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手足牽絆

刑落回到勾魂苑的時候,岳懷疏在屋子裏休息,刑落懸着的心又落回去了,話說這一番折騰,他已經擅離職守近十個時辰了,岳懷疏也沒有揭發他,他人也挺好的。

刑落撲上自己的小床,覆在上面,一動也不想動,好累,好想睡覺。

岳懷疏從刑落回來就睜開了眼睛,看刑落一臉疲憊的樣子,張了張嘴,還是沒有說話,又閉上了眼睛。

刑落剛睡着不久就醒了,他睜開眼睛,感覺自己渾身都在疼,動了動手,手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刑落這才發現,自己的四肢被定在刑具上,他面前站着一個人,背對着他,手放在擺放整齊的刀具上,似乎在斟酌用哪把刀更為合适,猶豫良久,那雙漂亮的手拿起了一把鋒刃的匕首,轉過身來,一步步走向刑落。

“丙浚,丙浚,”刑落喃喃叫着面前這個人的名字,而丙浚卻沒有回應,一雙眼睛冰冷異常,他漸漸走近刑落,利落的擡起手,刀刃刺入肩頸的皮膚,“唔,呃。”劇痛之下刑落發出呻吟聲,冷汗滴滴落下。

那支匕首在刑落的皮膚裏翻攪一圈,帶起皮肉再拔出,血淋淋的刀柄帶出血肉。

“啊,丙浚,丙浚!”再疼再痛,刑落仿佛也只會說這兩個字,好像他自己也不知道後面該說什麽,只能一直喊丙浚的名字。

而名字的主人,眼神閃爍了下,手裏的匕首再次落下。

“丙浚!”刑落咒罵着坐起了身,冷汗涔涔,“我操你大爺的!”

“怎麽了?”岳懷疏吓了一跳,走近刑落問道。

“我,我怎麽做夢了?”刑落渾身冰冷,四肢微微發抖,肩膀處仿佛也剛被匕首刺過,森森的疼,怎麽回事,鬼不是不用睡覺嗎,怎麽還會做夢?

“嗯,做噩夢了吧?鬼也不是不能睡覺,只是睡覺的話,必做噩夢。”岳懷疏這才放心,又坐了回去。

刑落還沒從夢裏回過神,又聽到岳懷疏平淡的解釋,“去你大爺的。”刑落繼續咒罵,這麽殘忍嗎?

況且做什麽噩夢不好,偏偏夢到死前的景象,真實的仿佛又重新經歷了一遍,渾身不舒服。

刑落在床上來回翻騰,喘着粗氣問,“為什麽不幹脆讓咱們先喝了孟婆湯啊?做個空殼子不好嗎?非得帶着人間的記憶幹什麽?”

“喝了孟婆湯必須要投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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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懷疏的回答跟沒回答一樣,刑落繼續抱怨,“這鬼地方,真沒一處正常的,吃飯睡覺都沒有樂趣了,飯倒是能吃,就是吃着沒味,覺倒是也能睡,就是睡了做噩夢,這真他媽的是地獄啊,無間地獄啊,跟話本上說的一樣啊,就是冥主...”

刑落不由自主就扯到冥主身上,幸好及時住了嘴,冥主阮無城和魔物顧昀卿的事情,還是不宜随意宣揚的好。

“冥主怎麽了?”

“就是冥主都沒見過,,你見過冥主嗎?懷疏大哥?”

“沒有,冥主好像不怎麽管事,冥帝晏不惜我倒是見過,據說冥界的事務都是他打理的。”

“哦?冥帝?哎呀,這些個冥仙冥帝什麽的,到底有多少個啊?”刑落想起後方那一大片的樓閣,那得住了多少位啊?

“具體不清楚,只知道冥帝只有三位,冥仙、冥王呢,有太多了,他們在人間時都曾是大人物,死後可以直接在冥界自立成仙、成王,其實也都是不怎麽管事,三位冥帝大人則是掌握冥界的運行的關鍵,不過據說現在只有冥帝晏不惜是實際掌權者,其他兩個冥帝乃至冥主都樂得自在,做逍遙散人了。”岳懷疏說着拿出了筆墨硯臺,在刑落面前開始磨墨。

“他們為什麽不願意去投胎,而是要待在這裏做一個什麽也不是的大人呢?”刑落支着下巴問。

“呵呵,在人間已經享盡了榮華富貴,他們再投胎轉世為人,不定是什麽身份,一切再從頭開始,恐怕是接受不了吧。”

“呵,連從頭再來的勇氣都沒有,還稱什麽大人物?”刑落有些不屑,再又想起言倦衣也是冥仙,他倒也不像沒有勇氣之人,可是為什麽也不願去投胎呢?

“冥界挺好的,沒有人間的勾心鬥角、複雜紛争,留在這裏也沒什麽不好。”岳懷疏說完又低下頭專心研墨。

刑落沒再說話,也不知道是因為看了冥主和那魔物的糾葛,還是因為做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夢,心裏悶悶的難受,人有七情六欲,鬼、魔、神何嘗不是也有七情六欲呢,這世間的種種生靈,皆因情生愛、生恨,循環往複,不能解脫。

而像他和岳懷疏這樣的冥差,人間回不去,入魔入不了,神更是沾不上關系,他們永遠被釘在罪人的恥辱柱上,任何人都救不了,只能日日在冥府服刑。

刑落回到勾魂苑後,日子又和往常一樣,除了收魂就是待在屋裏休息,無趣的很,他有時想找花鐘言聊天,又覺得會妨礙她,畢竟她整日不是在奈何橋就是在三生途,也忙得很。

而且上次擅離職守那麽久,為了岳懷疏,也要按捺住自己,老實本分一些時日再說。

這日,刑落和岳懷疏去人間勾魂,本來一切如平常一樣,刑落把那奄奄一息的人的魂魄勾出來後,随意瞥了一眼,這一眼,驚吓不小,這人,這人,正是前幾日出現在他夢中的丙浚!

丙浚和刑落年歲相當,生的也是風流俊雅,風姿卓然,只是,眼前這個即将死去的人卻如此狼狽,衣衫破舊,面容憔悴,而且他一個人倒在這馬廄中,周圍都是馬糞,還有零零散散的好幾瓶君子笑,身上看起來也無外傷,他這是喝酒醉死了嗎?他也不至于這樣凄慘吧。

刑落又看了看身旁的魂魄,現在還一副愣愣的樣子,身形樣貌倒是和之前一樣,刑落一瞬間覺得恍若隔世,兩人曾經一起共事,一起喝酒,還吐過以後一起升官發財的豪言呢,結果呢,一個個都做了短命鬼。

刑落心下一橫,趁丙浚還沒有清醒,就把他的魂魄收入收魂袋裏了。

回到長生殿後,刑落也是草草放下他的魂魄,趕緊回了勾魂苑,刑落不是怕丙浚,只是畢竟自己是死于他的手裏,心中總有些憤憤吧,總是想出口氣吧,只是,現在他也死了,還怎麽出氣,幹脆當不認識吧,照面都不想打了。

“你急什麽呢?”岳懷疏在刑落之後回來,進門就問。

“沒什麽。”刑落悶悶的回答。

“剛才那個人,你認識?”岳懷疏有些好奇。

“啊?”刑落正了正自己的神色,“不認識。”

“嗯。”岳懷疏說道,“我剛在後面看見,他被一個冥王帶走了。”

“什麽?冥王帶走他幹什麽?”

“不知道。”

“帶他去哪了啊?”

“額,就剛離開,好像是奈何橋的方向。”

“冥王帶他去那裏做什麽?”刑落邊說邊起身出門。

“怎麽了?不是不認識嗎?”岳懷疏也跟在後面追了出去。

刑落和岳懷疏追到奈何橋的時候,沒看到丙浚的身影,刑落有些後悔,他該見他一面的,他不該逃避,這家夥手裏的人命不比他少,萬一他去了十八層地獄,他,他怕是不受個千刀萬剮的刑罰是出不來的。

“我知道了,跟我來。”岳懷疏突然明白了什麽,帶着刑落往一個方向跑,“應該是去換容了,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這裏的冥差大部分都換了容貌,就是在這附近。”

“哦。”刑落呆呆的點頭,或許沒有他想的那麽糟糕。

岳懷疏帶着刑落沒走多遠,還是在奈何附近,刑落遠遠的看見了一個身着紫色長服的身影,正是岳懷疏說的帶走丙浚的冥王段華離。

既然他在,丙浚也應該還在。

刑落沒有抑制住自己的情緒,還沒走近,就喊了一聲,“丙浚!”

前面除了一個冥王,還有一些新的冥差,他們聽到這聲喊叫,紛紛轉過頭來,詫異的盯着發出喊叫的刑落,刑落也來回看着面前的一張張臉,這,沒有丙浚啊。

“刑落,刑落,”這時,鬼群裏沖出一個鬼,激動的拉住刑落的雙手,喊着他的名字。

“...”刑落一時反應不過來,這個拉着他的手,喊着他名字的人,這張臉,這是丙浚?!

丙浚原本長相也并不差,只是眼前這位,相比之前丙浚的長相,更為風流倜傥,器宇軒昂,他的眉眼修長疏朗,臉龐棱角分明如鬼斧神工雕刻,更絕的是周身的氣質,相比之前的丙浚,多了幾分高貴與優雅來。

“額,丙浚?”刑落嘗試着喊了一聲。

“是我,刑落,你,你也沒去投胎啊?”

“...你呢,你要入十八層地獄了嗎?”

“去你大爺的,你才入十八層地獄呢。”丙浚一巴掌打在刑落頭上,刑落的發冠都被打歪了,怔怔的看着丙浚,半晌反應過來,這才是丙浚啊,這就是丙浚啊,這熟悉的語氣,熟悉的動作。

刑落此刻滿臉不甘,反手也去打丙浚的頭,“我去你娘的,你把老子弄死了,你還好意思打老子,你都該沒臉見我才對,你就應該下地獄去。”

“你!”丙浚激動的拽起刑落的衣領,恨恨道,“老子沒殺你,你個傻缺,老子為了救你都快豁出去自己身體了,你自己連那十幾刀都扛不住,我回來你就死了,你,你就死了。”

刑落從小就沒了娘,跟着父親長大,父親一直在牢獄當差,身體裏也帶着暴虐的性情,對刑落不是打就是罵,他從小就被逼着學習各種折磨人的方法,也沒有什麽朋友,長大後雖然開始在獄中廣交好友,喝酒玩樂,只是和丙浚在一起,還是會不一樣,他們兩個認識時都已無父無母無背景,孑然一身,大有同病相惜的交情。

只是,出來混早晚都要還的,刑落還是作為棋子被權利争鬥拿出去犧牲掉了,他之前是行刑的劊子手,後來被以之前同樣的方式被行刑,也就是衛封城牢獄最有名的十大刑罰之一,剜刀。

剜刀需要在犯人身體經脈上剜出三十八刀,一天剜兩刀,直到十九天後,才能死亡。

曾經是行刑的刑落,要做被行刑的一方了,曾經是好友的丙浚,要做剜向他的劊子手了。

刑落其實是不怪丙浚的,他怎麽能怪他,生于這樣的世間,一切由不得自己,換做是刑落自己,恐怕也做不到為了一個勉強算是朋友的人違抗命令,自然丙浚也不會。

當他被定在刑具上的時候,刑落心裏其實想說,“丙浚,丙浚,我不怪你,你剜吧,你盡管剜吧,是你來剜更好。”可是要他怎麽說得出口,他也有不甘啊,憑什麽那就是他的一生呢?

所以刑落遲遲說不出口,只能一遍遍的喊着丙浚的名字。

可是,現在,兩個人都死了,丙浚告訴他,原來他曾經去救過自己,是自己身體不行沒堅持住,十幾刀都挨不住就死了,真是太他娘的丢臉。

通常來說,牢獄的刑罰都是上邊一代代傳下來的,各種刑罰都是對犯人量身定制的,當然也需要行刑的人有高超的手法加持,比如剜刀,要求三十八刀,就只能三十八刀死掉,如果提前死了,要麽是犯人的身體太弱于常人,要麽是行刑的人手藝不精,丙浚的手藝完全可以和刑落齊平,一定不是他的問題,那就是刑落自己,太弱了?

簡直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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