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聰明反被聰明誤

龍朔一邊側耳傾聽,一邊心中贊嘆不已。這個年僅九歲的孩子竟有如此缜密的思維、如此過人的洞察力、如此聰明的頭腦,便是與比他年長了一輩的迦陵王鬥,他也穩站風口浪尖,坦然自若。

不自覺地産生敬意,并非因為蕭然的王爺身份,而是對強者的敬意。

蕭然起身拿了筆墨,草草勾勒出一張密道的地圖,憑着那天晚上的記憶,将那個冶煉兵器的山洞地點描出來,交給龍朔:“設法找到山洞的另一個入口,釋放出工匠,搗毀山洞。”

“是,臣遵命。”龍朔躬身應了,又擡頭看蕭然一眼。燭光中只見眼前的男孩一身素白,襯得面容越發精致白皙,可卻白得有些孱弱。除了沉靜的目光顯示出他內心的從容與鎮定,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個易碎的瓷器。

“小王爺保重,臣回去立刻禀明皇上,再做定奪。”龍朔冰冷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一種叫做關心的表情,語氣也低緩下來,聽來竟然頗為好聽。

蕭然向他微笑:“誰說龍翼魁首冷心冷面?看來本王要重新認識你才是。”

龍朔的表情僵了僵,有些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的尴尬,垂了頭道:“小王爺說笑了。請小王爺早些安歇,臣告退。”說罷轉身離去,來時像一個影子,去時也像一個影子。

蕭然躺到床上,在黑暗中睜大眼睛,靜靜地看着屋頂。眼前慢慢飄過從認識墨陽至今發生的點點滴滴。初見面時渾身是血、昏迷在自己馬前的少年;看自己在皇宮受刑時淚流滿面的少年;帶自己沖出皇宮時堅定而忠誠的少年;客棧中堅決不肯離開自己獨自逃生的少年……無論木讷寡言還是恭敬順從,亦或義薄雲天,他都給自己留下了極深的印像。

對這位似侍衛又似兄長的少年,蕭然兼有喜愛與親近之意,并一直為他對自己的忠心而感動。現在他突然覺得,墨陽并不簡單。

他對自己笑了笑,暗暗自語,蕭然啊蕭然,你真笨。相處這麽久,竟然不識廬山真面目。這個墨陽,他會是什麽人?難道是龍翼的人?難道是大哥找來保護我的?因為師父忌諱有皇宮的人在府中,他便用了這種方式?

心裏一陣暖一陣酸,又一陣痛得發抖。大哥,你如此維護我、關心我,我卻懷疑你、指責你,對你說了那樣傷人的話。我錯了,我罪無可恕,我該死,我有何顏再回去面對你?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諒,只求你讓我贖罪,無論你給我什麽樣的懲罰我都願意接受。

如果你不願意再當我是你弟弟了,就讓我做你的臣子,一生效忠于你,一生任你驅遣吧。假如…...連這個都沒有資格了,我便一死謝罪,可以麽?

眼淚無聲地滴落下來,他又用力舉手擦掉。蕭然,你有什麽臉面哭?大哥被你用那樣惡毒的話語刺傷了,他卻連哭的權力都沒有。他要在人前保持完美的帝王儀态,他要表現出他的強勢與強大,他只能永遠屹立不倒,就像一座山岳。

而你卻可以輕抛眼淚,輕易釋放自己的軟弱,你羞不羞愧?

淚,收盡了,可心卻依然痛得麻木。蕭然閉上眼睛,心裏很清楚,這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雨後的迦陵王府,空氣中飄浮着些許涼意,花木經水洗過,紅的豔麗,綠的蒼翠。蕭然從屋內出來,深深吸一口氣,腦子裏清醒了許多,不再像前幾天那麽暈眩。可是他驟然感到胸口膻中穴上一陣刺痛。

暗暗責怪自己,這幾天由得自己尋愁覓恨,身上的病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可是再這樣萎靡下去,身體真的要被自己弄垮了。

于是他走出院子,朝蕭洵的書房走去。

蕭洵正在書房裏與人交談,門外的侍衛攔住蕭然,沒有讓他進去。蕭然心道,莫非又在與誰商量謀權篡位的大計?他裝作毫不介意地微笑:“勞煩你們禀明王爺一聲,就說我今日覺得好點,前來向皇叔請安。不巧他有事,那我便呆會兒再過來吧。”

剛想轉身回去,卻聽蕭洵在書房門口喚道:“然兒,你進來吧。”

他擡頭看去,就見一位黑衣帶刀的男人從書房中出來,經過蕭然,略微向他拱手示意,便匆匆離去了。蕭然記得,此人便是他在那個打造兵器的山洞中見到的黑衣人。想必是蕭洵手下的将領,為他監制兵器的。不知鳳巢谷中訓練兵馬的人是不是他,若是如此,想必他也不是尋常之人。

蕭然進書房,見蕭洵臉上略有喜色,看來剛才的男人帶給他什麽好消息。蕭然想,是什麽消息?有關兵器還是軍備?柳聖俞進京已經第八天了,他們輕裝上陣、快馬加鞭,到京城估計五六日便到,現在進展如何?

蕭洵又打算何日動身?他遲遲不動身,除了自己的“病體”耽擱了,還有沒有別的原因?

“皇叔。”蕭然躬身施禮,“侄兒這幾日被病體所累,耽誤了行程。今日好點,想來請示皇叔,我們什麽時候動身進京?”

蕭洵道:“聖俞已抵達京城,我兩日前收到他飛鴿報平安。我們再等等,等他聯絡朝中衆臣,有好消息傳來,我們再動身。”說完又極有把握地一笑,“然兒你放心,只是再等幾天而已,時間不會太久的。你若嫌府中悶得慌,皇叔陪你出去走走。”

蕭然溫潤一笑:“侄兒相信皇叔,相信柳先生,在侄兒看來,柳先生是個極有計謀的人,運籌帷幄、決勝千裏。雖然他沒有武功,卻堪比諸葛再世。皇叔得他,必能開創穆國一代盛世。”

蕭洵嗔怪地看他一眼:“又說這句話,全不念皇叔一番苦心。你父皇期盼的是你登上皇位,皇叔只是為兄報仇,輔佐你登基。等完成這兩件事,我心願已了,便重回迦陵,優哉游哉地做我的逍遙王爺便是。朝廷之事,勞心勞力,還是由然兒你這樣的年輕人去擔負吧。”

蕭然微哂,卻沒有再說什麽。果然沒有野心?你會害完我父皇再害大哥?一個人的仇恨究竟有多深,才會讓它延續到下一代身上?我父皇的死還不足以洩憤麽?皇叔,你是在欺騙我,還是欺騙你自己?

既然你暫時不想去京城,正遂了我的心願。這樣我大哥便有足夠的時候做準備,到時将你一舉殲滅,以免你禍國殃民。

于是蕭然又安定下來,日日在王府讀書練武,以不變應萬變。面上平靜,心中卻仍然備受煎熬。一會兒想到自己對大哥的忤逆與冒犯,一會兒想到父皇的死,心中對蕭洵充滿恨意,面上卻只能不動聲色,依然保持恭敬有禮。

日子一天天過去,蕭洵卻開始坐不住了。因為柳聖俞一去杳無音訊,除了抵達京城的當天有飛鴿傳書,以後沒有只字片語回來。

他終于覺得沒了把握,将蕭然請到書房,雙眉緊蹙,臉色有幾分陰沉:“然兒,我們不能再等了,聖俞沒有一點消息傳來,而你師父那邊又遲遲不見回複。我心裏有很不好的感覺,我們必須冒險進京一次。”

蕭然道:“我師父在我回京前去了鳴镝山莊,想必事情沒有辦完,人還沒回到金陵,所以墨陽還在鳳府等候。可柳先生沒有傳信過來,的确有些可疑。侄兒本就希望皇叔早點動身的,既然皇叔已經決定,我們便立刻出發吧。”

話音剛落,他們忽然感到書房的地面連同牆壁一起震動起來,遠處隐隐傳來轟隆隆的聲音,好像悶雷滾過,又好似地底發生了爆炸。震動一波接一波,很快蔓延到整個王府。驚呼聲此起彼伏,門外有侍衛的腳步聲奔過來,卻是踉跄而雜亂。

蕭然脫口驚呼:“皇叔,不好,地震了。”

蕭洵的身子搖晃了幾下,猛地趴在書桌上,死死抱住桌子,聲音顫抖:“不,不對……”

他沒有注意到蕭然唇邊瞬間掠過的笑容。

震動好久才平定下來,蕭洵已經面如死灰,瞪大的瞳孔中散發出驚恐之意,好像突然意識到自己遇到了滅頂之災。

還沒回過神來,大門口突然響起一陣急劇的馬蹄聲與腳步聲,這聲音猶如浪潮散開,迅速将王府形成包圍之勢。一個內力充沛的聲音随風傳來,直透人耳膜:“将迦陵王府包圍,所有人拿下,一個都不許逃脫!”

蕭洵騰地站起來,拔腿向外奔去。可他突然感到背上一麻,半邊身子頓時僵住,再也動彈不得。

身後響起一個含笑的聲音:“請皇叔留步。”

蕭洵覺得自己瞬間墜入了一個冰窟中,冷得沒了知覺,只剩下牙齒在咯咯打顫。他死死咬着,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來,慢慢回過頭,對上蕭然深邃而冷厲的眼眸。

“皇叔,你機關算盡,卻不料聰明反被聰明誤吧?”那俊美絕倫的少年緊緊盯着他,一股森冷的殺氣從他身上每個毛孔中滲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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