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祁玦去世好些年了。
這是餘知白第一次在夢裏見到他。
他離開的那幾天,餘知白哭瞎了眼,抱着他的衣服不撒手,在他房間待了整整三天,滴水未進。
餘知白對他的感情是一種依賴。
因為好像在記憶之初,就是這個男人一直在保護着他。
從小到大。
在許多個冰冷的夜晚,在無人問津的街道,給他披上溫暖的外衣。
餘知白幼時剛轉到那個學校,因為沒長開的瘦小和話少,他被所有人欺負。
他太害怕,膽小,強忍着同學的嘲笑,毒打和羞辱。不敢反抗。
所有人都以欺負他為樂。他的身上只有一個标簽:不歡迎。
就好像在那天,大雨傾盆,他被一個人丢在荒無人煙的街道。
風大雨大,他渾身濕透,瘦小的身體被吹的左右搖擺。
他瑟縮在早早關門的店鋪門口,蹲在地上大聲的哭泣。
直到一雙黑色精致的鞋子出現在他眼前,他抽泣着擡頭,看見一位已初長成人的少年。
他冷峻,內斂,氣場格外的強大。
管家站在身後,為他舉着一把黑色的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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傘面罩住他,他沉默的低頭望着小餘知白,朝他伸出一只手。
幼年的餘知白太瘦小,比同齡的人都要小上兩圈,站起來都沒到祁玦的肩膀。
他害怕,怕祁玦和同學們一樣先對他好,又讨厭他。
手伸出去又縮回來,通紅的眼睛裏只有懷疑和小心。
祁玦脫下外套,罩在他的身上。
風雨被擋在外頭,外套上有股他獨特的香味。
小餘知白擡頭。
祁玦為他扣上扣子,牽起他的手。
他的聲音冷冷的:“我又不是壞人,你怕什麽。”
這是祁玦對餘知白說的第一句話。
明明那麽沒有感情,卻出奇地讓人安心。
祁玦拉着他在風雨中走,小餘知白膽怯的問:“哥哥,你要帶我去哪裏?”
祁玦頭也不回,他一身精致的衣服被雨水打濕,大半的傘面都罩着餘知白。
大雨傾盆,餘知白聽不清他說了什麽。
就是隐約間好像聽到的是——“回家。”
那輛黑色流線型的車停在小巷門口時,雨停了,祁玦牽着小餘知白站着。
裏頭雜物堆砌,一間連着一間房。
小餘知白松開祁玦的手:“謝謝哥哥。”
祁玦眉頭蹙了蹙:“你……住這?”
小餘知白點點頭。
祁玦仿佛欲言又止。
小餘知白說:“哥哥不要皺眉,別看這裏亂七八糟,可我很幸福呀,因為我的爸爸媽媽對我很好。雖然我家沒錢,但他們都把我當做心肝寶貝,這可比錢好多啦。今天謝謝哥哥。”
他鞠了一躬,連忙跑了。
頭也不回,拼命的跑,好像身後有壞人一樣。
管家為祁玦打開車門:“少爺。”
少年望着遠處深思,轉身上車。
夢裏的畫面像閃去的膠卷,模模糊糊間,一遍又一遍的掠去。
他渾身發燙,額頭出了汗。
在夢中聽見了毆打和驚呼的聲音。
他急匆匆的跑去,看到談越和祁玦。
祁玦每一拳都狠到了骨子裏,他抿着唇,眼底全是恨意。
揪着談越的衣領,咬着牙質問:“我把我最珍惜的人讓給了你,你就這麽作踐他。”
談越滿臉是傷,仰天大笑,笑的氣都快喘不上來。
“是啊,你的寶貝落在我手裏,你珍惜的,我就一定要珍惜?你死了,就好好的當個死人。陽間的事,你沒資格管。”
“除了這個夢,你還有什麽能耐?死了就是死了,有種你再活過來啊。”
“祁玦,在下面好好看着,好好看看我是怎麽一步一步讓餘知白生不如死的,就像他的——”
“哔哔哔哔——”
突然間,腦子一片嗡鳴。畫面迅速旋轉,整個世界都在颠倒。
沒有了畫面沒有了人,餘知白猛地睜開眼睛,聽見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
夢醒,餘知白坐在床頭揉着腦袋。
“嘶。”
頭疼的厲害。
他努力回憶剛剛的畫面,嘆了口氣。又是在最關鍵的時候斷掉,夢做了一半真讓人不爽。
推開門,家裏一片淩亂,那倆人呼呼大睡,都喝多了。
餘知白揉着太陽穴走過去給自己倒了杯水,眼角掃到窗臺他放的那盞小酒杯。裏頭的酒水已經空了。
他搖搖頭,無奈:“給祁玦哥的酒都偷喝,兩個酒鬼。”
餘知白的生活沒有他想象的平靜。
他不知道是誰在後頭搞《雲與阿南》劇組,這個風波還沒過去,背後的人已經将話題引向了校園霸淩、職場霸淩等問題。
加之副導演惡跡斑斑,一件又一件誇張的事情浮出水面。
餘知白也不知道是福還是禍,自己被當作炒作手段不停的出現在各大媒體。而引申出的其他話題也接連引爆。
一時之間,關于他的熱度到達了頂峰。
這幾天的一系列準備工作迅速完成,他簽約的綜藝也在這個關頭突然官宣。
餘知白的大名響亮亮的出現,綜藝官微像怕別人看不見似的,“餘知白”三個字金黃金黃。
評論有人驚喜有人嗤笑。
——“我說什麽來着!!說什麽來着!!就靠這張臉絕壁要進娛樂圈啊!”
——“搞了半天炒作一通就是給自己鋪路啊,怎麽,綜藝都接了?他自己爆料的吧?太惡心了這人。”
……
說什麽話的都有,讨論聲、撕逼聲聲聲入耳。
倪耶打着集訓學表演的幌子,天天來找餘知白。
餘知白跟學校請了假,打算專心拍這檔綜藝。
一百萬呢,對現在的他來說不是小數目。
得給自己準備棺材本不是。
學校因為他的突然請假心有不滿,但他有編制,不能說開就開,只能幹吃啞巴虧。
餘知白打響第一炮,随後五位頂流立刻跟上,以及四位素人。
當五位頂流放出來的那一刻,《砰砰在左邊》的綜藝官博直接被爆。
粉絲一擁而上,将熱度推到頂峰。
餘知白短暫的被遺忘,話題一下子被帶了過去。
看着成萬翻滾的轉發和評論,他都有些不知所措。
以前拍多了文藝片,沒什麽響聲,哪感受的到現在網絡的沖擊感。
如今頗覺得有些雲裏霧裏。
每個人都去拍了宣傳照,但是都是分開拍的。現在照片裏呈現出的效果全靠後期。
然而當餘知白看清其中一位參與的素人時——手一抖,手機應聲而落。
轟的一聲,他的腦袋瞬間炸開。
“我就他媽的操了!”倪耶怒而起,直接摔了手機,“他是陰魂不散了還是怎麽着?!一個電影不夠他忙活的?哪裏有你哪裏就有他是吧?拍個綜藝都來參合?他一個死基佬參加什麽情侶檔綜藝,談越不管管他?有毒吧?!”
倪耶火冒三丈。
餘知白憋了半分鐘才呼出這口氣。
他閉上眼睛。
手捏成拳一直在抖。
倪耶見了連忙跑過去:“哥你沒事吧。”
“沒事。”餘知白推開倪耶沖回房間,打開手機按下爛熟于心的號碼。
許久,那邊響起懶洋洋的一聲:“喂。”
”談越!”餘知白猛地一聲吼後,對面安靜了,他也安靜了。
”有事麽?”冷冰冰的話語從聽筒傳來,毫無感情。
餘知白握着手機的手在顫抖。
他想說你們他媽的是不是在玩我?想問你到底要怎麽樣?
但終究發現都沒什麽意義。
他挂了電話,頹喪的靠着床坐在地上。
他害怕了。
害怕聽到談越的聲音,害怕感知到他的冰冷,害怕這一切鬧劇真的都如他所想的一樣,只是為了讨好林含。
以前的談越能給他最甜蜜和最溫柔的自己,現在呢?
餘知白埋在雙膝中,他的腦海不斷閃爍着畫面。
他愛的人,愛了七年的人,是真的不再愛他了啊。
心口揪的發緊,疼得厲害,鼻腔酸澀,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他狠狠地閉着眼。
肺又開始灼燒。
他輕聲地問自己:“圖什麽呢?”
“都快死了啊。”
手機又響起。
他看也沒看就接聽,低着頭,長發遮掩着。
“阿白哥哥!”聲音入耳,餘知白失焦的眼神逐漸聚集,一絲絲狠意蔓延。
“林含。”
“阿白哥哥!我和阿越在一起,我聽到你打電話來了,是不是因為綜藝官宣的事?阿白哥哥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的,聽我解釋!對不起我沒告訴你要和你一起參加,我就是……我就是想跟你挨得近一點,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你以前演的文藝片,你是我的偶像,我,你原諒我好不好……這次确實是我故意的,但我真是因為太喜歡你了!”
“你能不能……”餘知白第一次開口說了髒字,“別他媽再煩我了。”
說完這句話他就把電話挂了。
哪知沒兩分鐘又響。
他按下接聽怒吼道:“你他媽煩不煩?!”
“餘知白!”聽筒那邊的聲音比他還大,吼的他渾身一抖。
談越一字一句的傳遞着怒意:“誰允許你罵他的?”
餘知白:“我罵他什麽了?”
談越:“我問你,誰允許你罵他的?”
“我罵他什麽了?!”餘知白連怒吼的力氣都沒有了,他閉着眼睛,揉着太陽穴仰着頭問。
“你罵他什麽還問我?我警告你,不該說的話都給我咽下去,再給我聽到一個不該聽的字,我撕爛你的嘴。”
“阿越,我沒罵他。”他真沒力氣了。
“你沒罵他他一直哭?”談越顯然也有些不耐煩,“要不是他求着要和你一起參加你以為你有機會上這節目?我早就告訴過你,不要踏進這個圈子!”
“阿越,你不要和阿白哥哥吵架,他一定不是故意的,嗚嗚,是我不好,我不該沒告訴他就加入這個綜藝,都是我的不好,都是我的錯,阿越你不要罵阿白哥哥。”林含的聲音從那邊傳來,聲情并茂,聽的餘知白低低笑了出來。
“談越。”他仍舊笑着,“我比他差哪了?”
他捂着唇,努力忍住所有溢出的破碎聲音:“你為什麽不要我。”
談越心煩意亂,但依舊強硬:“你,道歉。”
餘知白:“就是這個人,讓你惦記了十多年?”
談越:“話我不想說第二遍。”
餘知白:“怎麽,說第二遍要我的命?”他煩透了被安排好的這一切,煩透了他們二人恩恩愛愛而他是個局外人的存在,“來啊,盡管來!命給你啊!”
談越生氣起來時,聲音是越來越沉的,像在耳邊套上了磁音。
“餘知白!”他果然怒了。
餘知白笑了笑,眼底爬滿紅血絲,紅唇在聽筒旁摩梭:“你知道嗎,你現在的聲音,跟你在我耳邊高.潮時一模一樣。”
“你這麽喊我,也這麽喊他嗎?”餘知白笑了笑,“談越,你警告我,我也警告你。”
“別他媽逼我。”
他望着一處放空,不知不覺間,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他終究還是變了啊。
就像樂羽聲從前說的。
“餘美人,我第一次見你時,覺得你就是個冰山美人,話都不敢跟你說,一身低氣壓,那眼睛就跟藏了刀子一樣。加上天天跟祁玦在一起,大家都覺得你可吓人了。可是等你跟談越在一起後,我發現你越來越溫柔。果然啊,愛情是治愈人最好的解藥,你不知道你現在溫柔的跟什麽一樣!”
“可是餘美人,我覺得你被他吃住了,以後會不會受傷啊?”
“兩個人在一起呢,雖然要磨合,要改變,但我還是覺得你做你自己最好。不然等變得不像自己了,就不是你了。”
“你說對不對呀,餘美人!”
對。
太對了。
他真的活得不像自己了。
也忘了自己當初的模樣。
如果可以,還能重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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