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道法自然

刑落依莫修染的話回到三生途,日日便是賞花作畫,只偶爾睡覺,自己腿上的傷也早就愈合了,連疤痕都沒有留下。

他用這段時間逼迫自己靜下來,好好理一理思緒。

這日,刑落賞花的時候,言倦衣也在身側,看着滿院盡情綻放的菊花。

刑落來了三生途才知,這裏的菊花都是花鐘言在四闕買的,而且還是她自己一盆盆搬過來的,也包括前院走廊裏的竹子,也是花鐘言弄進來的。

只因為言倦衣喜愛竹與菊,花鐘言便做到這般,刑落都不免感動。

更何況,冥界女鬼本就不多,在女鬼中花鐘言是既有美貌又有權勢的,也不知言倦衣為何如石頭般僵硬,愣是絲毫不為所動。

難不成因為言倦衣在世時是道人嗎,道人清心寡欲,不為情動是可以理解,可人死道了,現在的言倦衣已經是冥界中的冥仙大人,還是不願放下心中的道,不願享受這世間的欲,着實不為衆人理解。

刑落看來,言倦衣對于花鐘言的感情是有些矛盾的,他若真的不喜歡她,為何又縱容她經常出現在他面前,為他做如此多的事呢。

他在花鐘言面前,最經常的狀态是視而不見,如空氣般忽略她,并未如蛇蠍蟲蟻般厭棄躲避她。

言倦衣這樣一根筋的人,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就像對莫修染,見到他臉上便生歡喜。

那他對花鐘言,為何竟猶猶豫豫,不幹脆呢?

“言倦衣,花鐘言這幾日沒見她來呀?”刑落聽到那日他們兩人似有不快,他偏偏想打探一下,哪壺不開提哪壺。

“嗯。”

“你們吵架了?”刑落偷瞄他一眼,見言倦衣臉色果然變了,顯然不想聊,幹脆不回話。

“啊,哈哈,其實,就是那天我和修染聽到了幾句,修染也就是托我回來問問你,這不是,他不是關心你嘛。”刑落繼續看言倦衣的臉色,“你看這幾天你都繃着臉,我也沒空問你,我這憋了好久呢,你回了我,我一會便去找修染了,他還等我回話呢。”

言倦衣信了刑落的說辭,臉上流露出一絲愧疚,刑落突然有些心虛,像欺負小孩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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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言倦衣臉上都無表情,向來都是繃的緊緊的,一旦有了其他表情,才會驚覺,他也才是十五六歲年紀的樣子呢。

而且這副面容也是他的真身,冥神冥仙的層級,大部分都是真身,一則本來他們下來的早,已經習慣了,二則他們若是還用水鏡換容,不免有些丢份。

“無事,我們兩個并不是你和修染的關系,我們吵不吵架也不重要。”

“唔..倦衣,我們都聽到了呀。”刑落見他這樣回答便打斷他,“我就是想知道,你知道花子溪拿了醉夢蝶,為什麽那麽生氣呢?”

“你!你們!”言倦衣震驚的看着他,“你們怎麽知道是他?”

“花鐘言都說了嘛,醉夢蝶是我給她的,後來也出現在花子溪的手上,我當然知道你們在說他嘛。”

“哦。我,我也就是随便問問,我哪裏生氣了。”

言倦衣是真的絲毫不會隐藏自己的情緒,他現下着急辯駁的樣子,像是要逃避什麽,非常慌張不安。

刑落更覺得像在欺負他了,“啊,這樣啊,哈哈,那沒生氣沒吵架就好。”

刑落原本也只是想打探一下言倦衣關于花鐘言和花子溪之間的關系,既然激的言倦衣這般,也便不再追問了。

主要是他負罪感太重了,雖然心裏還有些奇怪,但還是算了,哪天被花鐘言知曉了,再替言倦衣出氣可就麻煩了。

刑落揮揮手,表示不再追問,并離開了。

言倦衣站在原地,身邊沒有人了,他的表情才放松下來,他強迫自己鎮定,腦海裏卻還是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半個多月之前的事來。

那日,言倦衣本在往生殿行走,如以往一般,他在往生殿會留意新死魂魄的情緒,會傾聽新死魂魄的抱怨,也會翻看一下冥将手中的命簿,為能更好的完成魂魄或投胎或服刑的任務。

言倦衣感覺有視線膠着在他身上,環顧了一下四周,卻并無發現有異。

只是,內心的不安正在悄然增長,漸漸充斥全身,言倦衣疾步離開往生殿。

他心下焦躁,也不知自己走向了哪裏,直到四周越來越暗,他急忙轉身欲折回去,突然迎面撞上一人。

為防止兩人跌倒,那人一只手摟上他的腰身,那只手上拿着什麽,大約一尺來長,剛好硌在言倦衣的腰上,硬邦邦的。

言倦衣渾身一顫,不祥的預感襲來,他擡起頭,視線撞入一雙盈滿柔情的眼睛裏,言倦衣卻如針紮般開始劇烈掙紮。

“好了好了,你別動,我放手,你先別跑好嗎?”來人話語間帶着讨好,卑微的放手後,言倦衣便蓄起力氣逃跑,還未跑出兩步,身後的手再次把他撈回去,撞進他的懷裏,身體旋轉,随即把言倦衣壓在一面牆壁上。

言倦衣仍在拼勁全部力氣掙紮,那人的聲音一直萦繞在他的耳邊,“好了好了,不動了不動了,我就說幾句話。”拂塵在掙紮摩擦間掉落地上,言倦衣突然死心,不再動彈,兩個人的身體密密貼合在一起,紅色的衣角摩擦,分不出誰是誰的。

“花子溪,你想做什麽?”言倦衣閉上眼睛,不去看他,無力的叫着他的名字。

花子溪。

花子溪。

你究竟想做什麽?為什麽不肯放過我?

多少年了,該有500年了吧,花子溪都沒有出現在他眼前了,為什麽又要出現,又要像上一次一樣嗎?

500年的那一次,花子溪也是突然抱住他,在他耳邊說了很多胡話。

說他在四闕買了藥,可以産生如喝酒般的幻覺,他喝了之後才敢來找他,花子溪也确實如喝醉酒一般,在他耳邊不停說着想他念他。

那張嘴還不停輕啄着他的臉龐,那雙手如鐵悍在他的腰身似的,言倦衣無論如何都掙脫不開,只能任由他胡說胡鬧,到最後竟暈倒了,言倦衣才終于脫身跑了。

言倦衣不動了,花子溪伸手從懷裏拿出一只醉夢蝶,拿近給言倦衣,“看這是什麽?送給你。”

言倦衣睜開眼,醉夢蝶在兩個人臉龐之間,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彼此的眼睛。

言倦衣更是清晰的看到花子溪的眼中有火,花子溪看到言倦衣的眼中有光。

兩人彼此對視,四下俱靜,只有醉夢蝶偶爾煽動翅膀發出微小的聲音。

那一聲聲像是敲打在花子溪的心底,他再也忍不住湊上去吻住了言倦衣的唇。

言倦衣身體一抖,拼命掙紮,吻沒有持續很久,花子溪只是嘗了點甜頭便退開,再次柔聲安慰,“好了好了,不親了不親了,不動了。”

花子溪低頭湊近他,“拿着呀,送給你的。”

“我不要。”

“為什麽不要呀?你不喜歡?”

“不喜歡。”

“那你喜歡什麽,我拿這個換回來給你。”

“我什麽也不喜歡。”

“.....你生氣了嗎?”

不明顯嗎?現在才發現嗎?為什麽他每次都是做完了壞事之後再問他是不是生氣了?上一次也是,上上一次更是!

“我生氣了,你可以放開我了嗎?”言倦衣垂下眼眸,不再看他。

花子溪聽話的放開了言倦衣,替他把拂塵撿起,細心的捋順,遞給言倦衣,言倦衣快速接了去,搭在臂膀間。

“你還恨我嗎?”花子溪表情落寞,那張向來燦爛張揚的臉上,頹敗低迷。

“我,我恨你。”言倦衣頓了頓,咬牙狠狠回答。

為什麽又停頓了?為什麽停頓的越來越長?

“你恨我嗎?”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巴不得你馬上魂飛魄散!我巴不得自己馬上去投胎!我不要再看到你,永生永世都不想看到你,你滾!”

“不,我,我還不能魂飛魄散,你也不能去投胎,我,我可以消失,你不要去投胎好不好?”

“你滾!”

“好,我滾。”

那是第一次花子溪問言倦衣恨他嗎,言倦衣是如此堅定的回答他,直到過了200年,花子溪再次出現,第二次問他,言倦衣便停頓了,又過了500年,花子溪第三次問他,言倦衣又一次停頓了。

花子溪站在那裏,肩膀微顫,哭了嗎?他會哭嗎?言倦衣表情驚疑。

花子溪卻剎那打開折扇,遮了自己的面容,在折扇後開口道,“你走吧,直走左轉便是奈何,你便認得了。”

那只原先在花子溪手裏的醉夢蝶此時也落在折扇之上,撲動着翅膀,遠處看,一身紅衣,身形俊朗,手持折扇遮面,扇上一蝶飛舞,似是待嫁的新娘在喜房內等待愛人掀開折扇,露出扇子下絕美嬌羞的容顏。

言倦衣搖搖頭,自己大約是瘋了,竟會聯想至此,太荒謬了。

都怪花鐘言整日在他耳邊講她在三生石上看到的故事,聽得太多了,才會浮想聯翩的,一定是。

幸好花子溪此時看不到他,言倦衣轉身,腳步飛快,終于離開了。

花子溪突然送他醉夢蝶的事,本來已經告一段落,花子溪也再沒有出現,誰知,半個多月後,花鐘言手裏也拿着一只醉夢蝶,笑嘻嘻的說是她的寶貝愛寵。

言倦衣看到醉夢蝶,又想起那日的情形,一時又驚又疑,便問花鐘言,“你怎麽也有這個,那個,那個,他也有。”

“你說誰啊,哦,那個他啊。”

“他在哪裏?”

“你問他做什麽?我不知道,這是刑落給我的。”

“那為何之前會在他手裏?”

“肯定是他偷去的。”

“是嗎?”

“倦衣哥哥,不要聊他了好不好?”

交談至此結束,言倦衣也不知道自己要問些什麽。

甚至,他都沒想到花鐘言知道他說的那個他是誰。

他們兩個從未聊過花子溪,言倦衣到現在也不知花子溪和花鐘言是不是兄妹,畢竟,他們同姓,且外貌如此相像。

一開始,言倦衣對花鐘言總是冷眼相待,後來,漸漸的,越來越習慣她出現在自己身邊,這份習慣甚至影響了他對花子溪的恨意,一定是這個原因,否則他找不出他停頓的理由。

可是,言倦衣知道花鐘言心悅他,他卻無法給予她回應。

他在人間從小便跟在師父身旁,見素抱樸,少私寡欲,即便入了冥界,做了冥仙,他依舊秉承在人間的處事原則。

為何不去投胎呢,大約是覺得冥界比人間待着更舒服,這裏沒有生老病死,不正是之前的自己苦苦追求的天地之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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