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兩個人的早晨

天未亮,人已醒。

晨風料峭,即使禁閉窗戶也止不住鑽入骨頭的寒冷。

花滿溪冷得受不了,只好掀開被褥站了起來。地板冰冷刺骨,沒有穿襪的腳剛一碰到,就好似被針紮着,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花滿溪将薄薄的衣衫拉緊,聳肩赤腳,顫抖着推開門朝樓上走去,他記得樓随流好像就是住在自己這一間的正頂上。

也許是因為太早,古老的客棧沒有一個人走動,一切都靜悄悄的,只有陳舊的地板發出咔嚓的聲音。

花滿溪站在臺階上回頭,一級一級的階梯朝下陷去,沒有終點。

自己,是不是也會這樣不停地陷下去,直到最後消失在黑暗中?

他站着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實在凍得不行,摩擦雙臂,聳聳肩,跺跺腳,朝樓随流的房間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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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比下面的那間要稍微小一點,但也因此而更暖和一些。

地面上鋪着柔軟的地毯,踩在上面,沒有一絲聲響。靠牆放着一張床,一人嫌多,二人略小。繡着牡丹的床幔一邊垂下,一邊用鈎子勾起,隐約露出沉睡其上的男人。

花滿溪蹑手蹑腳慢慢走過去,停在床邊。

“随流。”聲音柔柔,他不敢确定樓随流是不是已經睡熟。

樓随流仰面躺着,被褥蓋到胸口以下,露出形狀誘人的鎖骨。他的頭微微側置一邊,半張臉隐藏在雪白的床單裏,潑墨長發如蓮似雲散亂開來。

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聽到聲音,樓随流條件反射地眯起一條眼縫,像一只血統高貴的貓。

看到花滿溪的身影,一抹笑意頓時浮現在唇際。

“嗯?”聲音帶着濃濃的倦意,男人低沉略帶磁性的聲音格外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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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樓随流是最自然放松的狀态,沒有一絲掩飾,肆意地散發着獨有的魅力。

花滿溪俯身親吻在他的唇上,蜻蜓點水。要是動靜太大的話,會吵醒他的:

“早安吻。”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樓随流也反手抱住他,吻在他的額上,笑道:“早。”說完,翻過身又要繼續睡覺。

花滿溪已經冷得不行了,懶得再說,直接掀開被子,從樓随流身上爬過去,睡在裏側。

冰冷的爪子驀地碰在擱在外面的手,樓随流凍得打了個寒戰,下意識就抱住了花滿溪:“怎麽這麽冷?”

花滿溪牙齒不住地打顫:“失血多,穿得少,房間大。”

“嗯。”樓随流從喉嚨裏發出一個含糊的聲音,重得好像挂了十幾個秤砣的眼皮合上,再次陷入沉沉的睡眠。只是手下意識地收攏,将大冰塊抱緊。

“随流?”花滿溪愣了愣。

沒有回答,只有均勻的呼吸聲。

“我喜歡你。”

還是沒有回答,樓随流已經徹底進入睡夢。

窗外冷風肆虐,呼呼地怪叫着,但樓随流的懷抱卻暖得好像抱着一個火爐。

花滿溪睜着眼睛看着樓随流。

過了一會兒,他也合上眼睛睡了。

一年來,第一次沒有做噩夢。

窗外的風還在狂哮,屋內,兩個人頭碰頭睡得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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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醒來的,居然還是花滿溪。

窗簾沒有拉上,所以刺眼的陽光毫無阻擋地曬進來。

他睡的位置正好對着太陽,霸道的陽光晃得有些眼暈,不由将腦袋埋進樓随流的懷裏。

樓随流剛醒來,就感到手裏多了一個毛茸茸的球,心裏頓時發毛。然後那個球居然動了,還有一對眼睛,看着自己眨啊眨……

“走水啦!”花滿溪驀地湊到耳邊大吼一聲,樓随流被吓得一跳而起,朝門外跑去。

剛一推開門就覺得不對勁,怎麽各個都面色如常,自幹自的事,明明就沒有失火。

裏屋爆發出一陣大笑,樓随流頓時黑線。

“你怎麽睡到我這兒來了?”關上房門,樓随流朝窗戶走去。

“你今早問過了。”花滿溪眨了眨眼睛。

“哦。”樓随流伸了個懶腰,然後猛地打開窗戶。

冷風直灌而入,花滿溪忍不住又打了個哆嗦,鑽回被子裏。

樓随流伸出舌頭感覺了一下空氣的濕度,嗯,中午會下雨,還是在這兒留一日,明天再走好了。乍一回頭,便看到裹得嚴嚴實實的粽子,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你幹嘛?”

花滿溪只留兩個眼睛在外,吐出一個字:“冷。”

“餓嗎?”

“餓。”

“想吃什麽?”

“你做的小籠包,你做的燒賣,你做的綠豆酥,你做的皮蛋瘦肉粥,你做的…….”一說到吃,花滿樓兩只眼睛都冒光了。

樓随流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地聽完後,點點頭,鄭重其事地說:“我知道了,随便吃。”

花滿樓黑線,既然你一開始就不準備按我說的來做,那還問來作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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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一樓提供茶水,樓随流雖然擅長烹饪,但對自己吃的東西卻不甚挑剔,随便讓小二準備了兩份早點便回房。

花滿樓裹得像個粽子,死活不肯鑽出來,樓随流也就随他去,坐在一旁自己吃了起來。

香噴噴、熱氣騰騰的包子像人間最美好的珍寶,被修長瑩玉的手指送入嘴唇,細白的牙齒咀嚼片刻,順着天鵝般弧線優美的脖頸吞下去。

樓随流喉結随着食物的滑動而上下跳動,花滿溪死死盯着,不停地流口水,也不知看的是人還是食物。

“真好吃。”樓随流又大口吃掉一個,完了還不忘美滋滋地舔舔嘴唇,享受得不得了的樣子。

“至于嗎,只是普通的包子,皮厚肉少,一點都不好吃。”花滿溪吃不到就說酸,癟了癟嘴。

樓随流漫不經心地睨了他一眼,看他那那副饞樣,明明就想吃得不得了,還嘴硬。

“想吃嗎?”

“這種包子有什麽好吃的。”

話音剛落,花滿溪的肚子就發出巨大的 “咕咕”聲。

樓随流愣了愣,仰頭大笑起來。

花滿溪頓時羞得面紅耳赤,将頭埋進被窩。

看着他那可愛的樣子,樓随流的眼睛漸漸彎起,果然還是自家的小孩有趣點。

看了看天色,反正今天沒什麽別的事要幹。算了,他是病人,應該得到多一點關懷。樓随流喝了一口茶,咽下食物,然後端起盤子朝他走去。

“張嘴。”樓随流将盤子放在自己腳上,一手拿着包子,一手扯掉蓋在花滿溪頭上的被子。

花滿溪的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他沒有去吃包子,反而一個猛虎撲到樓随流身上,笑得花兒一般燦爛。抱住樓随流的頭,撒嬌似地蹭了蹭:“随流最好了。”

“麻煩死了,張嘴。”花滿溪乖乖地張開小嘴,就着樓随流的手,一口咬在包子上。嚼了兩口,也許真是餓慌了,竟然覺得味道真的不錯,不由大驚:“想不到小小的縣城竟然有這麽好吃的包子。”

“那就多吃幾個,你看你這麽瘦。”

“是啊,我多可憐,口味被你的一手好廚藝養刁了,結果找不到東西吃。”

“自己嘴刁還怪到我身上。”

樓随流沒好氣地将剩下的小半個包子塞到他的嘴裏,誰知一個不小心,送入口的位置有些偏。

眼看包子就要掉下來,花滿溪急忙張大嘴,将他的手咬住。只可惜包子還是整個掉了下來。

樓随流眉頭微蹙,包子掉在床上不能吃了。

剛想丢掉包子,手指上忽然傳來的酥麻感卻将他整個怔住。

花滿溪輕輕含住樓随流的手指,舌尖一勾,手指就灼燒起來。

他的舌頭若蛇般靈敏,柔軟滑膩,糾纏死死。

濃密卷翹的睫毛微微下垂,半遮半掩蓋住那雙勾魂奪目的眼。

花滿溪身子從被褥裏探出,像小動物一樣四肢雙腳跪着,兩手支撐上身傾向前方,細細吮吸樓随流的手指。

大概在嘗包子殘留的味道吧。

樓随流想将手指抽回,但不知怎地,就是無法動彈,只能呆呆地坐在原地。

渾身的骨頭瞬間就酥麻了,腦中一片空白,所有神經都集中在手指上傳來的吮吸感,以及從他喉腔裏發出的類似快樂而又痛苦的聲音。

銷魂奪魄。

那種介于成年與少年之間獨特的韻味格外誘人,帶着致命的誘惑。

須臾,花滿溪忽的擡頭,勾唇一笑。

只一笑,衆生傾倒。

吐出口中的手指,他調皮地眨了眨眼:“包子挺好吃的。”

樓随流整個人還是愣愣的,傻傻地看着他。

花滿溪抿唇笑:“随流,我還要吃。”

樓随流動作僵硬地又拿了個包子給他。

這次花滿樓自己拿在手上,低頭吃了起來,但眼睛還是偷偷地不住打量樓随流。

樓随流眼神飄忽不定,驚吓過度?花滿樓低頭嗤嗤地笑,同時一口吃掉包子,伸手:“還要一個。”

樓随流這次反應過來了,但結果大大出乎花滿溪的意料。

本以為他至少要說兩句話,臉紅或者生氣都可以,但樓随流卻由始至終一言不發,只是木着臉,遞過包子。

不說話,是不是也表達了一種态度?

花滿溪拿不準樓随流的心思,眼睛滴溜溜地瞅着他看,但除了那雙黑得異常深邃的眸子,什麽也看不出。

氣氛瞬間就冷了下來,只聽得到花滿溪緩慢咀嚼包子的聲音,單調乏味。

不出片刻,花滿溪就按捺不住了,又不知說什麽好,只好有事沒事胡侃:“随流,這包子很好吃啊,是哪家的。”

“小二買的。”語氣平板,不喜不怒,卻聽得花滿溪心驚膽顫。他生氣了?

“那我們接下來去哪?”

“我先回蘇州,至于你,我就不知道了。”樓随流的聲音依舊聽不出一絲情緒。

“我也跟你走,反正我無處可去。”花滿溪緊張地抓住他的衣袖,“你不會趕我走吧?”

樓随流這才轉過臉看了他一眼,黑曜石般的眸子似乎蒙了一層薄霧,氤氲朦胧,看不清後面的思緒。花滿溪心裏直打鼓,七上八下沒有着落。

“無所謂。”樓随流說完就站了起來,拍了拍褲子,将站在上面的包子餡抖落。看樣子,他準備離開。

花滿溪再也忍不住了,雖然有些害怕,但還是戰戰兢兢地問:“随流,你生氣了?”

“生氣?”許久,許久,樓随流才扯動一邊嘴角,露出一個混雜着無奈和自嘲的笑容。

他拍了拍花滿溪的頭,長嘆:“不怪你,是我太寵你了。但是以後要注意點,尤其不要随便對陌生的男人……”他的話沒有說完,只是又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将剩下的半句留給花滿溪自己去琢磨。

但在花滿溪看來,短短一句話卻好似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在寒冷凄清的早晨,顯得格外殘酷。難道你真的,看不懂我的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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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中午一過,便下起了傾盆大雨。

花滿溪一直将自己關在房間裏,不肯出來。

樓随流端着午餐站在門口,準備敲門的手舉起又放下,最後隔着門柔聲說:“我把飯菜放門口了,你不要餓肚子,傷沒好。”

沒有回答,樓随流看了看門把,猶豫了下,還是轉身離開。

也許,他需要一些自己思考的空間。

客棧是上了年紀的房子,有一種屬于自己的聲音。仔細聽的話,還是能感到一些時間的痕跡。

這個時辰才吃飯的人本就不多,再加上天降大雨,所以整個大廳竟只有樓随流一人。

別的人也許會不習慣這種一個人的安靜,太空曠,太寂寞。但樓随流早已習慣。

什麽都不用想。

可以清楚地聽到雨的歌唱,不是也很不錯嗎。

飯菜一般,但好在新鮮熱乎。樓随流慢慢用過午飯,并不急着離開,依舊呆在角落裏。

坐着的那張椅子的一條腿綁了根紅繩,紅繩早已腐爛,但還是牢牢地貼着椅子沒有掉落。它随着時間一起慢慢變老,記錄了年複一年的春秋風雪。

只可惜,除了整天打掃客棧的小二,幾乎沒有人知道這跟繩子的存在。

樓随流伸手輕柔地撫摸着紅繩,眼中閃過一絲懷念。

這根繩子還是他親手系上的,當時是因為什麽原因呢?

記不清了,只記得每次經過這裏的時候,都會專門進來,在這把椅子上坐一坐,摸一摸紅繩。

當初陪他來此的人已經死了,後來陪他來摸繩的人也死了,他們都走得很安詳,只有自己活得這麽不安詳。安詳應該是用在死人身上的吧。樓随流摸了摸鼻子,自己應該算得一個活死人吧,不由又笑了起來。

習慣地想要掏出煙杆,誰知尋索一番,卻無所獲。

丢了?

真可惜,那還是七十多年前到皇宮時順手拿到。

不過算了,反正無所謂。

什麽都無所謂。

“客官,這位客官?”小二的聲音将樓随流喚回現實。

“什麽?”

“是您在三樓放了一盤飯菜嗎?”

“怎麽了?”

“沒,只是那盤飯菜擱在原地已經很久了,想必早就涼了。反正我現在沒什麽事做,要不要我幫你熱一下?”

花滿溪還沒吃?

看來自己真是太寵他了,從小就這麽任性,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啊。

樓随流隐隐有些生氣,搖了搖頭,朝三樓走去。

===============================================

果然,放在門口的東西原來什麽樣,現在還是什麽樣。樓随流重重地敲門,聲音裏壓抑着怒火:“你在幹什麽,飯菜都涼了……”

門沒有上鎖,過了一會兒還沒有聽到回應,樓随流直接開門進去,“滿溪,你又發什麽脾氣……”

話戛然而止,因為說話的對象并不在。

床褥淩亂,摸上去,冷冷冰冰,顯然花滿溪早已離去許久。

他穿得那樣少,甚至睡到半夜都會被凍醒,身上的傷還沒好吧,外面還下着雨,早上好像忘了讓他喝藥……

就在此時,一個雷在地上炸開來,轟隆一聲巨響,連帶着地板似乎也震了震。

雨聲瞬間大了許多。

樓随流緩緩地将手中的被褥放下,轉過頭來。

一個閃電頓時照亮了整間屋子,樓随流的臉也快被映得鬼一般地陰冷蒼白,唇際勾起的那抹冷笑,陰冷而又肅殺。

花滿溪,你最好祈禱自己平安無恙,不然,我非打爛你的屁股不可!

=======================純粹用來混字數的場外劇場============================、

童格:來來,給觀衆鞠個躬,作個揖,順便透露一下最近的心情。

樓随流:(一本正經)我很郁悶,很郁悶,很郁悶,很郁悶,很郁悶……(回音)

童格:……為毛?

樓随流:為什麽我連續兩次在戴上□□的情況下,都會被人認出?(被花滿溪和白鐘)

童格:(笑容滿面)這是因為愛啊。你看你那雙囧囧有神的眼睛,多麽的口口口口,

樓随流(一手支頭,嚴肅認真地思考,完全沒聽到別人說話的聲音)難道是因為時間太久,手藝生疏了?不可能啊……難道我真的老了?……

童格:(嘴角抽搐,保持微笑)好了好了,不要再糾結于這個沒人會在意的問題了,來透露一下你的感情生活吧,讓我們八一八

樓随流:感情啊,哦,讓我想想…….(思考中)

半分鐘後:呼嚕…….呼嚕……(打鼾聲)

童格:(額頭青筋跳動,保持蒙娜麗莎式微笑)各位觀衆,不好意思,今天的小劇場到此為止,歡迎下次收看。(回頭,變臉)關門,放小森!

小森:……

作者有話要說: 有沒有人想過自己這一輩子要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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