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石榴一行提着膳盒剛進門,險些迎面跟顏氏的貼身丫頭綠枝撞個滿懷,綠枝趕忙避開兩步笑道:“你可回來了石榴姐,夫人正叫我去尋你們呢,姐姐也真是的,叫個膳都慢騰騰的!”

石榴此時正憋了一肚子火,也不好發作,一句沒回,便繞過綠枝,提着膳盒去擺盤了,噎得綠枝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疑惑的看向石榴身後的兩個小丫頭。

那倆丫頭此時正低頭抿嘴,回頭還沖綠枝使眼色搖頭,似乎是讓她不要多問,綠枝只好悻悻的去側廳,扶顏夫人出來用膳。

石榴刻意壓抑情緒,怕夫人萬一問起緣由,就要跟着受這窩囊氣,只得一聲不吭。

但這堂屋的氣氛再明顯不過,顏氏一走出簾子就張口想問,可想到石榴叫膳耗去這麽些時辰,略一思索,心中大概就有了數,轉了轉眼珠,還是沒開口。

顧笙見一屋子丫頭嬷嬷,原本還沉浸在她将成為九王妃的美夢之中,如今只因嬈姐兒得了一小把荔枝,臉色就都跟打了霜似的如喪考妣,究其原因,怕也是都以為大皇子未來會登基。

顧笙嘆了口氣,心裏頭也感覺壓抑,她要是對在場丫頭宣布說:“大皇子算個鳥,未來只能靠阿谀奉承茍活于世,他不過是扒在九殿下龍尾上的一只螞蚱而已。”

八成所有人都會覺得她太自欺欺人。

且這屋裏還有幾個沈姨娘買通的內鬼,這話要傳去西廂,必定會惹得那群自以為得勢的家夥,認為她顧笙是嫉妒眼紅,說出的都是酸話。

思忖片刻,顧笙看了看顏氏滿臉愁容,玩笑道:“娘,二姐姐得這點賞,咱就愁成這樣怎麽行?好歹也等四年以後,她年齡夠大皇子納回府時,咱再愁也不遲啊。”

顏氏聽她這一揶揄,心思更沉重了,蹙眉道:“你怎的知道大殿下一定肯納嬈姐兒?”

顧笙也不着急,笑嘻嘻的道:“我就是打個比方,最壞的比方,不就是二姐姐當上個側妃嘛?這事好歹要等二姐姐笄禮過後才能成啊,少說也得四年後吧?

現下有什麽可擔心的?

如今大皇子賞她點吃食,都得經由奴才來轉手,他一個成年皇爵,私會年幼君貴可是有違倫常的,大庭廣衆之下,也只能賞賞舞、用用膳罷了,能有多深的交情?

二姐姐要是當衆告黑狀,大皇子心裏會怎麽想她?

咱還是應該相信二姐姐是個有腦子的,不會自掘墳墓,娘盡管安心罷。”

周圍一群丫頭聽得一愣一愣的,一個個瞪圓了眼睛,看着自家年僅八歲的小主子,滿臉都寫着“完了完了咱小主子成精了”的吃驚神色。

唯獨顏氏的眉頭卻沒有舒展,她已經習慣了聽自家小閨女分條縷析、高談闊論。

雖說顧笙講得有理,可她覺得,只有四年的安生日子,也沒什麽可慶幸的,是以只是對顧笙點點頭,依舊深深的嘆息。

顧笙話沒講完,重點就在于四年後的打算,她抿了一口丫頭盛上的清炖豬蹄湯,特意屏退了幾個侍女,只留下三兩個心腹,繼續道:“等到二姐姐笄禮過後,笙兒也十二歲了,到那時候,我顧笙是品貌比不過二姐姐,還是手段敵不過她?”

顏氏聞言眼中恢複了些神采,側眸看向顧笙,見女兒如今抽長的小身段,已經褪去了嬰兒肥,越發顯出自己年輕時的風采,她面上掩不住有些欣喜——可不是?她家笙兒,哪處能輸給那嬈姐兒去!

顧笙見娘親與衆人臉色轉喜,扯起嘴角打了個招呼:“相比于大殿下那般愛嘗鮮的靠山,女兒到是覺得還有更好的選擇,現如今呢,就先請娘放一百二十個心罷!”

顧笙的心早定給了江晗,只要能阻止二殿下跟九殿下決裂,又何必要把大皇子那草包放在眼裏?

顏氏卻對此有異議,側頭道:“娘聽聞大殿下是個正派的,至今一個侍妾都沒有,怎麽到你這兒就成了愛嘗鮮了?你姥姥還跟娘提起過,大皇子如今最得聖寵,今後前途無量。”

顧笙聳了聳肩,不以為然道:“殿下是什麽樣的品性,我說了不算,您且瞧着罷!至于聖寵,現在想這個也為時過早了,萬歲正當壯年,以後會寵哪個誰又說的準?”

顧笙舔了舔嘴唇,忍不住又替江晗說好話,道:“娘,您可曾聽說?去年國子監文試、武試,第一名都給當今二皇女給占了!聖上那才叫龍顏大悅呢。

您再看看大皇子,萬歲爺扒在排名冊上,往後找了五百多名,都沒瞧着大皇子的影兒,聖寵一早就給氣沒了!”

顏氏聽得此話,剛呷的一口湯全給噴桌上了,用帕子捂着嘴笑得直顫,指着顧笙罵道:“你這小蹄子!這話是你能亂說的嗎!”

周圍幾個丫頭和嬷嬷早笑作一團,屋裏氣氛終于恢複過來。

數日過後,顧笙與顧嬈照常去了學堂,姊妹二人在馬車中倒也氣氛融洽,顧嬈還問了她近日學了些什麽,倒真有些當姐姐的樣子了。

顧笙心裏揣摩着顧嬈為何要拉攏自己,面上便表現出十二分欣喜,眉開眼笑的與顧嬈唠嗑子。

直到下了車,顧嬈說是要去國子監旁的書鋪裏找本樂譜,便微笑與顧笙告別了。

顧笙來得早,一路漫步繞過一進院的花廳。

那院子中央一顆盤根錯節的老槐樹,纏藤虬枝,沿着樹根爬滿了兩丈見方的苔藓,往外是一片密密匝匝的花叢,氣勢狂放,幾乎逼得原本寬廣的青磚路,只留下供一人走過的空間。

雖道路狹窄逼仄,空氣裏都彌漫着清新的泥土和花草香氣,顧笙走在其中,身體被花樹環繞,反倒有一種紮實的滿足感。

一路走過花叢,在前方的岔路口,顧笙忽見幾個人影晃動,其中一人身形魁梧,十分眼熟。

顧笙定睛一瞧,随機認出了那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

是鄭炎!

顧笙蹙起眉頭停住腳步,此人應是大皇子最器重的武臣,未來的正三品錦衣衛指揮使,氣焰嚣張、專橫跋扈。

顧笙前世就有些畏懼這個莽夫,不知今日他何故會來到國子監,略作思量,顧笙便轉過身,打算繞另一條小路去二進院,免得與此人照面。

誰知她剛轉身走了幾步,就聽身後那漢子一聲吼:“什麽人?!哪裏跑!”

顧笙一皺眉,忙轉過身來,就見不遠處一個身穿五品鎮撫官服的大漢,邁着八字步走近,真是那鄭炎。

“喲,是個小姑娘啊?你為何見了本官,轉身就走?”那漢子滿臉橫肉滿目駭人,連做出慈愛的态度,都叫顧笙心裏發慌。

顧笙故意露出些孩子氣的怯色,回道:“我把昨日抄的課業落在馬車上了,想回去取來,先生沒準要查的。”

那漢子聞言不屑的冷笑一聲,指着自己官袍上的紋樣,問道:“你可知這是什麽衣服?見了本官不說上前施禮,反倒折身就走,你家爹娘是如何教養你的?”

顧笙皺了皺眉,心說一個五品官也敢在國子監裏放肆,在這裏随便撞上個君貴,都可能是三公九卿的子嗣,哪裏輪得到他一個小鎮撫說話?

也就是仗着大皇子這後臺耍威風了。

顧笙低着腦袋裝作恐懼,她了解此人個性,此時說什麽告饒的話都沒有用,只能自認倒黴了。

就在這大漢又要開口訓斥顧笙之時,身後傳來一聲淡然的訊問:“鄭言?你怎麽會在這裏?”

顧笙聽聞這嗓音便一咯噔,欣喜的轉過頭,就見江晗一襲月白斜襟長衫,負手漫步走近。

那身穿官服的漢子立即收斂戾氣,低頭回道:“微臣奉大皇子之命,前來辦差。”

江晗見此人态度仍舊高傲,臉色略顯不悅,壓低嗓音訓斥道:“國子監是你辦差的地方麽?可曾向我父皇請示通行了?”

那漢子臉色一變,仍舊氣勢洶洶的回答:“微臣乃奉大皇子之命……”

“你聽不懂我的問話?”江晗陡然拔高嗓音,打斷他回話,呵斥道:“我問你有沒有上折子請示!”

那漢子被這一聲訊問,吓得雙膝一軟,險些跪地,頭幾乎埋進胸前,哆嗦了許久才吞咽了一口,回答道:“大殿下當是……當是……替微臣……上奏過萬歲了……”

江晗冷笑一聲,的的道:“若是沒有呢?你這就将責任推給大哥了?呵,鄭炎,做人可不能狗臉上摘毛,翻臉不認人!”

此話一出,那漢子再撐不住,啪叽一聲雙膝跪地,嗓音哽咽道:“求二殿下贖罪,微臣一介武夫!沒腦子亂說話,萬不敢推卸責任吶!”

說完便砰砰砰的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顧笙在一旁用餘光偷觑江晗,早已被二殿下迷得滿眼桃花開……

江晗垂眸沖着地上那漢子冷笑一聲,餘光注意到一旁那小姑娘,一直在偷看自己,加之方才的氣勢還未消去,順口便對顧笙道:“你看什麽?不上課了?”

顧笙:“……”

她從沒被江晗用這種态度訓斥過,一時驚愣的看向二殿下,臉色霎時慘白。

江晗并未細看這小姑娘的容貌,只一揮手,要她快些離開,別看熱鬧。

顧笙咬着下唇沖江晗蹲身一福,含淚轉身奪路而奔。

眼前一切都被淚水模糊,顧笙幾乎是憑着記憶奔回學堂,繞道自個兒的書桌後,便坐下埋頭抽噎起來,絲毫沒搭理一旁已經在她之前駕到的九殿下。

雖說江晗本是無意,可顧笙唯獨對這個人的感情無法理智,一時悲從中來,竟是越哭越大聲。

一旁的九殿下已經吓得不敢動了……

不多時,顧笙聽見耳邊傳來小家夥怯生生的詢問——

“你是不是餓了?”

顧笙:“……”

顧笙沒有回話,自顧自的哭得一抽一抽,片刻後,手臂突然被一旁小家夥晃了晃。

顧笙盡量穩定情緒,擡起頭,淚眼朦胧看向九殿下,只見小家夥伸出小肉手,将一條黑乎乎的蚯蚓,遞到顧笙面前,羞澀又讨好的說了句:“吶,賞你——”

顧笙情緒堪堪緩和,就遭這一吓,一時眼淚失控,“嗚哇”一聲大哭出來……

人渣人渣人渣啊啊啊啊!!!!江沉月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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