓自己好了?”

蕭然不覺一怔,蕭洵現在的樣子倒有幾分像自己的父皇,心裏湧起十分複雜的情緒,茫然看着蕭洵,弱弱地道:“對不起,皇叔,侄兒要悶死了,到後面山下轉了轉,透透氣。皇叔莫氣,侄兒不敢了。現在就乖乖躺着去,再不亂動了。”

蕭洵見他臉色仍然蒼白憔悴,低眉斂目、小心翼翼的樣子,心裏有些發軟,擺擺手:“進去躺着吧,等病好了皇叔帶你去山上玩。”

蕭然再次怔了怔,只覺得無邊的酸澀湧上心來。

皇叔,你這樣子都是裝出來的麽?你心裏何曾将我當作侄兒?我父皇也是被你害死的,對不對?你害了他不算,還要篡奪皇位,還要害我們手足相殘。你對我們的恨意如此之深,你的野心如此之大,為了我大哥,為了天下百姓,我容不得你。

你,莫要怪我無情!

蕭然的病又纏纏綿綿拖了好幾天,那些天迦陵幾乎天天下雷陣雨,風狂雨驟、電閃雷鳴,一天傍晚,一道霹靂竟将王府後院一株碗口粗的梧桐一劈兩半。此事震驚了全王府的人,私底下流言紛紛。蕭洵請來道人算卦,那道人眯起眼睛,笑得神秘莫測:“王爺,‘桐’、‘潼’諧音,天雷劈倒梧桐,豈非正代表着蕭潼将滅,天下易主指日可待?”

蕭洵大喜,在書房中寫下無數“桐”字與“潼”字,一股叱咤風雲的豪氣躍然紙上。

夜,雨止,風住,明月破雲而出,慢慢灑滿中庭。靈兒道了聲“小王爺晚安”,為蕭然熄了燈,便返身出房門,輕輕将房門帶上。就在這時,她忽然感覺身邊有一縷微風掠過,眼前一黑,人軟軟地倒了下去。

“是誰?”蕭然警覺地握住床頭的劍,身子坐起來。

黑暗中綻開一朵微弱的火光,一身黑衣的男子直直地跪到地上:“臣龍朔拜見小王爺。”

蕭然驚道:“怎會是你?快快請起。”

龍朔湊近來,低聲道:“臣奉皇命到金陵尋找小王爺的蹤跡,順便查訪窦惠卿。沒想到,窦惠卿一家已人去樓空,而你也一直沒回鳳家。臣正欲返京,卻不料遇到了快馬加鞭趕到鳳府的墨陽。得知此間情形,臣立刻趕來相助。臣知道小王爺在這裏諸多不便,連個傳遞信息的人都沒有。臣與手下帶了信鴿來,小王爺若有要事禀報皇上,可以命臣去辦。”

蕭然心頭一動,一縷疑雲悄悄升起來:龍朔怎會認識墨陽?可他沒有問,只是向龍朔身邊靠了靠:“本王正有事要你去辦。”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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