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預示

從那天起，江成子就時常留意碧波森林裏的樹。

可再也沒有一棵樹偷窺過。存放在那兒的東西，也從未丢失。森林裏一直保持着無人的狀态。

江成子很快就把那件事忘了。

小超市的啤酒最近賣得火熱，海灘風味一傳十十傳百，引得不少人特意大老遠跑來買。

而且，啤酒沒漲價。

江成子還挺意外的。

他放手給陸林晚管理，還給了提成，就是知道這家夥精明可靠，怎麽着也不會讓超市虧本，沒想到居然放過了這麽好的漲價機會。

“我們超市不會随便漲價的！”陸林晚信誓旦旦地對客人保證。

轉頭就偷偷對江成子道：“我把海灘的啤酒打散混在了普通啤酒裏，這樣其他的酒也能賣出去。”

江成子恍然。要是人人都想喝海灘風味，那普通的啤酒就沒人買了。

雖然白銀海灘淨化不需要成本，但消耗時間啊。這年頭，時間也是金錢！

江成子欣賞地拍了拍員工的肩膀。

那邊烏霜霜沒有感情地揭穿道：“大叔，你別被他騙了，那個笨蛋只是因為自己把酒搞混了認不出而已……”

陸林晚努力挽回面子：“那是我故意的！”

“眼神不好的人就承認了吧。”

“我已經換了新眼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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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一點沒看出來，小陸哥你這樣換了個寂寞哦……”

陸林晚：“你、管、不、着！”

……

江成子已經習慣這倆貨整天拌嘴了，完全沒放心上，正在翻看啤酒呢。然後發現，他自己也認不出海灘風味。

陸林晚的營銷策略也許是無心之舉，但确實是妥的。萬一賣錯了，客人找上門來反而麻煩。而且……

“如果咱們打出了海灘風味，那要是遇上找茬的客人……”陸林晚也解釋，“比如競争對手什麽的，硬說味道不對，咱們又怎麽解釋呢？再說，廠家也不會承認，這事扯不清。”

江成子點點頭。

“啤酒有什麽好喝的……”烏霜霜在那邊鄙視：“海灘風味的白酒才夠勁！”

陸林晚訓道：“女孩子喝什麽白酒！”

然後舉手：“我想喝海灘風味的可樂！”

戚柒默默跟風舉手：“綠茶~”

江成子：“……”

“行啊。”江老板一本正經伸手道，“三位請給我海灘風味白酒可樂綠茶的經銷商聯系方式。”

三人洩氣了。

江成子巡視一圈，就打算回去歇着了。

外邊進來個中年女子，遞過手機對烏霜霜道：“你好，請問你見過這個人嗎？”

烏霜霜看了看她手機上的照片，禮貌道：“不記得呢姐姐，每天來這兒的客人很多，我們記不住。”

女子又猶豫道：“那……如果以後你們見着他來買酒，能不能……別賣給他？”

烏霜霜有點為難：“抱歉姐姐，我們也不能攔着客人買東西是不是？再說，他在我們這兒買不到，一樣可以去別處買。世上賣酒的地方那麽多，他想買，你攔不住的。你要是不想他喝酒，多勸勸吧。”

“我要是勸得住，也就不會來這求你們了。”女子唉聲嘆氣的，但又不肯走，就在大門外徘徊。

江成子以為是丈夫酗酒搞出家庭矛盾什麽的，結果陸林晚悄悄打報告道：“我見過她找的那老頭，好像是她爸，一日三餐頓頓離不開酒，每天跑咱超市買。之前都喝的白酒，後來咱們出了海灘風味，他就改喝啤酒了。”

江成子詫異：“三餐都喝酒，一般人身體都受不住吧。”

“是啊，說來也怪，那老頭雖然天天喝，可是看起來紅光滿面，挺精神的。”陸林晚嘀咕。

“有些事不能看表面。”江成子道。

女子最終還是離開了。

江成子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回到家，打開白銀海灘，開了直播，就坐在沙灘上發呆。

[主播是有心事嗎？背影這麽有故事。]

眼前飄過粉絲的詢問。

江成子今天背對着坐在了鏡頭前。

他沒回答。只是拿起沙灘上的啤酒，喝了起來。

[主播這個背影殺，我覺得比沙灘好看！]

[呵呵，萬一轉過臉來是個醜八怪，樓上你跑得最快。]

[你們有沒有覺得今天的海灘有點不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每次都很幹淨啊，連多餘的腳印也沒有。啊啊啊我太好奇了這到底是哪裏遺落的珍寶地～現在很少看到這麽幹淨的沙灘了。]

[是啊，前幾天我剛從青龍灘回來，人爆滿，而且遍地垃圾，海水也很髒，哎一點玩的興致也沒了……]

[可不！前兩年爆火的白雲沙灘，都快變黑土灘了吧，今年初才不得不關停治理……]

……

粉絲們自顧自地在直播間裏聊了起來。

江成子偶爾看看，沒做聲。只是注意到視線左側，那行說明文字有些奇怪的動靜——

【沒有浪的時候，很安全。】

整行字開始有頻率地閃動起來，隐沒一會，又再出現，仿佛在預示什麽。

江成子下意識地眺望遠方。

海水湧動，海的聲音似乎正從遠方趕來……

江成子霍然站了起來。海聲已經趕到，像是潛伏的沖擊波，無聲無息靠近，然後瞬間占領了高地。白色的海灘迅速被海水淹沒。

江成子眨了眨眼，低頭看腳下，海水又漸漸退去。

“……”

直播間也注意到了海水的變化。

[剛剛那是海浪嗎？]

[是吧？主播小心點，一個人在海邊出事了都沒人知道……

[啊啊又要來了！]

海浪又起了一波，遠遠地蓄勢而來。這次快有小腿高了。

江成子剛準備把器材搬到高處去，就見眼前的彈幕在狂刷——

[浪怎麽突然變高了！]

[快跑快跑！]

[主播快快快！]

他好奇回了個頭，發現小浪後邊居然還跟着一浪，足有半人高，立即抱起三腳架狂奔，跑到了高處的巨樹下，背對着門，随時準備撤。

海浪沒有追到他，拍了個空，似乎有些不甘心，再次湧上。

這次海水溫和了點，努力地蔓延着，似乎想要夠到他。

江成子：“……”

自從碧波森林那棵小樹後，他好像看什麽都有點不對勁了？

江成子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關閉了直播，然後退出白銀海灘。

但他沒關上門，就那麽坐在房門口，看着海水逐漸上漲，侵蝕白銀海灘，一直沖刷到了門檻。

海水很清澈，沒有泡沫，正輕輕觸及門的邊界。

但江成子很明白，海水能這麽快吞沒海灘，顯然沒有表面那麽溫和。要是剛剛他跑得不夠快，說不定就被帶海裏去了。

難怪白銀海灘的提示是這個。

沒有浪的時候，很安全。

幸虧那是淨土的世界。若是現實的海灘，沒有任何提示，誰知道浪會什麽時候來呢？

江成子感嘆着，又發了一陣呆，忽然拿起手機，撥了超市的電話，吩咐道：“今晚再有人來買海灘風味的啤酒，就說賣完了吧。”

電話那頭，烏霜霜愣道：“不是吧大叔，你真的為了那個人，不賣了？”

“不是不賣，是沒有了。”江成子沉聲說，“以後都不會有了。”

他這邊剛挂，很快又收到了妹妹的電話。

“哥你怎麽才接電話，吓死我啦。怎麽回事？我聽說你直播出事了？！”江織急切地問。

她一下課就打開直播想瞧瞧，結果發現直播間是關閉的。問了同好的群友，才知道剛剛直播間裏發生的事，立即打了電話。

“沒事，海水漲潮了而已。”江成子安慰她，“我跑得快，你忘了我小學到高中百米跑一直第一名的嗎？可別小看我啊，我就是腳不好也比你能跑路……”

江織那邊沒說話。

“海灘有提示的，是我一時走神沒注意到，下次不會了。”江成子小心地解釋。

妹妹還是沒吱聲。

“你要是還不放心，我以後就不進去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江織連忙道，“你剛剛跑的時候，就沒什麽不一樣的感覺嗎？”

江成子努力回想：“嗯是有點……走路帶風？然後跑得比平常快？特別輕快……”

江織嘆了口氣：“哥你沒發現嗎，你在那些世界……無論冰雪地，還是在碧波森林的時候，走路都和正常人一樣。”

江成子：“！！”

他霍然起身，走了兩步。

和往常一樣，左腳瘸的。

他右手打開門，碧波森林裏，夕陽西下。他看了看自己拉長的影子，走了兩步。

真的，不瘸了。

江成子深呼吸了一口氣，很長一口氣。

他頭一次發現，碧波森林的空氣如此清新。泥土和草葉的芬芳裏，好像有一種讓生命躍動的活力，随着空氣進入了身體。

他飛奔起來，頭一次忘了看門是否還在身後。

也不知道在那之後，一棵小樹正好奇地左探右探，向上伸展，探尋他的去向。

江成子跑了很久，以至于離開森林回到家時，天已經快黑了。

一身的汗濕透了衣服，但他很高興。

他高興的時候，就特別想做點什麽。

做什麽好呢……

這兩天烏霜霜也很高興，小超市的礦泉水最近賣得特別好。

雖然海灘風味啤酒宣告永久缺貨之後，買酒的人少了許多，但後來的客人，無論喝酒的不喝酒的，都會順便買一瓶礦泉水。

如果誰有幸買到了海灘風味的礦泉水，初次打開瓶蓋時，還能隐約聽到一陣海的聲音。

作者有話說：

海說：夠~不~到~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