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多年重逢
80年後。
冥界,三生途。
“向生,向生,這幅怎麽樣?”
刑落拿起自己剛剛畫好的畫,雙手撐開在身前,他穿了一襲灰白色長袍,因為袍袖過寬,幾欲要垂到墨上。
向生幫他攏了攏袖袍,刑落随即把畫放下,改為一手手肘壓着畫,手掌托着腦袋,他的臉龐依舊英挺俊朗,頭上沒有戴帽,頭發全部束在腦後,只有一發冠固定,垂下長長的發帶,和旁邊的向生一樣的裝扮,在他身上卻多出一份灑脫不羁之态。
向生便是一直跟随言倦衣的冥差,在刑落來之前,三生途裏也只有他一個冥差。
向生輕指着畫道,“不行,你太用力了,着墨過多,該細的地方過于粗重,你看這裏,這裏若是柔和過度會更好一些,并且,整體來看,這形與物也并未融合統一,還是流于表面,你再多看一下冥仙大人畫的。”
“好了好了,難道我就沒有任何進步嗎?”刑落誠懇發問。
“進步,倒是有一點吧。”向生慣說不來謊話,這一點怕也是他極難為說出來的。
刑落嘆口氣,看來自己是沒有天賦吧,自從來了三生途,做了冥仙言倦衣的的冥差後,每日閑的發慌,只能學着動動筆墨,打發打發時間。
他讓言倦衣教吧,言倦衣說沒有時間,他讓向生教吧,向生說他不會畫,只會品。
得嘞,他自己研究吧,研究了80年了,一朵菊花都畫不好。
其實吧,刑落這80年的時間用在作畫上的也并不多,還有很大一部分時間是在四闕過的。
他是真的喜歡四闕,也喜歡待在莫修染給他的宅子裏,雖然宅子裏一個人都沒有,可是哪怕他就站在二層閣樓上,眺望遠處的人聲輝煌,也是很歡喜的。
現在的刑落還是喜歡熱鬧,卻是喜歡站在熱鬧之外看熱鬧,而很少讓自己身處其中了。
除了在四闕和各路鬼神打交道,回到冥界,身邊只有言倦衣、向生,還有偶爾冒出來的花鐘言,其他的鬼都沒有見過了,包括丙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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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幸運的,80年前,言倦衣替他擔了罪行,還把他要了過來做冥差,再也不用做勾魂官了,只要在冥界待夠100年,他便可以去投胎了,這樣的日子何其舒适,怎麽都不算懲罰吧。
“算了算了,我去四闕了,你看好家哦。”刑落丢下紙墨,翻身坐起,一溜煙跑出了三生途。
這樣舒适的日子唯一缺憾的就是沒有冥幣,堂堂冥仙大人的冥差,卻沒有俸祿。
他想在四闕買些小玩意,不得不繼續使用老套路,出賣自己的時間。
好在憑這個本事還真的換來過一些冥幣,甚至靠這些冥幣在傲世塵嚣賭坊裏又賺了一筆,賺的不止有冥幣,還有金子、靈石、法器,收獲頗豐。
只是後來被言倦衣知道了,狠狠的數落了他一番,讓他不要再繼續賭,還把他賺的東西沒收了,啧啧,少年的臉龐板起來還真是冷酷無情呢,刑落也聽話的不再去了。
可是,又沒冥幣了啊。
刑落又支起了老本行,還特意選在傲世塵嚣門前的街道上,不時的注視着進進出出的人群。
很早以前,他就喜歡擺在這個位置,也是想試試運氣能不能見到丙浚,他曾經很多次闖集雅閣去見他,都被攔了下來,上次見面還是80年前,丙浚說他不願意離開刑落那次。
這麽多年了,刑落始終非常擔心丙浚。
“我可以買你的時間嗎?”一個清冷又充滿笑意的聲音在耳邊想起。
刑落本是一直盯着傲世塵嚣的門口,聽到這個聲音,馬上轉過頭望去,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他身旁,白衣出塵,黑發耀眼,眼睛奪目,是莫修染!
如上一次這樣的相遇一般,刑落仿佛再次感覺自己的胸口在跳動,他再一次忍不住撲上去,攬住他的肩頭,“修染!”再見到你真好。
莫修染也回抱了刑落的身體,雙手攬在刑落腰上,刑落接觸到莫修染溫暖又好聞的身體時,還忍不住把鼻尖湊在莫修染的發頂,一味的沉浸在相逢的喜悅中,他更是忘了,分別前的中元節,兩個人還無端的拌了嘴。
現在,全都抛在腦後了。
刑落先放開攬在莫修染肩頭的手,然後去捉莫修染的手,仔細看他的掌心與中指指尖。
向生說寫字作畫久了會有繭子的,這雙手曾經那麽光滑好看,寫了那麽多命簿,會不會有了繭子?
刑落翻來覆去看了一番,好在,還是那雙光滑的手,并沒有繭子。
“怎麽了?”莫修染笑着問刑落。
“啊,那個,命簿補完了嗎?”刑落趕緊放開莫修染的雙手,尴尬撓頭。
“補完了。”莫修染輕描淡寫的說。
刑落知道命簿補完之日,就是他可以再次見到莫修染之時。
只是,無休止的等待過于漫長,還有19年,他在冥界就滿100年了,還好,他終是等到他了,只要看到莫修染沒事,他也可以沒有牽挂的去投胎了。
見刑落呆呆的不說話,莫修染繼續問,“時間還賣不賣了?”
“賣,你買多少都行,我現在最多的就是時間了,哈哈。”刑落笑的開懷,“托你的照顧,我現在是言倦衣的冥差,他可是平白養了我80年,什麽事都不讓我做,什麽活也不給我分,這麽多年,可閑死我了。”
“哦?你過的倒挺好。”莫修染挑了挑眉,似是也沒有想到。
刑落看着莫修染挑眉的表情,微楞了一下,怎麽這麽久不見,這個人更加讓人挪不開眼睛了。
“走吧?”莫修染低聲詢問刑落,微微蹙起了眉毛。
更加好看了,莫修染的眉毛本就微挑,不管是挑眉還是皺眉,都那麽好看,還有他右眉上的那顆痣,無端擾亂人的心弦。
也不知是隔了太久沒有見到這個人,對他憑空多了幾分美化,還是這個人在天界又增加了修為,無端控制了人心,為何越看他越好看呢。
“走,走。”刑落吞了吞口水,收回自己的視線,啞聲說。
莫修染其實也無事,因為他的執着,不顧天界的監禁再次去人間尋了柳靈來抄寫命簿,才得以提前修補完了命簿。
今日他剛回複了天帝,經神官檢查後,也便解除了監禁。
為了不讓看過命簿的徽元和那柳靈徒增麻煩,莫修染備了彼岸花花汁,誘了他們兩個喝下,只是并沒有掌握好用量,兩個人俱是沉睡不醒。
也好,辛苦了幾十年,也是該好好睡一覺了。
莫修染便安心了,只是這件事一鬧,命簿的秘密在天界也算是公開了,神官們都知道在世之人的命簿就在天界,并且無人可更改,連天帝都不能。
往世之人的命簿補完了又還回冥界,無非就是留個命簿檔,方便查看。
而作為現在唯一一個看過了往世命簿還清醒的人,只有莫修染一個了,不少神官紛紛湧進他的府上,想要詢問他某個人的前世,一連串的名字噼裏啪啦就報了上來,莫修染頭都大了,他們真的以為他把所有人所有往世的命簿全都看了,還一一清楚的記在腦子裏了嗎?
先不說他沒有那麽好的記憶吧,他也沒那麽無聊吧。
莫修染只看了一個人的,其他人的,一概沒有看過。
這80年,他可是天天在府上睡覺來着。
當然,他也不想向這群神官一一解釋,為今之計,只有逃到冥界才算安全了。
莫修染帶着刑落回了他們在四闕的宅子,刑落本來一直就有鸠占鵲巢的感覺,現在宅子真正的主人既已回來了,便主動說這還是他的宅子,他只是暫為看管,不料莫修染依舊說,“這是你的宅子。”
“為何要送我?”刑落不明所以。
“哼,”莫修染轉身冷哼一聲,“這宅子不是你那朋友的一句不願意離開你換來的麽,既是你的功勞,宅子便給你。”
“不是因為你叫丙浚貪狼大人,段華離才說的送你的嘛。”刑落反駁道,随後也釋然了,“算了,無所謂你的我的,反正你想來就來嘛,我又不住這裏。”
“丙浚...”莫修染提到這個名字,無端讓刑落泛起一陣寒意,“你和他...”
“啊?”刑落詢問的看向他,見莫修染又不問下去了,自顧自接下去,“你是想問我和丙浚怎麽樣了?哎,上一次見他還是咱們兩個一起那次呢,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哼。”莫修染不再聽下去,徑直走進屋內,尋了處可以躺下的地方,交疊着雙腿便躺卧了上去。
好在刑落多少置辦了些物什,比如莫修染腰下的軟墊,才不至于躺着不舒服。
刑落想着自己也曾躺過那個地方,竟有些不自在起來。
只是,莫修染可沒有不自在,躺下來就閉上眼睛,似有睡覺的跡象。
刑落尋摸着兩人這麽多年不見,也該是有許多話要說吧,他竟然就直接去睡覺了?
“喂,莫修染,你別忘了你剛說買了我的時間的。”刑落咬牙切齒說道,并上前去扒拉他的衣角。
“哦,對了,是,過來陪我睡覺吧。”莫修染這才突然想起似的,睜開眼睛,一手抓了刑落的手腕,一手放在他的腰間,使力把他拽了上去。
“唔。”這處地方并不如卧榻那般大,也不如卧榻那般柔軟,刑落一個不慎,跌在莫修染身側。
身體和硬板直接接觸,感覺胳膊肘都要磕裂了,好不容易劇痛緩了下來,刑落才發現莫修染的一手一腳分別搭在他的身上,頭也拱在他的頸側,呼出的氣息打在他裸露的皮膚上,這樣的姿勢太過于親密,刑落卻也沒有推開他,緊張的握緊了拳頭,僵硬着身子沒有動。
“對了。”頸間的嘴巴開合,仿佛就要觸碰到他的皮膚,莫修染手指翻飛,撚出一只醉夢蝶,落在刑落的發間,“睡吧。”
刑落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是破軍殿的那一晚,還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一晚呢,他記不清了。
也不知是身邊的人身體太過溫暖,還是氣息太過美好,明明80年都沒有睡過覺了,明明醉夢蝶都已經在頭頂了,刑落卻睡不着。
他感覺身體很熱,握緊的拳頭漸漸滲出汗水,濡濕了手掌,就如他在地獄被烈焰焚身一般,痛苦異常,可這份痛苦又包含了一股愉悅的欲望,來回沖擊着他,讓他不想逃離,甘願就這樣沉淪下去。
刑落僵硬的向莫修染那側轉了轉頭,下巴貼在了他的額心,嘴角也微微的碰觸了他的額發,刑落的身體是冰冷的,內心卻是火熱的,當他碰觸到莫修染的時候,他身上溫熱的氣息更加貼近,讓刑落不由自主的想要攫取更多。
不行!刑落轉過頭來,輕手輕腳的拿開了莫修染的手腳,翻身下來,逃也似的跑出了宅院,跑回了三生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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