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春暖

趙碧如牽着窦昭的手慢慢往回走。

窦昭問趙碧如:“我最喜歡吃什麽東西?”

趙碧如愕然,但還是很溫順地道:“只要是甜甜脆脆的東西你都喜歡吃!”

窦昭又問:“你上次來我們家是什麽時候?”

趙碧如看窦昭的眼神更是詫異:“立冬的前一天。爹爹讓我和妹妹來問姑姑,姑父有沒有回來。我們順道給姑姑送副九寒圖,姑姑賞了我們一對珠花。妹妹還陪着你翻了半天的繩。出了什麽事嗎?”

窦昭搖頭。

兩家的關系走得如此之近,舅母要接她去和表姐們玩,她為什麽會咬舅母呢?

回到正院,屋裏服侍的丫鬟們都站在庑廊下,看見窦昭和趙碧如,含笑恭敬地上前給趙碧如行禮,笑道:“表小姐先請到廂房裏坐會兒,舅太太正和奶奶說話呢!”

趙碧如困惑地望了一眼正屋的窗棂,柔順地跟着含笑去了廂房,窦昭卻一溜煙地跑進了內室,正好聽見舅母憤懑地道:“……簡直是豈有此理!他們王家要是敢來人,你什麽也不要說,免得低了身價,自有我出面與那高氏理論!”

母親的聲音裏還帶着幾分哽咽:“嫂嫂,何必!鬧得沸反盈天的,反而讓那王家的人有了說話的地方。不管怎麽說,都是萬元的不是。”

舅母長嘆了口氣,好一會兒才道:“妹妹就是心太軟!”

母親笑,道:“夫妻本是一體,他失了臉面,我面上也一樣不好看。嫂嫂的心意我領了,還請嫂嫂回去不要跟哥哥說——不過是納個小妾而已,難道還要驚動我娘家的哥哥給窦家臉上貼金不成?”

“我知道。”舅母道,“到時候我一個人悄悄過來就是了。”

“多謝嫂嫂。”母親道,“我倒覺得,這件事越是悄無聲息越好。”

舅母點頭。到了臘月二十二,果真一個人來的。大伯母問起來,舅母只說舅舅要閉門讀書,大伯母也不多問,攜着舅母的手去了花廳,和三伯母、四伯母、六伯母等姻親見禮,又湊兩桌馬吊,賭起錢來。窦家的女眷上桌的上桌,看牌的看牌,歡聲笑語的,十分熱鬧。

外面也只請了父親的幾位兄長,大家說着話,喝着茶。

王家沒有來人。

擡王映雪的轎子直接停在了花廳,穿着粉紅色月季花妝花褙子的王映雪由個丫鬟扶着下了轎,在花廳給母親敬了茶,成了禮。

俞嬷嬷領着王映雪去了栖霞院,花廳裏的人打牌的打牌,說笑的說笑,一直鬧到了三更,才陸陸續續地散去。

王映雪松了口氣。

扶王映雪的丫鬟嘴撅得老高,不滿地道:“小姐不該勸大奶奶,您看,這哪裏是辦喜事的樣子?”

“休得胡說。”王映雪皺着眉頭喝斥那丫鬟,“我給人做妾,難道是什麽光彩的事不成?大奶奶來了,也不過是白白受辱罷了。你以後說話當心點,若是再讓我聽到這樣僭越的話,我立刻送你回南窪。”

丫鬟聽着,立刻紅了眼睛,曲膝道:“奴婢再也不敢了。”

王映雪還是有些不放心,反複叮囑丫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你老老實實給我呆着,切記不可惹是生非。”

小丫鬟唯唯應是。

有人通禀道:“七爺來了!”

王映雪眼睛一亮。

窦世英快步走了進來。

王映雪忙迎了上去,曲膝行禮道:“七奶奶……知道不知道?”

“知道!”窦世英笑道,“就是她催我過來的。”

王映雪聞言有些激動:“多謝七奶奶全了我的顏面,我以後會把她當嫡親姐姐般尊敬的。”

“難道從前你沒有把谷秋當成嫡親姐姐啊?”窦世英開玩笑道,“我早跟你說過,谷秋是很賢淑的人。”

王映雪笑容滞了滞,道:“這件事,是我不厚道,我虧欠谷秋姐姐良多,怕她煩我,縱然心裏把她當嫡親姐姐一樣,卻不知道她是不是把我當嫡親的妹妹……現在看來,倒是我多心了,我到底不如姐姐那樣寬懷大度。”

窦世英呵呵地笑,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王映雪目光微沉,但很快恢複了笑意。

迎了竈王掃了塵,就到了大年三十。

東、西兩窦一起回北樓村祭祖。

王映雪低眉順目地跟在趙谷秋身後,有人的目光落在王映雪身上時,牽着母親裙子的窦昭就會甜甜地喊“王姨娘”,衆人恍然,紛紛誇獎王映雪的模樣兒好,俞嬷嬷就在一旁解釋:“是南窪王家的姑娘。”羞得王映雪臉皮紫漲。

母親就喝斥了俞嬷嬷幾句,再有親戚問起王映雪,俞嬷嬷再不也多說。

窦昭只恨自己年紀小。

王映雪感激地望了母親一眼。

母親視若無睹,繼續和族裏的親戚們說笑。

可王映雪的身份還是傳了出去。

春節期間,王映雪躲在家裏不願意出去給親戚們拜年:“都是正經的奶奶,我跟着,不太合适。”

俞嬷嬷笑着勸道:“有什麽合适不合适的?奶奶有王姨娘在身邊,一來有個伴,二來也有個服侍茶水的人。”

王映雪十分尴尬,父親不由皺眉,朝母親望去:“這可是你的意思?”

母親低頭喝了口茶,淡淡地道:“既然如此,王姨娘就留在家裏吧。也免得動了胎氣!”

父親欲言又止。

母親抱着窦昭出了門。

父親立刻就跟了過來,低聲道:“你這樣,只會讓親戚們看笑話。”

“我知道了。”母親面無表情地道,“等孩子出生了,我要不要跟親戚們說是早産呢?”

“你!”父親怒目而視。

母親已快步上了馬車。

父親跺了跺腳,半晌才不情不願地上了馬車。

窦昭把自己埋在車廂裏的大迎枕間,深深地嘆了口氣。

母親的擔心還是有道理的。

這種事雖然瑣碎,卻讓人心煩。

好比一只落在身上的跳蚤,你不理,他咬得你渾身癢癢,你要是把他當個事,又說不出口。

父親不是說要把王映雪送到莊子上去嗎?

等過完了年,得提醒父親一句才是!

窦昭琢磨着,迎來了三歲的生辰。

父親、母親、王映雪、祖父、祖母、丁姨奶奶、舅母、幾位伯母都送了生辰禮物給她,母親以壽面回禮;家中的仆婦在院子裏給她磕頭拜壽,母親賞了他們每人五錢銀子。他們歡天喜地的,比過年還要高興。

元宵節收了燈,風吹在臉上沒有了寒意。

該春耕了。

窦昭在心裏道,吵着母親要去看祖母。

母親很驚訝:“過年的時候不是見過了嗎?”

“沒說成話。”窦昭道,“祭祖的時候祖母遠遠地站着,吃年夜飯的時候祖母一聲不吭,爹爹又要我陪着祖父守夜……大年初一我去給祖母拜年,她已經回田莊了。”

“她不是給你留下壓歲錢了嗎?”母親笑着從水晶盤子裏拿了朵桃花插在了窦昭的丫髻上,“你又打什麽鬼主意?”

“沒有打鬼主意。”窦昭嘟呶着,心裏卻道,祖母死後,把田莊留給了她,她安排了得力的人管着田莊,花了很多心血,才能旱澇保收,是她為數不多的頗為得意的幾件事之一。

這輩子她雖然沒有被送去田莊,可她對祖母、對田莊卻有着極為深厚的感情。

“過幾天再帶你去。”母親見窦昭不高興,道,“等過幾天各個田莊的春耕完了,你父親會和管事去巡莊,到時候我們和你父親一起去。”

祖父不喜歡祖母,這在窦家不是什麽秘密。為了不觸犯祖父,母親和窦家的人一樣,選擇了對祖母視而不見。

窦昭想到那個慈藹的婦人,心裏很難過。

母親笑道:“我帶你去舅舅家玩吧?我們有些日子沒回安香了。”

窦昭注意到母親每次說起娘家,總喜歡用“回”字,好像窦氏不是她家似的。這好像也是很多女子的通病。不過,這不包括窦昭。

她嫁到魏家後,只覺得長舒了口氣,人都精神了很多,頗有些揚眉吐氣的感覺。

或許是因為自己從來沒有把窦家當娘家的緣故?

窦昭思忖着,和母親去了安香。

鄉下地方,沒那麽多規矩。

舅母得了信,領着兩個表姐在大門口等她們。

大表姐趙碧如窦昭已經認識了,二表姐趙琇如,今年九歲,三表妹趙璋如,今年五歲。她們姐妹長得都很像,不過趙琇如腼腆,趙璋如活潑,一看見窦昭就拉着她往屋裏跑:“彭嬷嬷炒了糖板栗,娘親說要等你來了一塊吃!”

窦昭被她拽得趔趄了一下,只得跟着她往裏跑。

妥娘連忙跟了過去。

大家哄堂大笑地進了大門。

趙家在村頭,黑漆銅環門進去後左手是馬圈,右手是個草棚,堆着板車和家具。左右兩間廂房住着幾戶長工,進了二門,迎面是五間的青磚瓦房,左右是三間的廂房,窗棂上糊着白色的高麗紙,臺階旁是合抱粗的老槐樹,幹淨整潔,寬敞氣派。

母親和舅母剛剛進屋,趙璋如就拉着手端糖炒板栗的彭嬷嬷衣襟闖了進來,還回頭催着窦昭:“快點!板栗涼了就不好吃了。”

惹得大家又是一陣笑。

好不容易坐定,趙碧如和趙琇如頗有姐姐風範地剝着板栗給窦昭和趙璋如吃。

母親和舅母則坐在熱炕上說話:“算算日子,大哥應該進場了吧?”

“嗯!”舅母有些擔心,“要是這次還中不,又得等三年。”

母親聽了沉吟道:“我聽俞大慶說,嫂嫂前些日子賣了十畝良田……”

舅母臉一紅,低聲道:“是年前借下的,我沒敢跟你哥哥說,你哥哥去了京都才賣的田,補了之前的虧空……”又快語道,“妹妹不必擔心。我還有些陪嫁,只是都上了冊子的,怕你哥哥知道了不高興,所以沒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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