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出外景

“參加節目誰不想紅。”

陽光明媚,白雲卷卷。

宿舍門口,大巴車緩緩地停了下來。

穿制服的選手們都很興奮,三三倆倆往車上走。

天天在鏡頭前訓練,終于導演組大發慈悲,說帶大家去戶外放放風,順道做一些背采。

說是背采,是因為節目很快就要播出了,現在就要開始給每個選手準備花絮。

畢竟還是素人,在固定鏡頭下都略顯局促,戶外是跟拍攝像,人會放松一些,多些剪輯的素材。

褚餘凡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後面。

他那張驚為天人的臉,已經在選手中不胫而走。

收獲了不少敵意。

很多人背後說他扮豬吃老虎,故意把自己扮得邋裏邋遢,是為了麻痹其他選手。

他越來越後悔,來參加節目是不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周思齊站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看着褚餘凡微微佝偻的身影。

這家夥,又開始把自己藏在厚厚的殼中了。

看褚餘凡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上車,若有所思。

這幾天周思齊存心躲着褚餘凡,訓練也故意錯開時間。在外人眼裏,兩人成了假想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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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齊從小在國外長大,為人處世比同齡人成熟,人緣很好,就讓其他人更加排擠褚餘凡。

這點倒是周思齊自己也沒想到的。

不過,還發生了他更沒想到的事。

今天一大早,周思齊從操場晨跑回來,老遠在宿舍門口看見褚餘凡的身影。

那一頭蓬發,肥大的運動服。

明明個子挺高,偏能成功縮水成五五等身。

巴掌臉藏在大大的漁夫帽下,只露出一個白皙的下巴。

腳步一定,他藏在柱子背後。心裏覺得晦氣,之前想堵褚餘凡總也找不到人,現在倒好,不想見卻總見。

哎?他沒看錯吧,褚餘凡對面有個老男人,兩人居然在對話?

看着眼前黝黑國字臉的中年男子,褚餘凡嘆了一口氣,腳尖在地上畫圈圈。

“小凡,你參加節目怎麽也不和家裏說一聲?”

“我打了你手機好長時間,還好電話被他們接了,才告訴我你在這裏。”

“你說你要是出了什麽事,我們也不知道啊。”

中年男子說了半天,褚餘凡半響不吭聲。

心想,我也沒讓你找我啊。

面前這人是他的養父,褚程光,他們已經一年多沒聯系了。

三年前,他從這具身體裏醒過來的時候,狹小的房間裏亂成一團。

大腦宕機了十幾秒,下意識地尋找線索。

枕邊有一張字條,他拿起來一看。

“我要上學。”字寫得清秀,卻帶着一股子不甘心。

什麽意思?

然後他看見了桌子上壓着一張音樂學院的招生簡章。

被撕碎了重新貼起來的。

這些漢字他都看得懂,組合在一起,不知道什麽意思。

他生性冷淡,對于為什麽會來到這個世界,毫無探究的興趣。

既然不知道是誰又給了他一條命,那便活着就是。

然後,眼前這個瘦瘦的中年男子沖進了房間,用手指指着他的額頭,眼神憤怒。

名為“怒”的能量波沿着指尖刺入他的顱骨。

他立刻渾身被針紮了一樣難受,忍不住往背後的牆上靠過去。

冰冷的牆面終于讓他的情緒平靜下來。

那名中年男子是這具身體,褚餘凡的養父,褚程光。

看見褚餘凡緊縮在床頭,唯唯諾諾的樣子,他又怒從心起。

“你剛才那是什麽态度,你媽就是問了一句你要不要考職校,你那副樣子給誰看?”

“我們從六歲把你養大,就算不是親的,讓你早點就業,回報一下家裏,怎麽就不行?”

“沒有良心!”

如果憤怒是有形的,那必定是黑暗中無數巨石四面八方迎面砸來,讓人窒息。

我初來乍到,你送我滿頭大包。

不好意思,我滾了。

那一通劈頭蓋臉的責罵,徹底關閉了褚餘凡對新世界的好感。

看着養父說了那麽久也不說正題,褚餘凡嘆了一口氣,“你找我有什麽事?”

褚父的個頭矮小精悍,褚餘凡已經比他高出一個頭,他有些心虛,身體晃了晃。

“那個,你的生活費。”

褚餘凡歪着頭,眼中生疑,生活費怎麽了?

從去年開始,他沒找家裏要過一分錢。

重生的第一年,他從原先那個褚餘凡的日記裏知道了一些過去。

六歲的時候,他被媽媽帶到了一家小餐館裏,吃完飯,媽媽找了個借口去廁所。

就把他丢了。

他的棉衣口袋裏塞着一張五萬元存款的存折,養父母把他和錢一起收下了。

兩年前,生母給他留下的存折裏被用完了以後,他拿着學費繳費單回家。

“上大學不是你自己選的嗎?還管家裏要錢?”養母冷嘲熱諷道。

他默默離開,開始了邊上學邊打工的生活,在學校裏貼過小廣告,穿着厚重的公仔服發過傳單。

他情緒的細小波動,就會造成靈波攻擊對方,輕則靜電反應,重則被雷劈。所以只好努力保持和別人的距離,找一些不用和人接觸的兼職。

時間長了,他怪咖的名號就在學校裏傳開了。

他原本以為學音樂就能天天和音樂在一起,結果發現大部分課業和音樂根本沒什麽關系。

還逃不開人。

每天都累得要命,但對養父母,他卻說不上怨恨,畢竟沒有期望,在未來,人類是在孵化器裏通過基因複制出生的。

“你生活費沒問題吧?”養父又問了一句,語氣讪讪。

褚餘凡垂下眼睛,“你想說什麽?”

總不會是來給養子送錢的吧。

小餐館五六年前就黃了,養父這幾年找了很多工作,只不過年紀越來越大,工作也越來越難。

心情不好的時候,經常在家裏詛咒褚餘凡,說他是喪門星,就是因為他來到家裏,一家人才跟着倒黴。

“我聽人說,參加節目會有很多錢拿,是不是?”養父眼中射出亮光。

“我不知道。”褚餘凡嘆了口氣,果然。

“你妹妹馬上初中要畢業了,公立高中她考不上,私立學校要一大筆學費……”養父搓了搓手。

褚餘凡擡頭看了他一眼,男人布滿皺紋的眼角,硬生生擠出一絲笑容。

“我很快就會被淘汰了,沒有什麽錢拿。”褚餘凡快速把頭低了下去。

養父很失望,“聽人家說,你要是唱歌什麽的,可以掙好多錢呢。”

當時褚餘凡不顧家裏反對,非要考音樂學院,鬧得雞飛狗跳。最後還是同事老黃和他說,那娃娃長得好,以後唱個歌就會有幾萬的演出費,他才勉強同意了。

“我沒錢。”褚餘凡果斷地打斷了他,“你還有別的事嗎?沒事我回去了。”

褚程光看着他一副冷冰冰的樣子,火氣又上來了。

“你有點良心好不好,我們把你養大,給你吃穿,指望你掙點錢給你妹妹上學,怎麽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

嗓門暴漲,藏在柱子後的周思齊聽得一清二楚。

當時門口又走出幾個去餐廳吃飯的人,對着褚餘凡指指點點。

褚餘凡壓下心頭的煩躁,“你回去吧,如果有錢,我會拿回家的。”說罷轉頭就走回宿舍。

那個蕭索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周思齊心裏像被什麽東西撓了一下。

他沒料到褚餘凡是迫于經濟壓力才來參加節目。

就算這幾年沒有從那裏拿到錢,家族信托還是每月會在他的賬上打一筆可觀的數字。

只不過那所學校的學費實在是太……貴了。

他又不想向他爸低頭,所以偷偷辦了退學,回國來自食其力。

他忽然對褚餘凡生出一種憐惜。

周思齊垂下眼,快步走上車,發覺褚餘凡又藏在最後一排的座位裏,用帽子蓋住頭睡覺。

少年,你上節目不露臉,是為了方便剪輯師把鏡頭都剪掉嗎?

周思齊早就發覺跟拍攝像的鏡頭悄悄轉向了自己,大咧咧地走到最後一排,和褚餘凡隔開一個位置坐下。

唔,這樣就有鏡頭了。

大家吓死了。

周少爺這是要主動挑事啊。

周思齊不動聲色地打量着褚餘凡。

今天出外景,大家都穿着便服,褚餘凡總共也沒帶幾件衣服,就穿了之前拿節目組的那件白色毛衣,配着運動褲。

那件衣服助理導演說送給他了,不要白不要。

看着毛衣,周思齊頭上浮起好幾個問號,這衣服怎麽看起來這麽眼熟?

入住宿舍第一天晚上,他接電話時被人推倒,腦門撞在一棵樹上,他怎麽記得那人好像就穿着這件白毛衣。

周思齊的呼吸粗重,一頭黑線。

搞半天,電我的人,推我的人,都是你。

大巴車猛地一個急剎車,褚餘凡蓋住臉的帽子掉了下來,閉着眼睛繼續睡。

周思齊恨不得拿針把眼睛縫上。

妖孽啊。

迅速撿起掉在手邊的帽子,重新給他蓋在臉上。

前一排的唐曉舟剛好扭頭,就看見了這一幕。

哼,周思齊果然是個卑鄙小人,連讓褚餘凡露臉的機會都不給。

“嗳?他看見我了?”

唐曉舟立刻擺出谄媚的笑臉。

“放心,我什麽都沒看見。”

一旁的任钰博哼了一聲,耳機的音量調大。

男人啊,虛僞!

一個小時之後,大巴車在一個農家樂景區的門口停下了。

節目組的算盤是這樣的,年底的時候總臺一直號召媒體助農,現在讓少年們鋤禾日當午,不就是妥妥地根正苗紅,節目一定能被批準播出啊!

選秀節目的批文這幾年特別難拿,友臺某檔節目就是因為批文拿晚了幾周,被敵臺的同類節目搶占了先機,收視率稀碎,一路碎到最後一集。

最後,投資人酒杯一摔,把制作人的腦袋拎着當球踢。

車門一開,雞啊,鴨啊,大鵝啊,撲打着翅膀滿場飛。

第一個下車的選手,抱着攝像大哥瑟瑟發抖。

“哥,我有尖嘴恐懼症。”

攝像大哥推開他,心疼地摸了摸攝像機。

太陽下等了快一個小時,選手們曬得頭暈眼花,也沒人過來告訴他們今天的流程是什麽。

吳導看了眼手機,副導演的短信剛好到。

“來了。”

一輛黑色大奔刺溜一聲開到了他眼前。

陳pd從副駕駛跳下車來,拉開了後車門。

一個穿着中式唐裝,腳踩拖鞋的光頭胖子,慢悠悠地走下來。

“王總,外面太陽大,我們去裏面說吧。”陳PD撐開一把傘,遮住了光頭。

選手們被緊急集合,迅速進了一個長得像農莊的大房子裏。

站成四排軍訓隊形,聽教官訓話的站姿。

“同學們,今天的拍攝開始之前,先給大家介紹一下,我們節目的投資人,王康寧王總。大家鼓掌。”

褚餘凡身邊站的是孟宥哲,聽罷渾身一顫。

王總這次來,是來選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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