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賭坊
小厮還繪聲繪色地跟思薇描述了賀憶城在紅仙樓的各種風流韻事, 說何爺真是風月場上的一把好手。紅仙樓的顧琴姑娘,方圓十裏最有名的才女,彈曲吟詩青州之內莫有能敵, 平日裏最是高傲不輕易接客。遇見何爺不過三日, 就完全被迷住了, 日日盼着何爺能去找她,為此還和樓裏的宋仙仙姑娘争風吃醋。宋仙仙姑娘原本就以歌舞出名,是個潑辣直率的性子, 更是放出話來直言何爺是她心中最愛。
紅仙樓的雙璧都栽在何爺身上,可真叫人豔羨。
思薇聽了直皺眉頭, 喝完茶就拎着劍直奔百喜賭坊而去。
百喜賭坊位于奉先城內最繁華的街道上, 金碧輝煌十分闊氣, 一看就是個銷金窟,進賭坊就得先交一筆叩門費。思薇一進百喜賭坊,就發現青天白日的賭坊裏卻不見日光,倒是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若是置身此處怕是要不辨日夜不計時日,沉溺賭局之上不可自拔。
她在諸多衣着華麗人群中穿梭, 各個賭局上人聲鼎沸好不熱鬧。思薇找了半天,才在人群中發現賀憶城的身影。
他易了容保持着“何弈”的樣貌,身着紅衣坐在一張賭桌之前。賭坊裏令人炫目的燈火之下, 他微微眯着眼睛像是有些困倦, 托着下巴漫不經心地望着眼前的牌局。思薇悄悄走近, 就聽見身邊之人竊竊私語:“陸少爺跟何爺玩六博居然敢出老千,此番陸少爺押了陸家小半個身家的賭注,何爺背後又是百喜賭坊坊主,這可有好戲看了。”
賀憶城敲着桌子, 微微一笑:“我早說這座城內六博應當沒人能贏我,少爺偏不信邪押這麽多身家,眼見着要輸了又出千,何必弄得這麽難看呢?”
那陸少爺看起來也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大約是常年出入賭坊不見天日的原因,看起來氣色不好又瘦弱。他面上一陣紅一陣白,站起來咬牙道:“你說得倒輕巧,大家都說你何弈賭技高超手氣極好,自打來了百喜賭坊之後便常贏不輸,甚至得了賭坊坊主青睐。可賭桌之上哪裏有常贏不輸,你手上就沒貓膩,你就沒出老千?”
賀憶城悠然自得地喝了一口酒,擡眼笑眯眯地看着陸少爺。
“我沒有啊,陸少爺空口白牙就想給我安作弊的罪名,您剛剛可是被我逮住,在衆目睽睽之下出千,在場所有人都能證明。您還想抵賴不成?我聽說百喜賭坊的規矩,出千可是要賠十倍的。”
陸少爺面色一僵,索性破罐破摔道:“我不服,在座各位就真的信他何弈只是賭技高超,就沒有出千作弊麽?他這般來歷不明的人,怎可相信?”
在場衆人竊竊私語,坊主雇傭的小厮打手們已經消無聲息地圍了過來,賀憶城似笑非笑道:“陸少爺,你這樣輸不起可是我最讨厭的。幸而我如今因為些緣故要修身養性,就不與你計較了。這一局的賭資是坊主給我的,那後續諸事就交給坊主來收拾吧。”
說罷賀憶城站起來,整好衣服伸了個懶腰,拍拍身邊打手的肩膀。他以近乎天真無邪的笑容說道:“替我帶句話,不管陸家怎麽賠,若是十倍少一個子兒,以後百喜賭坊的門我就不會再進了。”
思薇感覺到一陣輕微疼痛,近來她偶爾就會有這種刺痛感,因為非常微弱而且轉瞬即逝,百忙之中她就沒怎麽注意。
如今看來,這居然是因為與賀憶城相連的祝符而産生的刺痛。思薇見賀憶城擺一擺袖子準備離開賭坊,便遠遠地跟上去,想看看他除了賭坊裏的事成天還幹些什麽。
百喜賭坊外是奉先城最熱鬧的街道,賀憶城就背着手在人流中悠哉悠哉地走着,一路上都有人跟他打招呼,似乎不少人都認識他。他問一個買瓦罐的大爺道:“這個時候奉先城什麽地方最熱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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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自然是百喜賭坊了。”大爺不假思索地回答。
賀憶城搖搖頭,似乎覺得頗為可惜:“我剛剛從那裏出來,還有什麽別的熱鬧地方?”
大爺想了想便伸手一指不遠處的紅仙樓,說道:“不是賭坊,那就是紅仙樓了,奉先城最有名的兩個熱鬧地方嘛。”
“唉,我最近都在這兩個地方待着,着實是有些膩了,不過多謝大爺。”賀憶城笑笑,從袖子裏掏出一塊銀錠放在大爺的攤子上,說道:“給您的酬勞。”
大爺攤子上的瓦罐全賣了估計也抵不上這塊銀錠,他喜出望外連連道謝。思薇吃驚地在不遠處看着這一幕,不過是別人随口回答了個問題,賀憶城居然就給他一塊銀錠。這般揮金如土,怪不得名聲在外這麽多人都認識他。
這人總是向她哭窮,一面哭窮一面揮霍,真是讓人火冒三丈。
思薇遠遠地跟着賀憶城到了他所說的紅仙樓下,他揮一揮袖子就走了進去,思薇的身影卻僵住了。
因為尚在午後,青樓前人流并不多。思薇面色紅白變換地看了這座紅綢裝點雕欄畫棟的銷金窟一會兒,然後果斷地轉身準備離開。
“思薇!”
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思薇轉過頭朝着聲音的方向看去,紅仙樓三樓精致的小木窗不知何時被推開了。那個系着紅色發帶身着紅衣的男人正趴在窗口撐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她,露出兩個貌似天真的酒窩。
“都跟着我走到樓下了怎麽不上來,是因為我沒親自在門口相迎怠慢了姑娘嗎?”賀憶城笑意明朗。
他發現她跟蹤他了。
“這樣的地方我不進。”思薇皺着眉頭。
賀憶城早料到思薇會有這種反應,他故作驚訝道:“我聽說你們是要體察人間疾苦的,這青樓也是人間,你卻不肯來此處體察麽?原來你這麽挑三揀四的啊?”
思薇咬着牙擡頭與他對視了半晌,低頭以一種大義凜然的架勢走進了紅仙樓。賀憶城在窗邊笑得前仰後合,險些翻下窗臺去。
思薇頭上戴着紗笠手裏提着劍,氣勢洶洶地走進紅仙樓時着實吓了小厮一跳。小厮盯着思薇手裏那柄劍,心說這又是哪個來樓裏尋自己夫君的虎娘子,趕緊賠笑說道:“姑娘……姑娘來找誰?”
“我找何羿。”思薇看着堂中翩翩起舞的美人和縱情聲色的客人,硬邦邦地回答,仿佛說出來的不是話而是掉在地上的石頭。
小厮忙不疊地把思薇帶到賀憶城所在的房間,那房間紗帳織金,垂穗及地,華麗的波斯地毯鋪了滿地,布置得富貴又旖旎。賀憶城親自到了一杯酒遞到思薇面前,笑道:“我約的是酉時,沒想到你這麽等不及想見我,這麽早就來了。”
思薇坐在桌邊,咬牙冷冷道:“你別總是嬉皮笑臉,也別給自己臉上貼金。我且問你,你說的‘替別人做點小生意’就是去賭?”
賀憶城坦然地點點頭,無辜道:“我說得沒錯啊,百喜坊主要我在賭坊裏坐莊賭資分成,我這就是替坊主招徕生意,靠他賺錢嘛。”
“可剛剛我被祝符刺痛,這是怎麽回事?”
“啊,那可能是因為我出千了。”賀憶城十微微靠近思薇,以手遮面小聲說:“賭場之中,一靠運氣二靠出千,第三才是靠賭技,出老千是常事。”
賀憶城說從前他這怪病是靠着即熙的祝符克制的。他那時候脾氣比較大做事也狠,即熙每次被反噬痛得要死,就會跑過來把他狠狠揍一頓。
于是他們就仔細研究了一番,做什麽樣的事情祝符會有反應,會有多大反應,多年來摸索出一套不斷試探祝符邊緣但不至于反應太大的策略。
賀憶城端着酒杯,遙遙地指了指百喜賭坊的方向,笑道:“比方說剛剛的陸家少爺,他其實是咎由自取,不栽在我手裏也會栽在別人手裏,歸根結底是好賭之心難戒。是他想詐我在先,我坑他祝符的反應非常微弱。不過終究還是會刺痛你,抱歉抱歉。你可還受得了?”
思薇抿着唇直直地看着賀憶城的眼睛,握緊了手中的劍。
刺痛并不算什麽,微弱地痛一下便過去,不至于真正危害她的身體。但問題的關鍵并不在于刺痛,而在于賀憶城本人。他明明知道賭博不好,出老千更是欺騙,卻沉溺于這種不勞而獲的快樂中,一點兒也沒想過改變。
“賀憶城,你是覺得我給你祝符,救你醒來是就是為了詢問即熙的消息嗎?倘若如此我何不問完就收回祝符讓你自生自滅,卻要你留在我身邊,定期向我彙報你的行蹤,我難不成是太閑了麽?”
祝符對于星君來說就意味着一同承擔責任,這是多大的期盼。她是主是非的星君,她覺得他或許并非傳聞中那樣無可救藥的壞人,給他祝符本是希望庇護他明辨是非。
賀憶城愣了愣,思薇一貫驕傲愛發脾氣,卻都不是真的生氣。此刻眼前的姑娘緊緊抿着唇,眸色深沉仿佛山雨欲來。
于是他正襟危坐,給思薇倒酒,賠笑道:“當然是因為您善良大度,不忍心看我不省人事。來來來別氣別氣,喝茶啊。”
思薇見他仍然嬉皮笑臉的樣子,揚手就把賀憶城的酒杯打翻在地,她氣道:“你有手有腳,為什麽就非得做這種騙人的事情,不能自食其力?你一口一個大小姐地喊我,但我告訴你每年我去游歷巡查從沒拿過星卿宮一分錢,我盤纏都是我沿途替人寫信走镖自己掙的。你不覺得你賭博、出千掙的這些錢髒嗎?你沉溺于聲色犬馬,一擲千金和這些青樓女子厮混,不覺得自己髒嗎?”
賀憶城的眸色微沉,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托着下巴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不覺得啊,反正我也不在乎名聲,坐享其成沒什麽不好。人生得意須盡歡,既然有舒舒服服的活法,何必非得去吃那般苦楚?你活得那麽較真幹嘛?”
“我不覺得認真過活,全力以赴有什麽錯誤。坑蒙拐騙自然舒服,可你不想想即熙和你為何會落到今天的局面?”思薇心中的激憤一股腦地冒了出來:“我真的不明白你和即熙為什麽都這樣,撒謊騙人張口就來。假話一句接着一句,完全不當一回事。你們這樣誰還敢相信你們?你們心裏只想着享樂,看不起認真努力的人,一點兒責任也不想承擔。這麽自私,不思悔改,不辨是非,無可救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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