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餘知白坐在窗臺發懵。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陌生的一切,還有陌生的夢境與回憶。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上面有一道淺淺的紅痕,像是在睡夢中被那道影子抓住時留下的印記。

距離醒來已經有些日子,他的腦海中每一日都會湧上各種不明的信息。

每一次夢境,都會闖入奇奇怪怪的人。

而如今捋清楚後,他才發現,那不是夢。

那是他失去的曾經的記憶。

幼時,他生活艱苦,被人收養。養父母不疼愛他,他在村子裏稱霸王,身後整日跟着跟班。

在那時,他認識了幼時的談越。

後來,談越家出事,他們之間再沒了聯系。

而童年的那一段奇遇,于餘知白而言,只是掠過的風景,談越于他而言,只是過客。

只是談越當了真,記住了那個少年叫“林含”,也記住了他們的諾言。

養父犯了罪,被關進了牢獄,他的養母帶着他來城市艱難的打工。

幼年時的餘知白被所有人唾棄,說他是殺人犯的兒子。

養父犯罪前,對他實施各種暴力,他痛苦卻無能為力。

直到遇到了祁玦,又直到祁玦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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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知白巨痛之下,難以接受這一切,祁家老爺子拒絕他參加祁玦的葬禮,并強行帶走餘知白,在他還不大的年紀,給他用了藥劑。

一覺醒來後,他忘了所有。

忘了悲慘的童年,忘了雲河村,忘了公子哥談越,忘了小跟班林含,忘了他的養父犯下的罪,也忘了曾經的愛人。

他的記憶錯亂,所有的不美好通通被遺忘。

只記住了自己希望記住的,或者說,是自己幻想的。

他真假分不清,稀裏糊塗度過了餘下的這幾年。

以至于愛了不該愛的人,忘了不該忘的人。

他埋着頭,眼淚忍不住的落。

歸來的記憶洶湧如潮。

他起初的記憶只停留在祁玦去世。

那種傷痛奔湧而來,像是昨天剛發生似的,不停的沖撞他的心。

他好疼。

他忍不住。

忘記曾經的這段日子裏……他都做了些什麽……

和談越糾纏不清,被別人欺負,成為衆人唾棄的對象,被陷害,被欺辱,被玩弄于鼓掌……

林含,談越,祁玦……

……

他恍然間覺得自己是個笑話。

來來去去糾纏了這麽多年。

他仰天大笑,笑的抽搐。

張開五指看着天空,看穿透的陽光。

“我不是死了麽……”他喃喃。

“我不是死的幹幹淨淨麽。”眼角眼淚滑落,“為什麽還要讓我活一世。”

“為什麽死了還要讓我活過來……”

“我愛的人不在了,我一個人活着有什麽意思。”

他對祁玦所有的愛慕和思念在記憶回來的那一刻達到了頂峰。

他最後的回憶是祁玦死去的那一刻。

護着他,滾下山崖。

……

那天大雨滂沱,夜晚路途泥濘。

司機開着車,祁玦與餘知白坐在後排。

餘知白裹着毯子,車裏開着空調。

他躺在祁玦的腿上閉幕養神。

黑暗中,祁玦望着窗外,心神有些不寧。

他眉梢微蹙,單手撐着下巴,右手有一搭沒一搭的撫摸着餘知白的臉頰。

當他摸了第三十次時,餘知白終于忍不住了。

他頭也沒擡,在祁玦手伸來的同時抓住。

祁玦低頭。

餘知白睜眼。

“哥。”  他坐起身,與他面對面。

洞察一切似的望着他:“你在想什麽?”

祁玦朝他笑了笑:“沒想什麽。”

餘知白漠然的看着他,執拗的不說話,祁玦被他盯的有些不自然。

他無法,只好蒙住他的眼睛,想要吻他,被餘知白躲過。

“哥,你不要騙我。”

祁玦牽着他的手,放在唇邊吻了一下。輕柔的吻,像羽毛掃過。

“我不騙你。就是累了。我看你今天玩的很開心。”

“還好吧。”餘知白成功被轉移話題:“我小時候捉魚才是厲害,但凡被我看見的魚,沒有一條能逃過我的手心。明年等我生日,咱們去大溪地,那兒美。”

祁玦不着痕跡的躲開他的視線。

他淡淡的笑了笑,沒有接話茬,揉了揉他的頭發。

“哥,今天我很開心,你開心嗎?”

祁玦很少見餘知白到這個點還精神抖擻,已經淩晨一點了。

“你開心我就開心。”餘知白的發太柔軟,祁玦揉上了瘾,不一會就把他一頭烏發揉的亂七八糟,餘知白瞪着他。

“哥,還有幾年我就成年了。”餘知白耳朵紅紅,他假裝無所謂的看着窗外,“到時候……我……我……”

祁玦伸出食指:“噓……”

“哥?”

“我不需要那些虛的東西,也不需要那些無畏的承諾,我只要你平安。”祁玦打開車窗,夜風一下子竄了進來。

他看着天上的月亮,用只能自己聽到的聲音說:“只要你平安……”

翌日。

有一條驚天動地的消息。

祁家的少爺沒了。

葬身于山崖之下,被發現時,懷中緊緊抱着一位少年。

少年和祁玦都被祁家人接走,方圓幾十裏盡數被封鎖,連只鳥都飛不進去。

這一新聞,驚呆了衆人。

祁家,唯一的獨子,就這麽沒了?

而事故為什麽會發生,多年來都成了一團迷。祁家鐵了心要将所有消息封鎖,任何媒體無從下手,完全嗅不到一絲蛛絲馬跡。

只有山裏的阿婆,嘆了口氣。

旁邊的孫子啃着梨,孫女在外面逗狗,阿婆自言自語着:“癡情人,不多見喽。”

餘知白想到自己上一世死的屈辱,最後被冠上了莫須有的罪名。

他覺得好笑。

他走到鏡子前。

寬大的落地試衣鏡照出他全身。

鏡子中的男孩比他上一世更添一絲少年氣。

再沒有之前的長發,頭發只到耳際,年紀約莫十八九歲,依舊是清瘦的骨骼,與之原來七八分像。

骨相不似之前柔和,一垂眸間,透着一股淡淡的冷。

眼神也好,輪廓也罷,都比先前多了絲鋒利。

餘知白撩開衣領,那裏什麽都沒有了,沒有了十字架紋身,只有一塊淡淡的發白的印記,像是傷疤一般。

“咚咚咚。”

門被敲響,餘知白迅速合上衣領,側眸盯着緩緩打開門的人。

“少,少,少爺,夫人讓我來給你送,送送東西。”一位少女小心翼翼的說着話,她躲在門口,像害怕極了他。

餘知白仔細琢磨着眼前的少女,他朝少女走了一步,少女撲通一聲癱坐在地上。

“嗚嗚嗚少爺這都是夫人讓我給你準備的東西,您請過目沒什麽事我先走了!”然後她一溜煙跑的沒影。

餘知白:……

手機,衣服,電腦,鞋子,包……

他打開包,裏頭有數張銀行卡,還有身份證。

哦。

他姓桑,叫桑遇。

華裔。

這裏是拉斯維加斯,有錢人的天堂。

他的家。

“哧……”淡淡搖了搖頭,唇邊一抹蔑笑。

收起證件,打開手機,簡單掃了眼自己的新聞。

只是……

讓他意外的是,他什麽新聞都沒有掃出來。

他微怔,輸入#餘知白,沒有。

#程小晚,沒有。

#砰砰在左邊,沒有。

#劇組霸淩,沒有。

甚至是……

都沒有。

他的信息在一夜之間被抹的幹幹淨淨。

餘知白不知所以。

他險些以為自己之前的記憶又發生了什麽錯亂,但是《砰砰在左邊》裏他和程小晚的cp部分全被删除,這是人為刻意的剪輯。

他皺眉。

誰幹的?

而現在鋪天蓋地的娛樂新聞是關于一個人的——林含。

林含受談越力捧,數月之間接連出演了多部電影與電視劇,加上《砰砰在左邊》當時的爆火和餘知白引起的話題度,該綜藝所有嘉賓都在一夜之間名氣大到人盡皆知,片酬拿到手軟。

林含便是其中之一。

而他真正火起來的原因,是他走在路上被人認作是餘知白。

首先#偶遇餘知白這一tag簡直是坐了火箭般迅速登頂熱搜,在當時,但凡沾上點餘知白的消息都會成為爆點。

因為餘知白一直失蹤,大家對他的恨意積累到了頂點。

緊接着#餘知白遭群毆又闖入人的視線。

而當大家大呼快意之時,有人爆料,那個人根本不是餘知白,而是和餘知白有七八分像的林含。

林含在鏡頭前哭泣和我見猶憐的模樣讓所有人對他的同情心到達頂峰。

他說:“我知道大家不喜歡餘知白,可是請你們可不可以不要因為我長得像他就不喜歡我,我很希望能得到大家的認可,我和餘知白不一樣,我想拿實力說話,想演好電影,想拿影帝。”

就因為這句話,許多片方追着他請他參演。

林含的人氣在一瞬間升至頂峰。

餘知白看完電腦上的新聞,合上筆記本。

他頭一次下了樓,穿着拖鞋。

踢踢踏踏,踢踢踏踏。

樓下數十米長的飯桌,他的“母親”坐在一頭,孤零零的用着餐。

身邊圍着一群人伺候着,像活在中世紀城堡中的女王一般。

餘知白冷着一張臉,站在高處,掃視一圈。

他的“母親”激動的刀叉掉落,站起來朝他走來:“我的寶貝,你終于願意下樓了!媽媽給你準備了你最喜歡吃的法式鵝肝,來嘗嘗?”

餘知白靠着樓梯,一步一步下樓。

他看着四周,看着一圈誇張的裝飾,看那位優雅溫婉又天真的女主人。

他只說了幾個字:“我要回家。”

“母親”愣住:“這就是你的家啊孩子。”

餘知白指着東方:“回中國。”

“回中國?”他媽媽愣了愣,“怎麽突然要回國了?”

餘知白解開領口的第一顆扣子,不鹹不淡的說道:“我的東西被人搶了,不拿回來,怎麽能甘心?”

媽媽會心一笑:“沒關系,媽媽給你買,你要多少媽媽給你買多少,媽媽的家族就是錢多,你外公外婆,太太太姥爺,都有的是錢呢!”

餘知白冷笑:“買有什麽意思,我要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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